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下个周末,紧接而来的就是期末段考周。
学生们又一头栽进了水深火热的考试炼狱,如火如荼的啃着教科书,恨不得把所有知识都塞进脑内。
今天是考试周前的星期六早晨,补习班特别开设全天段考加强班,印制了大叠大叠复习卷来残害我们考生的身心脑,剥夺那仅仅四十八小时的可贵假日。
教室里坐满一排排振笔疾书,不时搔着脑袋苦思不已的国二生,正一面与考题奋战,一面长吁短叹。
我很快的解决了所有复习卷,百无聊赖托着腮在笔记本上画着插图,接收到了不少羡慕嫉妒恨的哀怨目光。
那是一个委屈啊!谁叫我上辈子肯定是吃掉了一卡车哆啦A梦的记忆吐司,效用之长到了这辈子仍然有效。
为了平息众怨,我只好再去要了五张理化卷子与他们共患难,一写就写到了中午的午餐休息时间。
「走啊,吃饭去。」惜墨走了过来,拿起皮夹在我肩上敲了下。
「去哪吃?」我写下最後一题的答案,转身於书包中翻找钱包。
「便利商店随便填填肚子就好,我还积了一大堆考卷没写呢。」她苦笑,催促着我。
外头街道艳阳高照,酷热无比。来来往往的行人汗流浃背,阳伞花开,争奇斗妍。
如此酷暑伴随嗡嗡蝉鸣,直叫人心生烦躁,向往起爱斯基摩人的终年冰屋。
「热死了,好好的胃口都没了,只想大口吃冰吃冰吃冰!」惜墨猛用手掌搧着风,一脸不耐,走没一会路便香汗淋漓。
『叮咚。』超商自动门受到感应後向两旁滑开,一股冷气强风迎面袭来,吹来很是沁凉舒爽,拯救了被室外高温烘烤着的人们,我们如获大赦—「爽啊!」我不禁一阵喟叹。
「根本是天堂!不像补习班那破烂空调。」惜墨也享受着,「我的食慾总算回来啦!」
我们很快地拿完吃食结完帐,在角落面对冷气口的小桌落座。
看着眼前吃相欠佳的惜墨,我忽地想起了那天生日的那顿压惊晚餐,她与纪允佑的亲昵互动。
「你们……什麽时候在一起啦?好歹纪学长也是校园篮球明星耶,风云人物的感情八卦,居然一点风声也没走露。」我纳闷。
「其实我很早就把他追到手了,他会考那天就是我们的纪念日。」她流露出幸福小女人式的笑容,「那段时间我是想说,让他专心忙他的会考,我就牺牲一下,强忍思念整整三个月没去勾搭他,他倒出人意表嚷着少了我的吵闹会令他寝食难安;没了我的嘘寒问暖甚至毛手毛脚令他如坐针毡;而我一天不向他示爱他就心痒难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於是乎,这家伙终於发觉他早已爱上我,就拿手捧着心献上门来了。」
「非常芭乐的剧情。」我下了个评断。
「过程是很芭乐,但这份爱绝不芭乐。」她笑得多甜蜜,「这也就是为什麽我毕业典礼那天哭得那麽惨的原因了,才刚在一起不久就要分开。事後他还跑来与我忏悔,说他要是早点看清自己的心、早点告白,或许就能早很多步步向幸福了。」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她叹。
我摇摇头:「你听过客官吃包子的故事吗?如果他没有吃下前面那六个包子,直接吃第七个包子,你想他有可能因此就吃饱吗?我想你们也是的,若没有先前付出的那些努力与相处时光,直截了当接受了对方进而交往,那还会是两情相悦吗?只怕他会永远认不清他爱你。」
相爱之前的锲而不舍,造就锲而不舍後的相爱。
爱,就算是一见锺情,也不可能就此一步登天,不可能持久。
「经过历练的情才会醇,品尝起来才更有滋有味。」
惜墨莞尔:「说得是呀!所以当下我就一记铁沙掌招待,迎头飙他你现在还来说这些屁话干嘛?日後好好供养你的女王陛下我不就得了。」
「干得好!」我与她击掌叫好,这女人剽悍起来可是连男人都得折服。
咱们苏娘娘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美男伺候好日子来临啦—
「呐,雏茵,光我一个人幸福快乐我会过意不去的,你跟顾学长进展如何?」惜墨舀起一匙冰沙送入口中,冷的牙根直打颤。
我跟顾笙煜……
「没有如何,毕竟他不爱我。」我爱他,而他只喜欢我。
「齁,少来,有眼的都看得出,他明明就暗恋你好久了,说是你不接受人家我还会信呢。」她认定我在装傻,不愿托出实情。
「我说的是真的,他从没对我说过爱。」只对我说过喜欢。
可能是我特别执着特别龟毛,不然喜欢跟爱不是同样的东西吗?
