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餐桌,陆宸皓带我爬上五楼特别挑高设计的阁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山满谷的书,整整齐齐的陈列於木制书柜上,而书柜多得围绕了小阁楼一圈,中央摆放着一架演奏式古典钢琴,上方天花板还悬吊了盏小巧精致的油灯。整体的格局装潢弥漫着浓浓英伦复古味,我很喜欢这种风格。
空气中,彷佛还飘散着一股清香。
「人家是空中花园,你们家是空中书房呀!」我称羡:「真好耶,在这里读书一定格外有气氛。」
「我是很喜欢待在这里,却从不是为了读书,那架上的书籍我可是一本也没动过。」他得意的笑道。
这种事有什麽好值得骄傲的?先贤有云,三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可这家伙就是得天独厚,即使一辈子不碰书,那张脸还是妖孽的足以颠倒众生。
「傍晚从这扇窗望出去的夕阳特别美,入夜後还能爬梯子上屋顶赏星星,我就是因为这样才喜欢这地方。」
我走到那窗边,抚弄着摆在窗缘的那盆茉莉花,满房香气的来源。看向外头还高挂着的太阳:「那你中午就带我上来有什麽意思?既没有夕阳,星星也还没出来。」
「我只是突然想弹钢琴给你听。」他拉开长椅,坐在钢琴前,手置於琴键上开始弹奏。
他弹的是垃圾车的音乐,曲调的轻重缓急控制得宜,可见技巧之高超。
我「噗」的一喷笑,「欸,还说你除了体育什麽都不行,琴明明就弹得这麽好。不过在这时候弹起这首曲子,怪煞风景的。」
「怎会?这首『给爱丽丝』原本名为『给泰勒莎』,是乐圣贝多芬为爱人泰勒莎谱写的寄情之曲。雏茵,我仅奏此曲献予你,那麽你可愿意,做我的泰勒莎?」他问着,嘴角噙了丝从容的笑,仍专心弹着琴,十指飞舞,并没有分神看我。
我凝视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怦怦跳动的心,与他的深情正一拍子一拍子对合上,频率好似逐渐相融了—
情难自禁的走到他身旁,从他身後伸手环上他的颈项,身子贴上了他挺实宽阔的背。
时机,成熟了吗?
侧脸也贴着他耳後,他的身体还有些轻烧未退全的微烫。
「我想,我考虑好了。我应该……愿意。」我柔声,轻轻道。深怕声音一大,震碎了这有点甜、有点闷,有点幸福的气氛。
陆宸皓身一僵,停了演奏,猛的转过身一拉我,我重心不稳便跌进他怀中。
他把头埋进我肩窝,把我拥得紧紧的,闷着声:「……我简直开心到无法言喻了。希望我没听错,你刚刚是真的说了那三个字,对吗……」
「如果没有,那我可以再说一次。」
「我愿意,愿意做你的泰勒莎。」
「那曲『给爱丽丝』的合拍,让我决定爱上你了……」我闭眸,微笑。
他听到,还是不肯抬头,仍依恋的杵在那:「我……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了。可不可以让我就这样抱着你一会……」他像个要糖的孩子,把首钻得更深,我也静静的待在他怀里。
两人的情,恬淡发酵。
固态的友情,尽数昇华成了气态的爱。尽管形体比之前者飘渺,空间上却更於心头无所不在。
名为「我们」的天地,进入了新的世纪。
在一起的第一天,毕竟双方都正在兴头上嘛,「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把除了偷尝禁果以外的事,能做的都做遍了。直到傍晚,我必须离开。
「这麽快就要回去啦……」他依依不舍,送我到校门口。
「我得赶在晚餐前回家才行。」我失笑,踮起脚尖摸摸他的头:「来日方长,网路上说情侣的热恋期有六个月,够我们在一起玩遍天下。」
「即使热恋期过了,我们还是要腻在一起。」
太理想的承诺,太不可能成真。我看过了太多例子,却没有这样就说出口。
不过这事谁说得准呢?也许他就会是那少数的例外。
我宁愿选择相信。
「看来你比麦芽糖还黏人,我可要好好考虑一下了。」我逗他。
他强健的手臂环着我,额抵着我的额,霸道宣示:「惟此一事,没得商量。」
「好啦乖,车钱拿来,你送到这就可以了。」我身无分文,只好当一回伸手牌。
几个带着温度的硬币落入手心,他在我额上轻吻:「嗯……自己回去小心。」
我松开抱着他腰的手,与他挥别,并催促他快些回去。
独自走向公车站牌,我看着前方,心里越来越不对劲,只因候车亭椅上的那抹身影。
他低头,翻阅着书,时不时注意公车是否来到。
那人又抬起了头,偶然对上我的视线。
不,应该不是偶然,那是别有意涵的一眼。他似是从方才我和陆宸皓在一起时,就关注着我了。
否则,又怎会投来一个满含祝福的微笑,尽管是个不很自然的弧度。
大男孩,脸上的表情是熟悉的温柔。我加快脚步,更靠近他,凝望着那深邃的黑眸。
—那是,我心底隐藏着,最深最重的念想。
我坐上候车椅,坐到他身旁。他只浅浅一笑,没有其他反应,至少不再躲了。见此,我难掩欣喜,很想问他一句……
你,回来了吗?
