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魄心系列]如君言 — 如君言˙章十˙套索

纪言星从医馆离开後不久,容均照例去看了看封紫英。

容均开的医馆,空间不大,但那是和熟识的纪府、慕容诸府相比,实际上,容均的医馆有两层,只是第二层从来只堆放一些整理好的杂物。

一楼除了他最常待的药房,就是看诊间与他自己及夏侯燕儿的房间,除了柜台前一大片的药草药物与杂物书籍外,还有三间空的房间,专门让病人躺的,有时容均需要针灸或是做其他治疗时也会使用。

而现在这里的其中一间房间则住着一个长期客人,那就是封紫英。

封紫英是纪言星和纪子伶的乾妹妹,身分十分特殊,以病人来说,她也是很特别的,纪言星或许不知道,但是夏侯燕儿心里很清楚,容均其实不喜欢有客人在医馆「住房」,通常不管是富裕或是贫穷的人家也不会在他这儿住房,富裕人家嫌他这里太委屈,贫穷人家没有多余的钱支付。

封紫英是纪言星跟纪子伶送进宫的妹妹,但只是做宫女,後来就在皇上身边伺候,皇上微服时也带着她,但这姑娘据说因为刺杀皇帝未遂反送了性命。

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是纪子伶着手处理的,他把「屍体」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到他这里,说他妹妹不会做这种事,让他救人,事实证明封紫英身上被下了蛊毒,蛊毒只能每天一点一点的抽去一点,但无法完全消除,最後她还是会死。

「师父?」

夏侯燕儿看容均站着发呆,眨了眨眼说:「您还是不考虑请师公来看看吗?师父说过,您虽然治不了,但是师公出手向来没有救不活的人。」

「丫头别多话,我可没有答应他什麽事。」容均手一顿,然後抽起银针,专心的下着。

他其实不太喜欢过於麻烦的事情,真的很麻烦。

「是,弟子知道啦。」夏侯燕儿吐吐舌头不说话了,聚精会神地看着容均下针。

这时是开馆前半个时辰,天瑶打扫着外面,容均的作息每天都很规律正常,唯一比较不正常的时候大概是他家主子出现时,容均会花更多时间在药房,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麽特别的。

他也知道这时间容均必定是在替紫英下针,夏侯燕儿会在旁边观摩学习,暂时无事可做的他继续做着杂活,然後和街上一些婆婆妈妈姑娘公子老头们打招呼,所有人都赞叹容均的眼光真好,雇佣到了一个这麽勤劳的小夥子。

天瑶还在思索着一些毫无重点的街坊小道消息时,脑袋思绪一断,他转过身,看见信步走过来的容均,恭谨的开口:「容先生可有什麽吩咐?」

容均的位置不太准确,天瑶知道那是因为他是靠声音和味道辨认方位,医馆每样东西打扫完後都还要擦一点特制的药粉的原因在此,天瑶武功不错,走路猫一般没声音,但他在容均这儿帮忙,除了装成普通人,还得要让容均能清楚知道他的位置,自是不能放轻脚步。

容均的表情有点微妙,但开口时一如往常地毫无犹豫:「我有事找纪爷,你能帮我传话吗?」

「当然可以,先生有什麽想说的,天瑶会一字不漏地记着。」天瑶笑着开口,虽然时日不常,他如今也知道他家主子最宝贝的就是眼前这个没过门的「夫人」了,可不敢对他不恭敬。

「就说我有事问他,让他有空来一趟。」

他语气一停,偏着头又说:「上次他好像提过什麽药酒,纪爷大概忙的忘了,你顺便帮我问问。」

天瑶一愣,嘴里已经反射性流利地回答:「好的,先生,那我出去个半刻钟,开馆之前一定会回来。」

容均只点点头,回身去拿他的木盒子,开馆前还要做些准备。

另一方面,天瑶心里十分惊讶,从蓝捷那里听到的说法,容均很少主动说什麽,一般都是纪言星记着惦着,要有也就是跑趟纪府给他看看伤口看看病,几乎没有让在医馆附近的人传过话,天瑶心知容均的话应该不赶时间,但他是容均,但凡他的事,也许没有纪言星不想马上知道的。

同一时辰,施雪英这里,纪言星算准时机,没让温定把话说完,他皱着眉头挥去温定的手,一面解了施雪英身上的穴道一面淡淡说:「你说得太多了。」

温定扬了扬眉,表现的不以为然:「你现在是要跟我说,因为是青家的女儿,所以不用负责是吗?」

纪言星无论发生什麽都还是那张淡定的表情,淡淡道:「施小姐只是被宠大的姑娘而已,你要讲理,一件一件来。」

温定放声大笑,好像在听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还没等他说话,施雪英走过纪言星,挺胸站在人高马大的温定面前,一字字娇声道:「你笑什麽笑,什麽青家的女儿,本姑娘就在这儿,有名有姓,我叫施雪英。」

