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在失控过後,一切都已经步上正轨了吗?
张书妘努力的跟沈老师聊天,无论心情有多麽复杂,
特别允许自己搭计程车回家,今天她真的没有力气去处理其他繁琐。但车窗外流动的灯光并不会让她心情平静,皮革的气味让她头隐隐的作痛起来。
开了家门,她几乎是以一种崩溃的态样,卸去身上的物件,躲进淋浴间尝试冷静冷静。
不,她冷静不下来。
除了激动的情绪外,她完完全全地鄙视自己。
她有办法推开吴镇宇,却无法克制自己对十几岁的女学生有感觉,这是什麽荒谬的故事?她对自己情感可以残忍到像踩扁铝罐那样子直接的,什麽时候多了这麽多优柔寡断的情节,让她的生活失控到这种地步?
好像有太多令人发指的细节,让她望向镜中的自己时几乎无法认出里头的人究竟是谁。
其实也不这麽难。
镜里回望的,是一个滥情的混账,胸腔里头不知长了两颗心脏还是根本没长,以至於可以沦丧到一次爱两个;或是说,她好像看到跟社会新闻里头恋童的变态没什麽两样的人,有着跟自己相同的外貌,泰然自若的呼吸她不配拥有的空气;同时也心痛的想到,这是个可悲可笑的人,爱上了学生,在实习阶段就注定不配当老师。
重新认识自己的感觉真好,是吧?
去死吧。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她无法单靠说服自己就放下紧紧抓着的两个身影,这是让张书妘崩溃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他妈的真的去死吧。
「不要闹了!」她对镜里的人大叫,好像那真的不是自己似的,然後抓起一大罐护发乳液往镜子上砸。那镜子裂开,却没有碎掉,只把张书妘这个人分成数十份,用那数十个绝望而无助的神情回望自己。
「玩够了就不要闹了!」
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的恶作剧般的人生。
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的一个烂到不堪的人。
花了这麽多年冷静自制,结果到头来自己一直都是个臭婊子、就是个死贱人。
原来自己一直都是把断了弦走了音的琴,那松了、坏了的弦非但没有被衔接挽救过,反而荒腔走板的一直唱了下去。
…而这麽的不自知。
「沈老师…」
「书妘,你听起来好像精神很差,生病了吗?晚上吃饭还好好的呀?」
对了,晚上才吃饭要庆祝试教顺利,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其实好像是别人的事情似的…
教师之路,根本在转瞬间距离自己咫尺天涯。
「嗯,老师,我出了点问题…」
「怎麽了吗?说说看遇到什麽瓶颈了?」
张书妘握着话筒,头抵着窗框,想让夜的静谧洗净自己全身上下看不见的污浊。
用一片深黑,去洗另一股黑。
「老师,我想我不适合当老师。」
她感觉,自己没有一刻,这麽幼稚、这麽需要帮助过。
沈老师沉默了半晌,张书妘在不安的空档里睁开眼,却被月光给刺痛了。这是个脆弱的、连清风拂过都能够使人破碎的夜。
「为什麽这样觉得?」沈老师只有这麽问,好平静好沉着的语调。
「我…」
这能说吗?这要怎麽说?她已经不能直视自己了,说出口後就彻底毁了,还要面对门外的世界吗?
「你是不适合当?还是不想当?」
不适合。
用超然的语调,张书妘开口背诵。
「『《教师法》第14条第一项,教师聘任後除有下列各款之一者外,不得解聘、停聘或不续聘:第七款、行为不检有损师道,经有关机关查证属实。第17条,教师除应遵守法令履行…』」
「谢谢,书妘,《教师法》我很熟。」沈老师开口,紧接着又陷入沉默。张书妘很清楚地知道,沈老师会懂得自己用法条想表达的,那一个说不出口的概念。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受。
爱情是一种震动,产生在你凝望着那个人,看着她的身影,那种不断拍打在心头、那种层层涌上来的漾动。
这种感受不像是吃到喜欢的甜点这麽单纯的幸福,也不是一早起床看见是晴天的那种清爽的感受,那是一种深层、无法解析的动摇。可以像拂过树梢的风那样轻而淡,但也可以造成暴风雨骤的震撼,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你跟眼前这人无形的联结,好像那一刻命运交响曲奏下,全世界都有了意义。
爱情是难解的,爱上人也是。
但对张书妘而言,现在发生的其实很简单、很好理解。
就是这种感受,同时在她看向不同的两个人时,都发生了。
「书妘。」沈老师唤了唤走神的张书妘。
「嗯?」
「你还不是个正式老师。」
是的,正因为她知道自己还要爬行才会到山头,所以才在半途停顿,以免攻顶那刻只看得见浓雾一片的失落。
「我要说的是,你还只是个实习老师,还有很多要学的。」沈老师就事论事地说,「如果在学习的历程中就放弃了,你以後要怎麽告诉学生要『克服困难』?」
张书妘沉默了良久,这话使她动摇。
「书妘,你是个聪明人,也是很机灵的。」沈老师说着,语气里有笑意,「但是你却没有意识到我这句话的前後矛盾…」
如果在实习中途放弃了,张书妘便不会成为老师,自然不需要告诫学生任何概念。
「你看看你自己,你看你有多想当老师。」
想到,这已经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概念。
就好像人生来就是注定要走,即使天空很辽阔,也不会想要飞翔。
张书妘一直都认为,自己只会是老师。
「我说过的,你再想想吧。」沈老师说,「这样你明天要请假吗?好好厘清一下思绪,明天不用来也没关系。」
沈老师,这样体贴的要人流泪。
「书妘,明天要来吗?」
张书妘深长的思索,最後语气无比坚定。
「要,我明天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