幕之十一朽木露琪亚.如履薄冰
身为名门世家朽木家的大小姐,露琪亚在武林中有着公主一般尊贵不可及的身份。况且并不是不知世事娇养出来的大小姐,事实上,露琪亚不仅聪慧懂事,行止大方,武学天分也相当出色,年纪轻轻已经有武林一流的身手,并未辜负家族的名声。
露琪亚非常崇拜自家兄长。
武学上年纪轻轻就能自创剑术和轻功的过人天资也就罢了,最让露琪亚钦佩的,是兄长那仿佛山岳也不能动摇的沈稳和刚毅,祖父和父母早早过世,除了曾经威震武林的名声和为数不多的忠心家臣,太过年轻的兄长要撑起试剑山庄有多麽辛苦,露琪亚再也清楚不过。
可是兄长做到了。
十八岁出道,宛如经天的彗星一般,兄长以惊才绝艳的武功和沈稳公正的态度,成功地在白道盟谋得一席之地,而後几年,夙兴夜寐,他倚靠毫不含糊的功绩,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能跟侠名昭着的前辈们平起平坐,参与白道武林最高层的决策,并且深受盟主山本老爷子的看重,不少人都认为,他拥有成为下一任盟主的器量和才能,而对他抱持了极大的善意和期待,无疑,这样的兄长,只要有他在一天,朽木家就能得回往日的荣光,并且攀上更高的巅峰。
露琪亚心疼着兄长的辛苦,自豪着兄长的成就,憧憬着兄长的强大,而骄傲着兄长那毫无疑问光充满辉的未来。
也时时刻刻警醒自己的言行,不能给兄长抹黑,不能给试剑山庄丢脸。
可是有一天,既定的认知被推翻了。
在白道盟攻打魔教的战役中,兄长遇上了那个橘发的少年的一刻,一切都变了。
那是魔教的少主,明明年纪跟自己相仿,却拥有着能跟宗师级的兄长相持而不落下风的惊人武功。
露琪亚是敏感的少女。
那天未能攻下鹰愁崖回来,兄长神色不定,露琪亚就觉得不对劲。
朽木白哉心志坚毅,绝非因为一次受挫就情绪浮动得如此明显的人。
当夜,兄长避开了守卫,不知去向。
露琪亚不敢跟,但心下的不安更浓重了。
而後来发生的事情也证实了她的不安并非空穴来风。
她看见了──提剑挡在了魔教少主的面前,兄长深邃着看不透色彩的眼里闪烁的,是前所未有的偏执之色。
有自己要面对的敌人,露琪亚错开了一会儿眼光,再次被惊叫声拉回的时候,已经是橘发少年坠崖而兄长不顾一切扑向崖边的时刻了。
徒然地伸出手去却没能抓到坠落在云雾间的身影,兄长面上的绝望叫人不忍卒读。
他甚至放弃了自保,就仿佛……碎心绝念,恨不能立时就死去一般。
露琪亚跟恋次联手拼了性命,才在救援到来之前护住兄长,可饶是如此,兄长也挨了那个叫做乌尔奇奥拉的魔教高手一掌,重伤吐血。
这样重的伤……他却压根就不管,只瞒住行踪去了鹰愁崖下,三天三夜,一刻也未曾合眼地在那里来回搜寻,迅速憔悴下来的脸上,眼中闪着的绝望却又死活不愿放下的执念的光芒叫人惊骇难平。
不想承认,却不得不得出了那唯一的结论:素来孤高不群而对众色女子的倾慕不假辞色的兄长,居然对那个少年,那个……魔教的少年,怀着不容於世的爱恋。
为什麽?!
魔教的人不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吗?
就算那个少主还太过年轻,没来得及干什麽坏事,但抵抗白道盟的时候,他不是剑舞如风,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好些个大侠吗?
为什麽!兄长居然会对这样一个人动心?!
兄长抱回了奄奄一息的少年,自己也已经精疲力竭的他,脸上却漾起了前所未见的喜悦的光彩。
对着那样的兄长,露琪亚明知道不妥,也只能选择了沈默。
至少,陷入了偏执但还保持着足够的谨慎,能将这一切掩盖得无声无息。
但是,就这麽放任兄长跟少年相处下去,他……会跟那人定情吗?会不顾一切要在一起吗?会……即使自毁前程,也不愿放开这段情吗?
露琪亚无法感到乐观。
分道回了山庄,她是日不安心夜难安枕,就担心会传来什麽不好的消息。
前生冤孽今生劫,露琪亚是这麽看那个出身魔教的少年的。
观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说不定是早就相识,隐瞒身份之类的耍手段骗走了兄长的心就打算在战场上给他重重一击!
