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玦将车帐里的位置给了她,自个儿和上官雪在火堆旁轮流守夜,而靖玄则防备地护在帐外。
有了独自一人的空间,她脑中纠结的思绪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一整夜,君潋雪似醒非醒,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没有。
天方破晓,蒙蒙光亮投入帐中,她却不想睁眼,直至外头飘来淡淡的粥米香,这才起身撩开帘帐。
只见火簇上立了锅,上官雪正张罗着早膳,而靖玄则是十成十的帮手样,上官雪一个指令他便一个动作;这样外宿野炊,令她不由得想起从前她仍与他们一同出任务的时光,眼中的烦扰也随之淡开了些。
她记得,上官雪承袭了自家娘亲的好手艺,有一段日子她还曾一个劲儿地缠着上官雪教她,成天盼着有朝一日在漠玦面前露上一手,只因为……漠玦夸过上官一句「好吃」。
那时的烦恼是这样单纯,不见一丝杂质,叫人觉得好笑,却又--羡慕。
「在想什麽?」冷不防地,沉醇的男嗓自身畔响起,竟是漠玦倚着马车,似是已在帐外许久。
美眸闪过一瞬的错愕,旋即又覆上掩藏情感的薄冰。
潋雪试着不去看他,只是把视线落在如茵绿地,「与你无关。」
感觉到她刻意的疏离,漠玦微微撇唇,单掌扣住她的下颚,强迫潋雪正视自己。
四目相交,潋雪表现得十分镇定,尽管两人瞬间拉近的距离令她心颤。
「你看他的眼神,倒是温和得多。」她看见漠玦唇边传不进眼底的讽刺笑意,也看见漠玦眼中自己无所谓似的倒影。
半晌,她启口:「你挟持靖玄,又以单雷性命相要,还指望我如何回应?」
「……我知道你想要我放了你,可以。只要你告诉我,为何恨君缎石入骨,又是为何宁愿嫁给单雷,也要取他性命。」
他……都听见了?
君潋雪心中一动,随口道:「呵,这事儿还不简单吗?他若回了君家,势必要同我争夺家主之位,先下手为强、杜绝後患,这可是你教我的。」
她以为这样的冷言冷语能够让漠玦知难而退,岂料他不怒反笑。
「那麽,如果我替你杀了君缎石呢?」他欺近她,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却令君潋雪凛然,下意识地推开了漠玦。
不、她不要凌云寨的任何人再与君缎石有所牵扯,尤其是漠玦!
心中的骇然压过了冷傲,可她眼中的失措、惊惧映入漠玦眸中,却又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漠玦自是不懂潋雪心中的千回百转,单就看见了潋雪打从心底的排拒。
原来,他竟连单雷都比不过?一股恼意笼上心头,漠玦背过身。
「我想杀谁便杀谁,你想嫁谁……我亦无心思拦阻。」长指勾起挂在马背上的披风,漠玦迳自离了开去,徒留潋雪一人立在原处。
胸口一阵翻搅,潋雪恍惚行至河畔处洗漱,跪坐在地,葱指拂过水面点出圈圈涟漪,那河水的冰凉令她神智一清。
她记得,初见漠玦时,也是在这样冰凉的河水旁,他一身黑衣,坐在石瀑下一动不动,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才把脸儿埋在水底图个清醒;岂料,反被漠玦救了起来,带回了凌云寨。
「别怕,我在。」
「你不想说的,不必说,谁也不会问……从今往後,这儿便是你的家,没有人能让你走。」
「靠得太近了,总怕你会逃开;远了,却又心如刀绞。」
「不论发生什麽事,我总是信你的。」
那个在记忆中,对她呵护备至,不必问她出身便对她全副信赖的漠玦啊。
是她,让他变得冷漠如厮?
「我多怕你会後悔,你的後悔就算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也能令我痛不欲生。」
对不起,对不起……她辜负了这份信任,辜负了他给她的十年。
随着胸中的翻涌,潋雪忽觉喉口一甜,一丝殷红自唇角溢出。
「主人!」靖玄端着早膳过来便见君潋雪如此,急得立刻奔上前来,「您体内的毒……又发作了?」
「我要杀了君缎石。」她以长指拭去唇边血污,冷声道。
「主人……为何您、为何您就这麽看不开呢?」靖玄实在看不下去,提起胆子劝道:「君缎--那家伙当年弃兵曳甲、败战潜逃,如今您大权在握,要杀他还不简单吗?」
君潋雪一双美眸冷冷扫过靖玄,「昨夜,我同单雷说话的时候,为何出剑?」
似是没预料到潋雪会突然将话题转至此处,少年顿时有些慌了,「靖玄、靖玄只是护主心切。」
「是吗?」
那时单雷方说要提君缎石的头来见,靖玄便立刻拔剑相向,这「护主」究竟是护哪个主?
「这世上有些人看似温驯如兔,事实上在等一个机会,只要你稍有不慎,便化身为虎,推你入万劫不复。」君潋雪理着发,淡漠看着他惊惶失措的模样,「靖玄,你说你是兔还是虎呢?」
靖玄一下子急得寒毛直竖,咚地一声跪在潋雪身前,整个脑袋都压在了地上,「无论靖玄是兔是虎,唯只效忠於主人,绝无贰心!」
也难怪他急,潋雪虽然偶尔会试探他,但何时说过如此显白的针对话呢?
就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顶上悦耳的笑声传来,他抬眸,竟是君潋雪笑得开怀。
「听你说这些话,总是令人高兴,起来吧!」她以袖掩唇,那弯起的眉眼看上去像是真的开心。
「靖玄不敢。」
「我心情不好,拿你寻乐子罢了,起来。」她伸手将靖玄扶起,笑吟吟地看着他端来的早粥,问道:「一早上忙了什麽呢?」
靖玄登时如获大赦,坐直身子,捧着那香气四溢的米粥:「那白衣的煮早粥呢,我担心他们下毒便在旁盯着,反被叫下去帮忙了。」
潋雪接过碗来嚐了一口,眸色却又浓了。
「主人,哪儿不好吗?」
「很好,都很好……」潋雪缓地放下了碗,自袖口取出一块手绢,轻放至靖玄手中,「这回随他们走,我的一举一动势必都会受到限制,你找机会将这白绢飞鸽送给单雷,再通知族中长老暂代君家庶务,不得有误。」
靖玄看见白绢上以鲜血写成了书信,想必是潋雪昨日在车帐内仓促写下的吧?
他不敢多看,立即便收入了怀中。
「靖玄一定完成主人吩咐。」少年说着,便随着潋雪的指令暂先退了下去。
水声潺潺,她将颈间系着的红绳取下。
绳上,串着那年牢狱中,君缎石诱她上当的羊脂玉戒。
这些年来,她在君家受尽折磨,唯有这枚戒指,还能让她想起活下去的理由。
她将红绳放入水中,亲眼看着玉戒承受水流冲击,只要放手,她这最後的眷恋也会离她而去。
现在的她若还留着这些,哪日被漠玦看见了,只怕会误了大事。在这所剩不多的日子里,她唯一想做的,便是手刃君缎石。
可她仍是舍不下心,纵然……过去那些,只能是过去,也只会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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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传说中的过渡期,两个人都不知道在纠结什麽,连带我写得也好纠结(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