她声音不大,不过恰到好处的阻止了温定的张狂笑意,温定停下了笑声,凝神重新打量她,用着一种男人打量着女人的眼神。

温定的打量分寸掌握得很好,不很下流,却表现了绝对的不怀好意;居高临下,举止却又习惯性的透出一许礼貌,但态度又是那麽嚣张,种种特质融合在一起,让施雪英对他无一丝好感,一时间又找不到话质问。

「小ㄚ头倒很有胆识,你知道我是谁吗?」温定瞬间收起了怒火,微微凑近她,面上露出笑容。

这笑容在施雪英眼中,与刚刚迅即出手抓住她时的笑容重叠,使她只感到背脊一片发凉,没有一点温度:「……你又是谁?」

「够了。」

纪言星这时开口了,直接挡在两人中间,他轻微地叹口气,才说:「施小姐,我来介绍,这位是温公子,温定。」

温定仔细的注意施雪英脸上的表情,笑了起来:「怎麽,想起点什麽了吗?」

施雪英有些疑惑,但她的语气尖锐的像在质问:「你是温家人!」

温定脸上笑吟吟的,笑意丝毫没有漫到眼里,大方承认:「我是,所以我也想问问你,我温家人做了什麽,好让你青家的孩子都跑到这儿来撒野?」

温定一脸坦然的态度反而让施雪英神情一顿,她一直搞不懂温定在说什麽,这时见纪言星一手似乎是不着痕迹的挡着温定,大着胆子问道:「什麽青家人,我不姓青,我姓施,你一直说我是青家人是什麽意思?」

温定环起双手,直勾勾看着她反问:「你难道不是方刑的曾孙?」

温定的语气透着一些古怪,使得施雪英一时没去计较这位後生晚辈直呼她曾爷爷的名讳,回答:「方前盟主是我曾爷爷没错。」

「那就是了,青门由方刑前两代开始兴盛,你是他血亲,自然就是青家的孩子,我记得方老奶奶就是这麽喊的。」温定语气一顿,像是想到什麽:「他代表当时的武林与我温家约定,只要我温家一天没有重回江湖,他们就一天不会来过问我温家的事,这个盟约得到当时各大门派的认可,直到现在依旧有效,你知道吧?」

施雪英看着他,眼神忽然透出一点精明:「我知道,不过我要怎麽相信你说的话?有何证据能证明你是温家人?」

纪言星的肢体动作在不知不觉中误导了施雪英,使她对他跟温定的关系有了错误的认知,温定看了纪言星一眼,纪言星不躲不闪,就是一样淡淡的语气,夹杂一些阻止的意味:「我能证明她确实是方前盟主的曾孙女。」

温定不回答施雪英的话,看着纪言星说:「纪言星,这丫头看起来一无所知,如果她真的知道,不会连我都认不出来。」

「所以我不是带你来了吗?」

纪言星弯起淡淡的笑意:「你家爷爷做的事,你不一定全都知情,你做了什麽你家长辈也不一定都晓得,既然如此,方门主做了什麽,更不需要向小孙女报备了。」

纪言星说的在情在理,温定皱起眉没有反驳,盯着他片刻後眼神重回施雪英身上,但他没有刚才进门时那样恼怒,只解下了腰上的玉佩递给施雪英,冷冷哼了一声後还算礼貌的说道:「这是我随身的玉佩,世上仅此一块,可以证明我就是温定。」

施雪英伸手接了,其实就算是假的,以她的阅历也看不出所以然,但是温定和纪言星的互动让她相信了,温定拿的也确实是真的玉佩,因为没有隐瞒的必要。

跟在最後面的小七这时动了,他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门外似乎是有个人说了什麽,於是小七又悄悄回到原位,他刻意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得很稀薄,因此没有人发现。

这是在纪言星说前一句话时发生的事,待温定说完那句「这是我随身的玉佩,世上仅此一块,可以证明我就是温定」时,小七便上前去拿去事先预备好的小袋子,恭谨的交到纪言星手上:「主子。」

纪言星摸了摸袋子的触感,随即倒出来,直接交给施雪英,施雪英看清了物品,纪言星已经侧身让开一步,说道:「这是施小姐的随身玉佩,公子可以确认。」

交到施雪英手上的玉佩,赫然是当日朱流从她身上摸走的贴身之物,这东西长年被施雪英缝在贴身小衣,她一眼就能知道东西真假,纪言星想也不想就把东西交回到她手上,让她不知不觉对纪言星的戒心又下降一分。