可兄长素来就是极端果决到固执的脾性,天成的霸气和威严让露琪亚实在不敢来什麽直言进谏──只消被冷冷扫上一眼话满肚子话就说不出来了。
但是就这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走上一条危险的歧途,看着兄长为了一己私情堕落下去,看着他哪一天在真相暴露的时候身败名裂,为千万人所唾駡鄙弃吗?那样从来都是立於众人之上的兄长,怎麽能够!
无法坐视!可是该如何麽阻止?!
露琪亚在矛盾中煎熬了两个来月,同时还要代理兄长管理偌大山庄上上下下上千口的各种问题以及朽木家各地的产业,身累不说,心也累得慌,就算有青梅竹马的恋次尽力帮助,也快要到极限了。
朽木家……不能没有兄长啊……
南边的产业出了问题。
一开始看似小摩擦,但後来牵扯出来的,居然跟永观堂闹出了矛盾。
永观堂主人浮竹十四郎在武林中素有清名,是个温和仁厚的男人,早年曾为山爷的记名弟子,跟惊风细雨楼楼主京乐春水更是几十年的莫逆之交,而京乐春水看似浪荡不羁却胸有丘壑,绝非简单人物──这样的人,是万万不能与之交恶的。
露琪亚觉得事情有蹊跷,但事关重大,加上心中忧虑,便趁机去了太湖别庄找兄长示下了。
只是路上,被她留在山庄的恋次追了上来。
恋次面沈如水,告诉了一个令她大惊失色的消息。
说有人在山爷面前告发,试剑山庄私通魔教。
露琪亚惊怒交加,“是谁?!”
恋次苦笑,“惊风细雨楼弟子,红笛女柳生芳雪。”
露琪亚手脚发凉。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一直爱慕着兄长,曾经撺唆其师兄来朽木山庄提及亲事,可是被兄长没有犹豫地拒绝了。
并且,魔教鹰愁崖那一役,她的位置跟自己并不远。
自己看得到的东西,她只怕……也看见了。
因爱生恨!继而想要毁了兄长吗?!可恶!
怎麽办?怎麽办?
心乱如麻之下,露琪亚接受了恋次的建议:不将这个消息告诉兄长──沈稳的表壳之下,露琪亚还记得父母祖父尚在时候的兄长,跟担负起家主之责任後的沈稳冷静不同,年少的兄长飞扬跳脱,不管不顾起来其任性和激烈可以让所有人束手无策──以为早已改变了,然而莫非这麽多年下来,只是强行将性子压制在最深处,而一旦遇到了能够让他任性和激烈的人,就会重新爆发出来麽?
不敢赌,不能赌。
来到别庄,露琪亚从桃红落尽杜鹃如血的花木间隙里看去,兄长牵着那人的手,用珍爱重之的态度,少年侧头跟他说了什麽,他清俊出尘的容颜上顿时便漾开了清美如月的笑容──幸福,满足,甜蜜的浓香如艳阳下盛开的花朵般四溢而出。
露琪亚一瞬间几乎脚步不稳。
脚下就是时刻要碎裂的薄冰,兄长却已经……深深地沈溺进去了。
原本还有犹豫的心顿时坚决起来。
将跟永观堂发生纠纷的事情报上,兄长果然十分重视,面色凝重了半天,终究下定决心亲自去一趟。
以他的敏锐……只怕在这里面嗅出了非同寻常的气息吧……
所以一定会去的!
事不宜迟,兄长离开之後,露琪亚决心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来到这里之後她才知晓,那少年因为坠崖,不但身受重伤,甚至落得眼不能见,耳不能闻的地步,临行前,兄长托付了她保护那少年,甚至告诉她,少年会落得那样的境地,就是因为危急时分自己没有去躲开敌人的攻击,他明明自己被刺了一剑,却还是在倒下的时候抓住了刺穿他胸口的自己的脚将之拉开,这才会坠下悬崖。
慎而重之,千叮万嘱。
露琪亚心头酸涩难当。
不会有好结果的!
就算那人对你并非无情,你们在一起,只会毁了一生啊!
她不会伤害兄长重要的人,但她会将那人擒下,远远送走!
魔教都撤离中原了,还留在这里干什麽呢?背着见不得光的身份,一旦暴露,就是被追杀到死的命运。
这样,对他们两个都好!
可是,少年却在她出手的瞬间睁开了眼,出手如风,宛如等着自己将手送上一般,轻轻巧巧夹住了她点往要穴的手指。
“为什麽要这麽做?你不怕白哉发怒吗?”
