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正事计议已定,一护转转眼睛,脸上就浮现出一丝狡黠,“今晚你不用再回尧天去了吧?”
言下之意,显然还想重复昨夜的行径──抓堂堂神兽为他暖床!
其实也是不想他觉都不睡地来回奔波吧……主上,是很会关心人的心地温暖的存在呢!
心下一暖,白哉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臣下怎可撇下畏冷的主上独自回去呢?”
这话说得……本来就是藉口好不好?我就不相信你这木头麒麟一点都猜不出来!微窘之下,少年颊上顿时飞起淡淡红晕,翻了个身背对着麒麟,声音也有了几分没好气,“那还不快点!我可是困死了!”
“遵命,主上。”
灯吹熄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後,暖和的身体贴了上来──却是人型。
一护一惊回头,暗色里只看得到男人清冷的肤色和凹凸的暗影间模糊的轮廓,“白哉?!你、你怎麽……”
“取暖的话,人型还是兽型都无所谓吧?变来变去实在太麻烦了。”仿佛是贴着耳朵的话语带着呼吸间喷出的热气,就那麽烘着耳朵,热,而且痒,刺激着肩背都止不住地要瑟缩起来,啊啊,狡猾的麒麟,肯定是看穿了自己的藉口,所以故意的麽?想看自己失态?哼!
都是男人有什麽好不好意思的?一护克制住心头那一丝怪异之感,“没关系,那就不变幻型态就是了。”
“多谢主上体谅。”麒麟低沈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分外显得沈厚,一直觉得自家麒麟的声音很有味道,但是没有那次感觉如此深刻──浑厚,而且立体,舒缓从容的节奏间,带着一份难以言喻的威严和高贵,却又不失低沈的魅惑,非常的……男人味……
而且,比自己高的身形明明平时看起来也很瘦的,此刻却大有余裕地将自己包裹在其中,让人感觉到那胸膛的厚实和宽敞,一护不由莫名恼恨起来,今年才十五岁,入了仙籍的话,从此以後外貌和身形都不会再成长了,可恶,就不能晚两年才来吗,身高一米七四的自己,发育期快起来说不定一两年内就能过一米八呢,这下完全没戏了,官员脱出仙籍不过就是停止的时间再度往前走动,王的话,要脱出仙籍就是一命呜呼啊!
知道自己的恼恨很是无理,毕竟对於国家而言,多早找到王都不为过,好歹先王可是两年前去世的,要是那时候找到不更加抱怨死?可是青春期的心思,并不是大道理就可以碾压到没有,从小一直想着要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一护,一想到自己就要顶着这张少年脸和瘦巴巴的竹竿身材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更久,总之反正绝对是一直到死,就无法不怨念满腹。
却谁也无法责怪,只能说是自己倒楣!
这麽想来想去,只能加倍的嫉妒起很有男人味的麒麟起来。
“哼……不要抱这麽紧……”很不自在地扭了扭。
“主上?”
“平躺!对,就这样……别乱动啊!”指使着男人仰天躺平,然後自己侧躺着挨上,伸出手臂扒拉住,调整了半天的姿势终於觉得舒服了,这才心满意足地蹭了蹭麒麟充满馨香和暖热的肩膀道,“晚安,白哉。”
唔……手感虽然没有兽型的时候好,不过也不错了……
“晚安,主上。”
……真是任性的主上啊!仰躺着等待了一会儿,就听见了少年均匀的呼吸声,白哉这才小心地翻身过来,将少年移入怀中──感觉很好,压在胸口的重量和柔滑在掌心的发丝,使得心脏就像是被什麽充实得满满的,暖暖的,什麽也可以不去考虑,只希望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感觉,昨晚就想着要这样试试了,果然,比想像的还好。
黑暗中白哉静静微笑起来。
──既然是主上您的要求,那麽,臣下以後都会毫不懈怠地为您暖好床,让您永远都不会感觉寒冷!
於是醒来的时候一护赫然发现自己还是躺在自家麒麟那比自己宽阔,比自己挺拔,比自己有男人味的胸怀里!
好不爽!
瞪了还没醒来的麒麟一眼,一护突然就发现了男人眼眶下淡淡的青色。
心顿时像是被什麽拧了一把似的,突然很疼。
笨蛋麒麟……说了不用这麽奔走啊,那些只是让自己做人肉印章的档和奏章,叫使令送去就可以了嘛!这麽来回跑,明明尧天距离这里这麽远,再厉害也会累的!
跟自己浅麦色的肤色不同,男人的皮肤极其白皙,但并不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在晨光里简直像是内蕴着华光的玉石一般,非常漂亮,眉眼也是……轮廓俊美深刻,而且拥有一份贵气出尘的凛然之意,此刻闭拢了眼帘沈睡着,就显得安详沈静,发丝乌黑,如同流泉一般幽咽滑落,雪白的中衣领口露出的颈子上,明显的凸起随着呼吸慢慢滑动……
怎麽说呢,即使是同性,也不由会觉得,这家夥……似乎很,可口……
脸不由得有点热……这什麽乱七八糟的啊!