小七还站在那儿,纪言星只看了他一眼,淡淡问:「怎麽回事?」

小七低下头,走上前站到了温定身侧,那个角度拿捏得很好,正好面对温定和纪言星,施雪英看的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又刚好挡住手的位置,小七边说手一边比手语:「主子,温公子,高酉刚才让人带话,说是青门的那几位已经都整理好了,主子和温公子随时可以过去。」他语气一顿,放下手:「当然施小姐也可以。」

温定扬了扬眉,他是看不懂手语,不过倒是看得出来小七说的话和比的手是绝对不一致,因为纪言星听见他说的话还没什麽反应,就是皱了皱眉头,不过眼神却像是想到了别的事,还挺认真的神态。

纪言星摆摆手,没说什麽,小七又行了一礼站回原来没什麽存在感的位置。

施雪英收起玉佩,同时把温定的还给他,温定看向施雪英,不客气的说:「高酉是贴身伺候我的仆人,整理好的那几个就是夜闯我家,意图偷窃的青门弟子,」施雪英倒真是被唬住了,温定看起来也是一副不怕她去确认的表情:「是不是假扮的我自然有方法分辨,更重要的是,施小丫头,我怀疑你青家现任帮主可能藉着让你们这些後辈行侠仗义之名,做些满足他自己私慾的事。」

施雪英还没说什麽,纪言星已经开口:「温公子,你说得太过分了。」

「我没找他们算帐都算我好心的,」

温定笑着,但是口气很狂傲,「就是方刑,也要让着我温家三分,他方石算什麽东西,如果不是你拦着我,这小丫头现在已经在小李那里,保证连……」

「温定,」

纪言星沉下了声音打断他,但口气还是很但很稳:「别说了,如你所见,施小姐一无所知,现在她也帮不上任何忙。」

温定不怕他,但也没继续说,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忍下了後面的话,转过去看着施雪英一脸震惊的表情。

「爷爷不会做那种事的,他是个很公正严格的人。」施雪英定了定神,缓缓说道。

「是不是不是由你说了算,你是他孙女,他对你自然不会有半分不好,」

温定笑了起来,一字字说:「或者你比较相信眼睛所看见的证据?纪言星没告诉你吗?你在临天这里失踪,青门还是照常准备武林大会,没有任何打听消息的人,甚至有传言说现任门主方石已经准备办丧礼了。」

施雪英瞪大了眼睛,温定看着她,知道这姑娘心志已经开始动摇,但温家的家务事和子伶的事都让他十分不高兴,纪言星除了这些原因,还因为封紫英跟容均被扯进去而改变原先的计画,温定自然不会客气。

他冷笑一声,又说:「纪言星原本拦下你,是想从你嘴里确认那些画像真假,但是後来牙山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你是方石的长孙女,又是青门十二长之一,忘了告诉你,跟着你来的其他人有些也失踪了,原因是我们本来也想拦,但没找到人,连屍体都没有,也许你活着回去,有些人才要担心?」

施雪英从小到大,与人勾心斗角还没有过,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温定和纪言星,温定的表情是冷笑,纪言星沉默着倒也没有反驳,她面容僵在那边,娇美的面庞几不可察的浮现一点扭曲,饱满的前胸随着沉重的呼吸微微颤抖,好一会儿她才有办法说话:「所以只有我……什麽都不知道吗?」

「不是的,施小姐。」

纪言星淡淡说道:「你现在是唯一一个可以插手的人了,也许这其中还有玄虚,但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过问的。」他的语气温和,恰到好处的带着安抚:「至少因为这样的原因,我们很需要你的帮助。」

不知为何,施雪英听见纪言星那句话时,双腿一软,差点站不住,蓦然发觉自己额上一丝丝地渗出冷汗。

×××

至於施雪英的妹妹,纪言星没提,温定自然不会去提,走出屋子时,纪言星只让小七牢牢看好施雪英,并未再有其他吩咐,温定看看天色道:「我该回去了,出来太久了。」

纪言星也不意外,点点头说道:「温言问起的话,就说是我硬要你留下的。」

「不必,是不是真的大哥自然知道,」

温定看起来并不很担心,其实像他们家这样的背景,跟纪府表面上看都是有点关系,可实际上以背景算起来却是不能走太近,走得太近,双方都会有麻烦,因此平时温定就算是和他们连络,也很少露脸,这时大约也不想考虑,笑笑地问:「刚刚小七说了什麽?你的表情有些古怪。」

小七倒是厉害,温定一直满佩服的,说的话和手上的动作不一样都能不露破绽,可纪言星能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知道小七再说什麽,还能从容应对,这家伙也炉火纯青了。