微微挑起眉,少年笑开,这麽一笑,露琪亚顿觉宛如面前丽日初升,一时竟有些目眩。
──容色俊朗中透着秀逸精致,肌肤如玉身姿如柳,确乎出众,但尚谈不上一见惊艳的绝色的这个少年,居然……有这般出众的魅力吗?仿佛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光芒,而无限的生机和热力尽在这一笑中绽放,扑面而来。
露琪亚随即警醒过来,手腕一翻,手指如兰花扫向少年手背穴道。
少年从容松手,手指一缩一弹,轻敲在了她手背上,手背一麻,露琪亚惊退了两步。
敌不过!
这少年武功太高了,虽不知道跟兄长到底孰高孰低,但显然不是自己能拿得下的。
露琪亚恨恨捏住震麻不已的手腕,“你……明明眼睛好了,居然还假装……”
“昨天才好的。”
少年未曾束的长发随风轻扬,绚丽的色彩宛若艳阳,眼瞳也是,烧化的琉璃一般,蕴着清透明媚的色彩和蓬勃无限的热力,对视的瞬间,他形状优美的玫瑰色唇角扬起,笑容如此明亮灼眼。
让人无法相信这样明丽乾净的笑容的下面会包藏着恶意或者祸心。
更无法相信这样风采照人的少年会是无恶不作的魔教中人。
光风霁月耀玉堂。
鬼使神差地,露琪亚心中掠过这麽一句话。
“你是白哉的妹妹,我不想用恶意揣测你──我猜,你应该是觉得这是为了令兄好,才对我出手的吧?”
少年挑起眉,坦率直视,他说话的方式也直接了当,“况且你也没有杀意,只是想擒下我罢了。”
露琪亚咬住嘴唇,不说话。
“把你必须这麽做的缘由告诉我!”
少年上前一步,腰脊微张,一股名剑出鞘般的气势顿时从他身上猝然迸发出来,“或许,我会如你所愿。”
“你……”惊疑不定,露琪亚凝视着少年,“为什麽?”难道……对兄长流露出来的情意,是假的吗?是可以轻易放弃的吗?兄长已经陷得那麽深,却可以一摆衣袖,从容而去吗?
该喜悦的,不用费事劝说了不是吗?可心下不由得矛盾地不平起来。
少年微微笑了下,这一回,那笑容中却有着说不尽的苦涩之意,“我很清楚,我的存在……对白哉来说就是危机,之前是囿於身体的状况走不了,但是现在……”
露琪亚叹了口气。
也罢……总归,是不能在一起的,想那麽多做什麽!
於是也不再迂回,她简单将兄长被告发的事情说了出来。
“红笛女?这麽说……她也没有证据,只是怀疑?”
露琪亚双眉紧锁,“但是,永观堂的事情……说明上层定是起了疑心,不然不会如此,那个女人,还没有这麽大的能力。”
少年眉心也皱了起来,沈吟了一会,突然问道,“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阿散井恋次,阿散井世代为朽木家臣,忠心无可置疑。”
“那……又是谁透露给他的?他来找你,背後有没有人跟踪?”
露琪亚立即领会了少年的意思,“你是说……这有可能是,打草惊蛇?”
少年点点头,“恰好让慌了手脚的你带路而来──白哉在这里,当初是隐瞒了消息的吧?”
“那……那可怎麽……”莫非……莫非真的有人跟踪而来?!那要是抓住了确凿的证据,试剑山庄真的就是万劫不复了!
“怪道我昨下午出来散心时有被窥探之感……”
“天!那来的是……他们定是看到了,这可……”
“别慌别慌!”少年甚至安慰了她,“我的伤已经好了,别说那女人没有确实的证据,就算有,我要走,也没人拦得住,他们不能以此对白哉不利。”
露琪亚急得直跺脚,“万一来的是浮竹或者京乐那样的高手呢,万一多来几个那样等级的高手呢,敢说这种大话也不怕闪掉了牙!”
少年突然笑出了声,“你不讨厌我了?”
“哎……那是,”露琪亚撇过脸,“别误会,我还是很讨厌你!只是技不如人,我没办法才……”
“果然是白哉的妹妹。”
“哎?”
“跟他一样别扭。”
“谁别扭啊!”
“好了好了!”眼看露琪亚要发飙了,少年抓抓头发,赶紧转移开话题,“你这里有人手吧?”
“当然!”
“那就叫人赶紧去侦查……我也得准备起来才行。”
“你究竟打算做什麽?”