但是……不一样了……对於这个人,什麽时候从一开始的敌意和讨厌,变成了当做自己人的容忍接纳,又什麽时候,从容忍接纳,变成了关切和……心疼?
因为笨拙吧……
正直而笨拙的麒麟,长期没有表情波动的脸上,会因为自己的调侃,会因为无法反驳而露出窘迫尴尬的模样,他……比自己所知道的更加在乎着自己,关心着自己,近乎婆妈地担忧着自己……
我的麒麟……
品咂着这几个字眼,一护微微地笑了。
他想起了昨晚男人的笑容,那麽漂亮,想起了自己看到这样笑容时升起的决心和渴望,不过……似乎是稍微自说自话了点儿。
自言自语般的,“你的话……希望看到怎样的国家呢?”
“充满绿色的国家吧……”
男人突然开了口。
“你……你醒着?!”
一护吓得一下坐起。
男人也跟着坐了起来,却没有回答一护的“质问”,而是沈吟着接着之前的话头。
“山林,田野,到处都是森林和作物的绿色,城镇里也种植着树木和花草,人们并不需要多麽悠闲,而是各司其责,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每天都过得忙碌而充实,露出为着自己的富足而努力的,充满希望的笑脸──臣下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国家。”
“希望啊……”一护为男人描述的景象而叹息了。
在日本,毫无疑问物质上是富足的,然而,人活着并不就是物质的富足就够了,因此犯罪、吸毒、滥交、精神空虚、自杀……等等社会问题仍旧层出不穷,或许,这边的生活远比不上那边的富足,然而,人们的心愿便也相应淳朴得多,这些日子在民间一护就看到了,里家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因为一点口感粗陋的糖果的而露出的甜美笑脸,辛勤耕作的农民们因为面前的好年景而爽朗咧开了嘴,他们真的很容易满足,只需要少一点压迫,少一点欺淩,只需要多给予一点希望,以及公平,就可以任劳任怨地这麽生活下去。
自己的想要走的道路,或许还不完善,但是已经有了一部分形状。
会的……我会给你这样的国家!
这次没有说出口,一护歪歪头,笑了,“光指望我一个人可不行,白哉要跟我一起努力才可以!”
“当然!”
“那麽……快起来吧,麒麟也会赖床,真是意想不到啊!”
“这不叫赖床吧!主上。”
“嘻……刚才看白哉睡得很香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呢!”
“主上,您逗弄臣下也请有个限度!”
“哈哈哈……”
因为逗起来太好玩了嘛!所以忍不住啊!一护坏心眼地想道。
大概……会成为改不掉的习惯吧……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宛如燎原的火种一样,迅速将整个和州卷了进去。
被压抑得太久的愤怒和憎恶,就像地底蓄积了高温和高压的岩浆一样,只要找到一个口子,就会喷薄而出,将天空和大地覆盖上蚀穿一切的流火。
和州百姓就是如此。
在当权者眼中,他们懦弱,怕死,胆小,在鞭子和刀剑下不敢反抗,只能卑微而沈默地死去,然而有朝一日,这些蝼蚁般的弱小的存在,联合起来,爆发出反抗的时候,那惊人的能量和行动力,足够令他们目瞪口呆。
十一日,泉益乡民乱。
前去镇压的兵力才派出不到一个时辰,又传来了其他三个乡暴乱的消息。
和州侯依然不以为意,发出了镇压的命令。
然而派出的兵力在半途就被伏击,损失甚重,而乱民相互联系,居然联合起来攻打对於明郭安危甚为重要的天成镇。
这才引起了州候的注意,并且做出应对。
就像有一只高明的手在拨动棋子一般,州候的应对完全在对方预料之中并且反过来加以利用,明明兵力占有绝对的优势,却被分兵、骚扰、伏击各种在他们看来“不入流”的手段下,变得缚手缚脚,淩乱而分散,来回奔走却完全无法制止事态的发展。
到了第十日,明郭被黑压压的手执军队缴获的武器的乱民包围。
不得不向首都尧天发出了求救的讯息。
“真是高明……”一护叹息着,“运筹帷幄,料敌制胜,乱民中可是有个了不起的军师啊!”虽然有恋次那样的职业军人,但多半还是乌合之众吧,却能利用各种形势占据优势,实在是高明!
“您也认识的,主上!”
