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宫中传来一道圣旨,定了我与那三皇子的婚期,又道宫中礼仪繁杂,要我即日起便入宫学习,直至成亲那日。
皇帝的意图很明显,只要他将我囚在宫中,便不用害怕他出征後,爹会在他後院点火,因为一旦京城有变,我必定是第一个死掉的炮灰。所谓质子便是如此。
传旨的太监走後,我去爹的卧房与他道别,他紧紧盯着那道圣旨,眸色深沉,我蹲在他床边轻声道:「爹,只要你还在,皇帝便不会对我怎样,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长命百岁,气死皇帝。」
爹一声叹,抬起枯槁的手,轻轻放到我的头上,如同小时候那般摸了摸我:「我们云祥,也长大了。」
我静静陪了爹一会儿,直到他再也撑不住疲惫,睡了下去,我才出了府门坐进大红轿子,摇摇晃晃的入了宫。
我没见到皇帝,管事的太监将我安置在後宫中一处废置的宫殿里,隔壁约莫是冷宫,每到半夜便能听到女人在呜咽。我觉得她哭得挺好听,像在唱曲儿,每夜倒睡得十分香甜。
宫中的日子寂寞如雪,但也过得快,一如我在月老殿门前守门的时候。只是那时的我只知肖想一下永远买不起的美酒,感叹一下月老的抠门,而现在却会在偶尔放空的脑海里想起那个雪夜中,陆海空对我说起「提亲」二字时脸红的模样。
出嫁的日子快要到了,在我宫殿门口巡逻的侍卫们也渐渐多了起来,晚上再也听不到女人呜咽的声音,只有侍卫们走来走去的沉重脚步,日子比在塞北的都护府更让我压抑。
又是一个雪夜,我睡不着,索性披了衣裳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正巧瞅见外面一个黑衣人身形轻灵的打晕了在我门外看守的侍卫。我眨巴着眼,觉得这人的身影熟悉到让我不敢置信。
「喂……」
我刚一张嘴,黑衣人身影一动便闪至窗边,他从窗户外探进手来径直捂上了我的嘴:「噤声。」他脸上蒙着黑布,发出来的声音闷闷的,但好歹也一起生活过十几年,我还不至於认不出他来。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随後一把拉下蒙面巾,黑瞳印着雪的光亮:「云祥,是我。」
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然後道:「嗯,看出来了。」
陆海空竟不要命到这个地步,他一个叛军首领到底是怎麽无声无息的潜入皇宫内院的。我不由也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狠狠用力,将他的脸皮掐红了一块。
他歪着嘴发出了疼痛的「嘶嘶」声,但却没有拉开我的手,只委屈道:「云祥,疼。」
「陆海空。」我望了他好一会儿道,「你不要命了?」
他也直直的盯着我:「要,可我也要你。」
明明是这麽猥琐的一句话,可此时从他嘴里说出来,我愣是没有听出半分猥琐的意味,就像一个小孩赌咒发誓他要认真读书一样充满了正能量。
我沉默,陆海空道:「我不是没有理性,也不是没人劝阻……」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眼眸微微往下垂了垂,「只是,听闻你被人绑走……」
「没人绑我。」我打断他的话,冷漠而清晰的道,「我给你留了书,是我自己愿意回来的。」
陆海空不看我,自顾自的说道:「己城军士告诉我你被人扛在肩上,被蛮横的带走……」
见他这样的神色,我的心一时竟有些酸软的狠不下来,深深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我道:「陆海空,我给你留了书,你知道,是我自己愿意回来的。」
他唇角颤抖了几许,像是要反驳我,要去为我,也为他自己掩饰。但最终,他仍旧沉默了下来,他弯起了唇,眼中却没有笑意:「云祥,你别总是这麽老实。」
「你回去吧,护好自己。」
「为何?」他站在窗外,垂头盯着地面,「十六年相识,五年生死相伴……云祥,我知你必有缘由。」
我该怎麽告诉他?爹当年谋害了陆将军一家是为了自保?我背弃他回京是为了我的爹,他的杀父仇人?塞北五年相伴,我与他绝口不提过去一字一句,因为对於这一世而言,我的血缘与他的仇恨才是我们之间最致命的结。
我也弯唇笑了,做出一副苦情小媳妇的模样:「陆海空,你对我,没有男女之情。」
陆海空一怔,面色慢慢青了起来,他近乎咬牙切齿道:「宋云祥,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打开自己,你还是不愿信我!」
远处隐隐传来许多大内禁军急行而来的脚步声,我心底一紧,却咬紧牙愣是不催促陆海空走。陆海空望了我好一会儿,像是失望极了的模样,终是一扭头提气纵身,施展轻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刚走一步,禁军随後便到,看见前殿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侍卫们,一个禁军对站在窗户里的我道:「贼子在何方?」
「贼子?」我打了个哈欠,「没看见。」
「何以侍卫尽数被打晕?」
我眉一挑,横道:「方才睡觉放了个屁,打响了一点。」
禁军首领蹙了眉,勉强躬了个身道:「宋小姐冒犯,卑职奉命搜寻刺客。」他说完这句看也不看我,对身後的禁军们一挥手:「搜!」众人便踢开了我的房门,在这卧寝之中一阵乱翻。
我冷眼看着他们最後一无所获的离开。
关上门,我整理好被翻乱的床铺,重新躺在上面。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陆海空临去前的那句话,打开自己,相信他?这小屁孩长大了就会说一些让人完全听不懂的屁话!
我将被子抱住狠狠捶了几拳。小媳妇苦情的模样终於出现了!我几乎能想像到李天王那张抖着大胡子淫笑的面庞。心头呼啸而过的草泥马踩碎了李天王的脸,我一边捶被子一边在心里呼啸,你丫看够了吧看够了吧看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