纪言星看了他一眼,停了一下才说:「……没什麽。」

「那你一会儿是回家吗?」

「不是。」

「去哪?」

「……医馆。」

「哦……」

温定拉长了尾音,似笑非笑的表情,纪言星挑了挑眉,没说什麽不过意思很明显,温定马上举手投降:「唉呀我今天耳朵不好,你刚刚说什麽我没听见,刚刚忽然想到我家小高叫我要早点回去,我这就滚了。」

纪言星摇摇头,懒得理他,只淡淡对小七说:「小七,给他备车让他早点滚回家。」

小七一直都在纪言星身边,其他人位份不如他,加上有些场合也不适合太多话,只要纪言星都还有看见他们点点头那也就够了,这时听见纪言星吩咐,小七露出笑意点点头:「已经备下了,保证温公子到家时天色还没暗呢。」

「是吗是吗太好啦,我这就走啦,再见啊。」

说着说着另一个小姑娘过来轻轻行礼示意他往车子方向走,温定也不客气,挥了挥手就告辞了。

温定一走,小七就低下头静等纪言星吩咐,纪言星却没特别说什麽,转身拍了拍他肩膀:「施雪宁的事,你做得很好,小七。」

小七一愣,迟疑低声道:「可是主子您不是说……」

「把施雪宁接回临水,跟慕容韵和慕容清文打声招呼,是活的就可以,牙山那边怎麽样?」

纪言星边说边走进屋子随意坐在一旁,小七自然亦步亦趋跟着,闻言想了想道:「就跟温公子说的一样,方刑过世後,方石就没再按着走了,但只有临天这里,如果是冲着温家或是茶坊来的话不合理,如果是容先生……」

他说到这里语气一顿,看了纪言星一眼,才又继续说:「容先生的母亲是李樱夫人,若是冲着夫人来的,也就只有夫人闻名的那手一百二十八针,遽闻还有研究的药谱,据说……据说纪载了各种难解的毒药与详细配方,但是除了李樱本人,还没有过别人用过的传闻,至少茶坊和各处目前都没有消息。」

纪言星听着,表情不变,只淡淡「嗯」了一声,语气没什麽情绪,小七的表情却是停了停,望向纪言星,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说:「主子,或者让施雪宁和施雪英见面,方石或许以为人被我们做掉了,只要稍微转转,方石的如意算盘是真的,那两姊妹不用动手还会在我们这一边。」

纪言星还是没什麽反应,又「嗯」了一声,半晌才说:「那两姊妹的事,细节你去布置,派人去温家那了解青门想拿的是什麽东西,特别是要问问温言的意思,另外,通知茶坊那里,除了段姊外所有牙山附近的点都连络,所有方石手里出来的人都做掉,但是有一点,各地认为有用或特别的人就送回来,我自有定夺。」

他语气一顿,又说:「记得,动手前,该问的要问出来,不要让人发现消息断了,容先生那里,无论真假都不重要,除了他弟弟,和方刑的墓,其他你可以不用管。」

「主子,温言公子的意思是该问,温老爷子不用吗?」

纪言星摇摇头,看着天色淡淡说:「温言讨厌我大家都知道,他要是不反对,温老爷子多半会听自己孙儿的话,再说,温言也不可能不知道温定往我们这儿跑。」

语气一顿,纪言星淡淡笑了笑,知道小七言下之意,说道:「小七,温言他其实很单纯,他啊,就只是一直记着当年子伶差点砍了温定,换成有人砍了子伶我也会记着,不过这件事後来也是子伶自己解决的,以温言的个性,大约也拉不下脸说什麽『虽然事情发生了,但还是谢谢你』之类的话,再说,温老爷子跟咱们五爷关系出了名的差,温家跟纪府明着关系就不能太好,只是这样而已。」

小七眼睛眨了眨,露出一抹笑意:「这些话,主子没有对二主子说过吗?二主子……我是说,二爷若是知道这些,就不会总看见温家就绕道了。」

纪言星看了小七一眼,像是休息够了边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温言毕竟是长子,长兄如父,所以他的心情我懂,子伶不晓得,也不必特地说,他自己自然会有感觉的,我说的这些话,你记着就好,到了温言面前可别乱说。」

「是,七儿知道了,」

小七答了一声,又问:「主子是要去容先生那儿吧?七儿给您备车可好?」

「不必了,今天朱流不在,你跟我走一趟吧,到门口就行,容先生的个性,大概也不会特地交代什麽,你去了顺便看看天瑶有什麽问题。」虽然应该也不会有什麽问题就是了。

小七那张中性、没有太多特殊之处的脸庞闻言,脸上笑意淡淡地漫到了眼里,笑道:「是,七儿很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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