不,我不认为两者是相同的。喜欢是介於欣赏与爱之间,比欣赏更情有独锺,却比爱更飘忽不定。
简单来说,就是那份感情还不够坚定,还不够刻骨铭心,不到难以割舍的地步。
她见我如此坚持,表情也不像在说谎或隐藏,只好放过我,大失所望:「唉,超遗憾的!我原本还想看你俩有多大的本事,能把相隔半个地球的远距离恋爱也谈的轰轰烈烈、可歌可泣呢!」
我捕捉到了关键字词,脸色微变:「什麽相隔半个地球?什麽远距离恋爱?你在说什麽我怎麽听不懂?」
她闻言也颇为惊讶:「你不知道?顾学长没有跟你说吗?他要回美国念高中呀!这是纪允佑和我说的。」
我完全傻住,顿时如五雷轰顶,不敢相信惜墨所说。
—他要回美国念高中了呀!
我真希望是我听错了,但天总不遂人愿。
猛然回想起那日,守谦哥依稀提起过的。
—毕业後,你有打算回去吗……
回去……原来是指回美国。
半个月来的回忆,突然都涌上心头,一幕一幕,是那麽残忍的清晰。
『你才怪呢。怎麽考上第一志愿,你看起来没有很开心?』
『只是想到上高中後的生活不再有你,心里不免难过。』
『毕业後,你还会和我保持联络吗?』
『我才不要咧。』
『那最好。』
『小时候,在美国的礼仪老师告诉我,在他人两边脸颊上各吻一下,代表离情依依。』
『别这麽伤感嘛,只不过是去台北读建中,又不是千里迢迢不回来了,以後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你为什麽不告诉我,你不是要去建中,而是要回美国?
真恶劣,哪有人像你这样霸占着有限的珍贵名额却不去读的。
活该再也见不到我,谁叫你不留在台湾。
去你的,你绝对别想我会联络你。
什麽离情依依,我最讨厌藕断丝连。
爱极真的会生恨。我想这是我第一次,这麽恨一个人,恨到心都快痛碎了。
「手机、手机呢……」我慌乱的翻找着全身上下,手机却不见踪影,因为我根本没带出来。「惜墨,手机!手机快借我!」我起身扑向她,一把抢过桌面上的手机,心急却熟练的键入他的号码。
「雏茵,你冷静点!顾学长一个礼拜前就把手机门号停掉了,你打不通的!」惜墨也急了。
一个礼拜前……刚好是我生日的那个礼拜。
那麽,他应是在与我结束通讯後,就退门号了?
「不会的!我不相信!」我仍一遍一遍的拨打着,手机那头的女声也不厌其烦的遍遍替他客气回应。
『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後再拨……』
我不愿相信,此刻却不得不相信。
对不起,我说不联络了只是气话,你不要消失不见好不好……
「啪」的一声,我把手机拍在桌上:「那飞机呢?是哪一天的班机?几点几分起飞?」我的声音颤抖着。
你要走,我拦不住,那能不能让我至少送送你?尽管会很疼很疼。
「雏茵……」
「告诉我啊!」
她的气息也同样紊乱着,犹疑了一会才嚅嚅开口:「是六月二十七……上午九点四十五分,飞往美国的班次……」
六月二十七……就是今天。
今天上午九点四十五分,飞往美国的班次。
绝望如暴风沙,侵蚀着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我空洞着眼神,眨着乾涩的眼,不知所措,失去了重心跌坐在椅子上。
若我现在立刻瞎了眼,没办法去看见手表上的指针与数字,那该有多好?
台湾现在时间,下午十二点二十三分。
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