“做什麽啊!他们还没走!我能肯定!大概是……乾脆想捉住我吧,”
秀长的眉峰剔起的时候,剑气纵横的寒意便取代了春阳晒在身上的温暖,少年翘起的唇瓣嫣红柔软,露出的雪白齐整的牙却闪烁着兽类的锋利和杀机。
“既然形势已经如此险恶,能做的事情,就只能是杀人灭口了!”
“可……可是他们……”露琪亚心惊肉跳──那应该是白道盟派来的人,说杀就杀了?
“心慈手软可不行,他们不死,有难的就是朽木家了,你该明白。”
“我知道……可是不是会引人怀疑麽?他们死在这里……”
“就当是……魔教少主为了报当初那一剑之仇前来,看见白道盟的属下当然不顺眼就宰了,还需要什麽理由?魔教中人不就是专干这个的吗?”
这样,兄长的嫌疑自然洗清了,但是……露琪亚复杂地看着面前一改失明之时的温顺平和甚至几分脆弱之态,而露出锋锐齿爪的少年,“身陷危机的就是你了。”
“那就往西域去吧……”抬首望天,少年怅然叹了口气,“中原,本来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啊!”
明明……是按照自己的希望,魔教少主会离开中原,自家兄长的危机也会迎刃而解,可是为什麽……眼中却酸涩得厉害呢?
这个橘发的少年,他……跟兄长深爱他一样,他也是爱着兄长的,以自己的方式,不惜以身犯险为兄长解围,可是……他们却无法在一起,他这麽清醒明白,却还是会露出那样怅然却又柔软的表情……
而如果知晓了他的离去,兄长……又会作何反应呢?会发怒吗?还是会痛苦不堪,抑或心灰意冷?……露琪亚胡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
这一声谢,真心诚意。
一身紧身的黑衣,发丝高高在脑後束起,墨色的长剑背负於肩上,少年整装待发的姿态,拥有着鹰隼远扬的锐利和压抑不住的杀机。
恋次带了部下侦查,真的找到了别庄附近有行迹诡秘的人出没的消息。
要不是朽木家护卫一向严谨非常,只怕早就潜进来了。
“看样子……是无影门的金蜂。数目……只怕这个以上!”恋次张开手比划了下,表示为数超过五个。
无影门,算是直属山爷的一股势力,专司侦查情报之责,会出现在这里,可见对白哉动疑的是山爷本人!
“还真是看得起我。”
少年笑得恣意近乎张狂。
“真不用我们帮忙?”
“不行!”少年摇头,“你们一出手,那便坐实了罪名!”
“别担心啦!几个跳梁小丑,一瞬间就打发了!”他足尖用力,身如惊鸿般掠起,“我去了。”
“喂你的头发……太显眼了!”恋次低叫道,扬了扬手里的头巾。
“我从不用那个!”
黑暗中音如柔丝入耳,而少年几个起落间已不见踪影。
长风瑟瑟,明明是风物晴和的春日,却摇动草叶带来了秋霜般的肃杀寒意。
杀戮时刻,就此启始。
而那也是露琪亚跟少年最後一次见面。
起居如常,第二天,六具整整齐齐都是一剑穿心的屍体并排挂在了别庄的大门口,一边,是用龙飞凤舞划在墙上的,给朽木白哉的战书。
五月十五,月圆之夜,玉门关外,决一死战!
落款“黑崎一护”几个大字格外张狂。
露琪亚抹去了少年在别住过的一切痕迹之後,当即飞鸽传书,将消息发往白道盟和兄长那边。
魔教少主重出江湖,以残忍手段杀了山爷直属的无影门的六只金蜂来邀战试剑山庄庄主的消息顿时星火般在武林传开,武林震动,群情汹汹於已经是丧家之犬的魔头居然胆敢如此嚣张,却也立即对红笛女耸人听闻的指控嗤之以鼻。
谁不知道她曾经想跟人家结亲结果被拒绝了啊!竟然编出这种严重的罪名来诬陷,实在是最毒妇人心!
朽木白哉迅速赶回,中途接到了白道盟的召令,不得不改向去了山本老爷子的元柳庄。
露琪亚也跟恋次即日启程,去跟兄长会合。
据说……不等试剑庄主应战,已经有不少白道成名高手追踪魔教少主而去,希望能在朽木庄主应战之前将之斩杀,以扬名江湖。
黑崎一护……默念着这个名字,露琪亚捏紧了手心。
希望你……能顺利回家……
於是小姑子根本不是啥厉害人,^_^,虽然一开始有意见,但草莓主动表示要离开,露露反而同情他认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