身边的风行说道。
因为此地血腥气太重,麒麟已经回尧天去了──顺便也带去了一护的命令,虽然必定会遭遇拖延和敷衍,但这才是该有的反应不是麽?如果装作不知道而不闻不问反而会引发怀疑,至於一护的命令中,指责和州侯欺淩百姓,重税酷刑之事,要求派遣王师来捉拿和州侯,想必会引人发笑的吧──王师当然会来,但绝对不是为了捉拿和州侯,反而是为了保护他才对。
被权臣把持朝政的事情真是受够了,这次一定要首先把朝中的人事给整顿得清爽一点,一护狠狠在心中决定。
“我也认识?”
自己认识的人里面,谁有这样的能力?一护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眼前浮现出一个奸诈的笑脸,“浦原先生?”
“是,他似乎早跟阿散井他们有联系,这次被请来居中策划。”
“这麽说来……王师就快要到了吧?”
“塚宰已经下令,王师,包括禁军,前往和州平乱。”
“哼!把王师当成他家的私兵了吗?”一护记起了那个貌似恭谨甚至对自己的无知表示出宽容的中年相貌的男人,面对自己在政事面前的生涩和窘迫的时候,他一方面好言宽慰,一方面却在肚子里发笑吧!“果然是他!”
“台甫说,还请主上不要冲动。”
“我并不是冲动,只是……”一护面容微微黯淡下来,“有些事情,不可能视而不见啊……”
这些天来看到的真实的死亡和牺牲,终於让一护明白了自己之前的局限和天真──无论是百姓积蓄已久的愤怒下的反乱,还是占据高位之人为了维护自己地位和利益的残酷镇压,以及塚宰等人的肆意妄为──目前的他,都无法阻止,无法改变,即使拥有了强大的剑术,却又能在这样席卷一切的浪潮之下,救下几个人呢?跟白哉说着要好好利用这一切的自己,其实只是……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改变局势的办法吧!
比起费心筹谋的浦原,比起率领精锐刺探和伏击的夜一,比起面对烦乱人事身先士卒的恋次,甚至比起尽己所能出力的露琪亚……他们在坚持自己的道路,在为自己的理念而战,而自己……迷茫的王,无知的王,毫无根基的王……能做的,究竟有什麽呢?
但是至少……那些勇敢的人的牺牲,不能没有价值!
“去做该做的事情,并不叫做冲动!”一护拍了拍风行,“我知道自己的能力,也会记得谨慎。走吧!”
“再怎麽说,已经到极限了。”浦原叹息道,“毕竟乌合之众是无法跟训练有序的军队正面抗衡的,你想过接下来要面对的势态了吗?”
“我明白。”红发男人面色沈重,“但是……潜入明郭营救的队伍还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本身也许就是最坏的消息。”浦原扇着这个季节完全不需要的扇子,“为了一个人,付出这麽多性命,你觉得值得吗?”
“并不只是单单为了一个人,百姓们的愤怒和痛苦已经压抑得太久了,我只是希望,我们的行动能引起王的注意,让王能看到和州百姓的愤怒和痛苦,那样……也许就能扳倒那个禽兽了!”恋次声音渐渐高昂起来,“我还没有真的自大到以为能打倒对方。”
“我也赞同……新的王,需要有人让他知道真相!”露琪亚插了进来,“所以我们要努力坚持才行!”
“王啊……”浦原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也许……你的想法是对的!”
虽然抱持了希望,然而横亘在面前的困境,还是不得不细细斟酌,正在商讨间,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
“什麽事?”多日的领军和厮杀,恋次身上那份杀伐决断的气息,就变得格外形於外了,治下的士兵们也不由有了敬畏,然而这一刻,他们的脸上只有狂喜。
“牧伯大人……牧伯大人回来了!真的救回来了!”
“大人?”恋次声音一颤,拔腿就往外跑,“真的?是大人?”
一辆破旧并且还插满了箭支的马车停在了天城镇镇卫所前,车门在众人瞩目之中打开了,一个白色长发,一脸病容的中年男子被扶了下来。
抬起脸来,清隽却憔悴的容颜可不正是最敬仰的那一张?
“浮竹大人!”
“恋次!露琪亚!还有大家……浦原你也在啊!”被称为浮竹大人的男人笑着站定,“真是辛苦你们了。”
一直扶着他跟着下车的人没有出声,只是微笑着看着众人激动欢喜的模样,恋次定睛一看,”一护?是你?你怎麽在这里?“
“对了……这次我能脱险,还要多亏了一护呢!”浮竹笑着,“是恋次你的朋友吗?真是英雄出少年,本领高强啊!”
其他几个潜入营救的人表情里也满是钦佩和感激。
橘色长发的少年脸上染了些许风尘,却依然掩不住那明亮到夺目的色彩,他只是笑着,微带腼腆般的笑着──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却在称赞中觉得不好意思的模样,只在视线交汇的时候跟浦原交换了一个眼神。
浦原微微低下头用扇子掩住了翘起的唇角。
庆国这位新主上……还真是不拘一格……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