车来了。
他起身,以眼神示意让我先上车,而他就跟在後头。
我随意拣个位子坐下,他却只站在一旁,似乎没有要在我身边落坐的意思。
我心没来由得慌了。
你是否还不愿意,真正回到我身旁。
一路无话。
偶尔抬眸偷瞧他,总见他一脸淡然,眼里藏不住的笑意点点闪烁着。
你这究竟是搞什麽名堂?Comeback,orNot?
古怪的氛围持续着,我按捺不住,拿出手机键入讯息。
简讯收件人栏位,我输入了那串,就算从记忆卡中删除,在脑海中却始终忘不掉的号码。
我与陆宸皓已步入了新的关系,所以该将蓝颜知己的名分,还给你。
而你,必须接受。
『放风过後,风筝终是要收线归来。
脾气闹完了,你早该回到岗位。
我们明明约好,要做一辈子的知己。
顾笙煜,我不容许你擅自失约。所以,星期一,老地方见。
别忘了,带上万寿菊书签。
P‧S:对不起,人们总是傻得对最亲密的人发脾气。』
我敲下最後一个字,内心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讯息已送出。
我等你看见,等你赴约,等你带回这段,对我最重要的友谊。
他的手机响起了简讯铃声,正要查看。刚好公车也停下了,我便飞也似的冲下车。
……
我在逃什麽?
♥
周一,放学後的老地方,司令台。
夕阳似火,感觉是那麽的热烫,却温暖不了我的心。
已等了十五分钟,我没有想过,他如果不来怎麽办?
「颜雏茵。」那道清朗的音频,已经许久未再震动过我的耳膜,却依旧清晰,「等很久了吗?」
很久。
「不久。」
「你找我……有什麽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我照旧坐在台缘上,他却只斜背着书包站在台下,不进不退。我看了很不舒爽,拍了拍身旁:「给我坐过来啦。」
他停顿,而後无奈一笑,走过来有些拘谨的坐下,刻意在我俩之间留了些距离。
顾笙煜,你当你是会热胀冷缩的高架桥,还要预留伸缩缝啊?
不巧,本姑娘强迫症严重,看不惯没有紧密排列好的东西。所以我朝他蹭了过去,试图让这大段空隙消失。
每蹭一步,他便退一步;蹭一步,退一步;蹭一步,退一步……
终於他受不了了,自动坐了过来:「别玩了。」
我咧嘴笑了。
「你为什麽要躲我?」
他愣怔,「……我怕你还在气头上,我不会……面对这样的你。就算你前阵子每节课都跑来,我还是……」
「所以你早知道我气消了,却还一直躲着。」
「抱歉。只是後来,我见你跟那陆宸皓渐渐走近……我想我存不存在,对你来说,都没那麽重要了吧?不如就不再去打扰。」他淡笑,却是微带着苦涩。
因为不再是唯一的重心,不再受唯一的重视,所以直接放弃了,渐行渐远。顾笙煜,你的好胜心和得失心真的很重。
可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你在自以为是的体贴。
却不知那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体贴。
「太过分了,我有同意过让你离开?两人之间,没有谁是可以如此擅作主张的。」我盯视着他。
在你离开之後,我才发觉你的不可或缺。但你却能这麽潇洒的放下转身,把我当成什麽了?
只有我,还牵挂。
「知不知道,我……会想你?」
他闻言傻了片刻,小心试探的覆上我的手:「对不起,我也是。」
「明明决心远离,却在那天听到你发烧後,忧心如焚,在苏惜墨与陆宸皓赶来之前,忍不住去看了你。」
「你的额烫成那样,我还是会心疼,证明我还是放不开。所以气你的胡闹,也气自己事後没有勇气再回到你身边。」
「但我从没想过要毁约。这书签,自你赠我的那天起,我就时时刻刻不离身,我认为这是对友情的基本看重与尊重。」
「没想到却是本末倒置了。珍惜死物,却没有珍惜活人。」他抚着书签,叹息。「你能否原谅我,这麽长一段时间的自作聪明?」
「我能考虑。」我朝他勾勾手,「只要你答应,继续履行我们的约定。」
他也伸出手,打勾勾,盖印章。
煜,欢迎回来。
我哭了,却是喜极而泣。他像以往般温柔的,替我抹去那两行清泪。
「顾器材,我还有件事,要向你坦白。」唤了那久违的称呼,我决定要把陆宸皓的事告知他,以表信任。
纵使,他早亲眼看到了。
「我和陆宸皓,交往了。」
我清楚的看见,他嘴角的笑凝滞了一下,落寞了一下,消失了一下。
然後又重新挂起,极尽真诚:「那,很好呀。他爱你,你也爱他,是缘;相恋相守,是分。缘分指使,只是我又有点吃醋了。」
我豪爽揽着他成熟宽厚的肩:「你别又闹啦。不会记取教训,真是的,哈哈。」
他似不经意的拨开我的手臂,跃下台,蹲下身摘了依附於小黄花旁,那朵随风摇曳的蒲公英,又坐回我身旁,邀我一同将它吹散,送这些小绒搭上顺风,自在的四处飞翔。
「蒲公英的花语是,自由。」他微笑着说,「愿那家伙能带你,找回曾经恣意无云的天空。就像蒲公英一样,从此徜徉天际,不再压抑,不再流泪。」
我也笑:「什麽那家伙,你的祝福听起来真的很心不甘情不愿喔。」
「我发自内心。」顾笙煜的眸子幽深而像潭清泉般清澈,凝视着我。
「雏茵,你值得幸福。」
没说出口的是,我只要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