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妘几乎是没有思考的拉开残障厕所的门,把自己锁进去。
那是一间几乎没有用过、很乾净、并且非常宽敞的厕所,她知道学生上体育课前还会在这个地方换运动服,但一次会塞多少人一起换,那就不得而知了。
张书妘靠着门板,深吸了一口气,仍然没有压抑住那波涛汹涌的情绪,至少眼泪是沉默的掉出来的,她没有像小女生一样抽抽噎噎的哭,只是心头激动更胜外在,她愿意表现出来的总是冰山一角而已。
她真的没来由的好气、好愤怒、好无助。
事情已经发生了啊…
外头响起很激烈的拍门声,拍的是残障厕所的门。
至少在张书妘的记忆里头,这一层楼都是办公的老师,而这些老师里头,没有人需要用到这间厕所。
那肯定就是学生了,又是些要换运动服的学生吗?
张书妘扣了扣门板,表示里头有人。
那拍门的声音嘎然而止,换来一阵沉默,却也听不见外头的人挪步离去的声响。
张书妘摀着嘴、颤抖着哭,外头的人应该是什麽都听不见的才对。在这麽良久的、不安的沉默後,外头的人开口。
「开门。」
几乎带有不耐烦的命令语调,外头的人说着。
「快点开门。」
到底是发生了什麽事情…
该不会是真的有人需要使用残障厕所?那可不好…
张书妘把门拉开了个缝,想要用个一、两秒瞥清楚外头来者何人,没想到那门就这样被推开,外头的人很瘦,一个小小的缝就挤了进来,然後她反身把门又锁住。
「林宇侬?」
林宇侬的表情在黑暗中看也看不清,但张书妘看得到她递上来的东西,那是卫生纸,整齐地叠在手上。
张书妘退了几步,整个人要贴到墙上去了。
不好,这样共处一室不好。
林宇侬叹了口气,伸手拉住张书妘的手腕,扯着那僵硬的身躯扯到自己跟前,然後低下头为张书妘擦眼泪。
她用点的,轻轻地点,把泪珠吸掉。
张书妘这才发现,女孩的神情好温柔好温柔,她认真对着自己的表情很动人,张书妘总觉得,这种神情出现在林宇侬脸上太难得,她甚至有种错觉,这根本是个烟花一样灿烂而稍纵即逝的梦境,或许是蒋老师带来的冲击太强大,让她产生幻觉也说不定。
「不要哭了,好不好。」
林宇侬镇静的语调柔声地说,把沾湿了的卫生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头。
「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事情没这麽糟的。」林宇侬小声的说着,捏了捏张书妘的手。
「你又知道。」张书妘咕哝,鼻音有点重了,听起来有点好笑。
「嗯,我的确不知道。」林宇侬说着,「但我猜得到。」
张书妘没有说话,呼吸还很紊乱,其实她还很想哭,在林宇侬面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她的确是对的,张书妘对自己要求总是有点严苛,老是因为如此把事情复杂化…
「…出去。」张书妘最後这麽说,语调很冷,感觉眼泪又快要掉出来了,「你先出去。」
林宇侬摇头,反而把张书妘的手握得更紧。
「我说过…」
小小声地,林宇侬说。
「你不适合一个人。」
张书妘到头来还是哭了。
总是给林宇侬说对,她真的不适合一个人,即使假装好像林宇侬跟自己处在一个小空间很困扰一样,说到底她还是不想要她离开的,一个人的悲伤太浓稠,有些思绪会不受控制的蔓延,在孤单的时候。
她真的好需要人陪。
这可以算是嚎啕大哭了,真丢脸。
原来其实要在学生面前哭出来,也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亏她这麽久以来包袱这麽重。
林宇侬就这样安静的伴着,把卫生纸递到张书妘手中,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
张书妘的手背压着嘴唇,不要让声音倾泻而出。
到底过了多久了,感觉有半节课的时间就这样流逝掉,张书妘哭到後来,已经要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为什麽而哭。
好像太多东西压抑太久,一次爆发出来的时候让人看不清是什麽。
总是觉得自己绝对没问题的,原来到头来孤独的一个人,根本脆弱的招架不了任何一丁点事物。
呼吸是一抽一抽的,张书妘这才突然意识到,女孩环着自己的肩头,而自己就这样靠在她的怀里。
不应该的。
张书妘慌乱地挣脱,在她试图拨开林宇侬的手时,女孩的下巴却轻轻地靠上她的肩,然後那气息就吐在耳际。
「做那些,你觉得应该做的,这样事情都会容易很多哦。」
她也想。
「…放轻松,不要给自己这麽大的压力,好不好?」
似乎是个很合理的提议,张书妘闭上眼,呼吸逐渐平静下来。
那几滴泪「滴答」地落在林宇侬的手臂上,溅成小小颗的透明圆点,也有几滴就直接渗入她长袖制服的衣料里头。
女孩瘦削的肩膀居然意外的可靠。
「有时候,最折磨自己的人往往是自己。」
能够超然多好,不要老是紧抓着身边的大小事物,因为汲汲营营的人生就是很痛苦、庸庸碌碌的日子就是会很难过,老是要自己维持在某个水平上不准倒退,本身就是费心费力的事情。
「…就忘了,你现在在哪里,忘记你是谁吧!你可以休息这几分钟,不要去在乎这麽多。」
林宇侬说着,小小声地说着。
张书妘真的照林宇侬的话做,她暂时忘记自己在学校的残障厕所里头、忘记了刚刚蒋老师那愤怒而扭曲的脸、她忘了他骂自己的话、忘记了刚刚自己才流过眼泪。
她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她忘记了自己是谁,身边的人是谁。
抬起头时,她望向女孩对自己笑地温和的脸庞,她真的忘记了。
忘记了很多。
…然後张书妘,倾身吻了林宇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