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侬在家习惯戴耳机,全罩式的那种,无论有没有在听音乐,就是带着。她就是要明确的让家人知道,她听不到他们讲什麽话、听不到他们争吵、听不到他们对自己无谓的碎念,总之这是一种装死的方式。
有时候,她的确会去找一些吵到不行的歌,像是同学很喜欢的AsILayDying或是ScarSymmetry,总之那种嘈杂到都听不清歌词的歌,林宇侬也无法分辨出团跟团之间的差异,就知道他们吵,而且还真的能盖掉任何声音。
未必是最好的办法,升高中那年暑假结束的时候竟然有点耳背…
随着时间推移,她渐渐懂得,无论听得见、听不见,让自己全然的抽离并不能解决事情。所以她选择打开youtube的视窗,然後按下暂停键,耳机仍罩在耳朵上,只是这次她有在听…
「你,不要每次开车出去就把油用到完!每次都这样,每次我要开车,就要替你加油,一次就算了,每次!每次!」
妈妈的怒吼会让她本来细柔的声音变得很粗、很浑厚。
「我没有每次,不过一、两次,巧合而已,很喜欢把不是的说成是,以偏概全…」
爸爸的怒语像是讨人厌的碎念与牢骚话,却也流畅迅速。
开车加油、不加油,其实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为什麽要分得这麽清楚?
好小的事情啊…
「林宇侬,一天到晚做些不正经的事情,好好读书,多大的人了,为什麽要人一直提醒?」他们谁吵完架了,一定会经过自己的房间,然後尝试着转移怒气。
林宇侬学会了,假装听不见不只是带着耳机静止不动,她可以很自然的做自己的事情,分毫不被言语影响。有些时候她自己被激怒了,还会自然地让身躯出现摇摆、或是稍微哼几段不存在歌、夸张点就弄些BeatBox的刷盘音,做无言的抗议、反过来激怒爸吗。
她不是擅吵架的人,大部份的时间保持沉默,这她很拿手。
真的很沮丧的时刻,林宇侬会从抽屉里找出那张从周记本上撕下的纸张,然後她就盯着自己那颗句点旁,那个红笔的小点,一直盯着看。
她会懂。
林宇侬知道自己求助的方向一点都没有错。
那个实习老师除了带着梦想、带着野心还有热诚进入这个校园,同时身上也有一股,她自己没有发现的,向着命运低头的味道。
不过几次对话,林宇侬就几乎可以确定,张书妘是个跟自己很像的人。
「我说!你东西吃完就把垃圾留在桌上,这样我要怎麽用厨房?我煮晚餐摆碗筷还要顺便帮你收垃圾吗?」
林宇侬把那纸张收回抽屉,再一次戴上耳机。
把公民课本摆上书桌时,她还是提不起什麽劲。她好讨厌读书。
可是想一想,老早她就下定决心,如果社会科注定要烂,至少她一定要读好公民。
「张书妘。」
林宇侬小声地念这个名字,她在学校只能叫她「老师」。
好像有什麽力量,把她这疲累瘫软的身躯支撑起来。
好像很奇怪的感觉,当她看到这名实习老师的时刻,会有异样的情绪窜流。
如果是爱上她的话,林宇侬可是一点都不会讶异的。她就是个看上去这麽优秀的女子,光是视觉的第一次接触,就可以激发无数羡慕、爱慕与嫉妒,这是一定的。
「超正的实习老师。」李嘉仪第一眼看到张书妘时这麽说,然後在台下疯狂地拍林宇侬的肩膀。
「知性的那种大美女啊!」王妍君附和着说,「欸,这种气质不是普通的正妹好不好?」
「喂,小才女,你说点话啊?看到这种美女不会有种文思泉涌的感觉吗?」李嘉仪不满地叫着,略带戏谑地问。
「我觉得是浏海挡住了,她看不清楚啦…」王妍君伸手想拨林宇侬的浏海,弄得她很紧张,慌忙地阻挡。
「就…不错啊。」
林宇侬讷讷地说,还在思索,张书妘站在讲台上对同学们点头微笑的神情。
那笑容不会太哀伤了一点吗?怎麽好像只有自己看出来?
林宇侬歪着头思索着,看到那实习老师打量着班上的同学,然後视线伫足在自己的身上,那个刹那居然感到心头一紧。当张书妘嘴角淡淡的笑,对自己点了个头,林宇侬感觉好像什麽东西崩塌了,抓也抓不住。
赶忙伸手碰额头,想确定那逃避的、防护的屏障是不是称职的遮掩了她想隐藏的东西。
浏海好好的。
林宇侬低下头,发现下课买的那根热狗,已经放了太久、太久都没有去动过了。
爱上老师,好奇怪的故事。
不过老师爱上学生,对她而言又荒谬了些。
张书妘爱上林宇侬,这或许才是最古怪的环节。
「老师,我想我替你找到一个理由了。」
当戴懿凡这麽叫着时,林宇侬的困惑与猜想的理解几乎是同时迸发的。其实照常理什麽都不该猜得到,但因为她自己爱上了张书妘,所以全校的学生都是她的情敌。
而仔细想想,戴懿凡应该是校园里头能找到最适合张书妘的人。
她阳光、她灿烂,是在那一条走廊上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云人物。因为高一的关系,自然没有什麽仰慕的学妹,不过听说也有学姊主动追求、告白了。
更重要的是,戴懿凡即使这麽杰出了,仍然不会带给人一种万人迷会有的油腻、厚重感,戴懿凡像一阵夏天的风,是那样轻盈的、俐落的开朗气质,是个璀璨夺目、却又平易近人的存在。
在走廊上遇见她,常常会让林宇侬兴起一种冲动,想把浏海拨回额前,覆盖住自己可怜的自卑。真要替戴懿凡打一个分数,那个数字一定是逼近张书妘的杰出,两人很搭、很配呢。
戴懿凡是一颗照耀的太阳,她会带着那股灿烂,把张书妘从孤独的深渊里头,拯救出来。
相较残障厕所那个吻,林宇侬知道自己推测的合理,跟她加诸自身的自卑感没有关系——张书妘那吻的含义可以因为内心的空洞、可以因为孤独、可以因为脆弱,或许压力大也有点干系,但不是爱情。
还好呢?林宇侬在心底暗自庆幸,即使张书妘拒绝了戴懿凡,她也只是感到一股带有哀愁的庆幸:好险她告白的方式是隐晦的,好险她不用遭遇这种拒绝。
「不要担心,我只是个路人。」
有耳机吗?
林宇侬想要戴耳机,她好需要抽离。她听不见了,不要告诉她任何事情,现在她也不想听。
如果戴懿凡都不要了,张书妘还会想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