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閻王賦卷二】修羅 — 修羅,章拾陸。

发文时间:3/22013更新时间:03/022013

她八岁时,识得他、熟悉他。

石瀑之下,她睁眼,便见那润玉般的容颜。不知为何,如悬一线的心,竟因那澄澈的瞳眸而感到安然。

她十八岁时,识得他的温柔、也抛却他的温柔。

她答应过的,与他相知相守,与他交心为友,结发为妻。

就在她下定决心,永远忘却一切过往,将自己毫无保留的交给他之後,她却无法遵守这承诺。

君家易主後,凌云寨来人暗访君潋雪,却不是漠玦……是小绿和二琥。

她与他们也算是一起长大,虽说感情未必太好,却也是有情分在的。

她想,漠玦许是再不愿见她了,也好,见了她怕自己狠不下心。

她永远都忘不了,小绿说着寨中的惨状,哭花了丽颜,不紧不慢的告诉她红叶的死讯、数人重伤。

而後,发狂似的要她偿命--!

同行的二琥见状拉住了小绿,「少夫人……我们只问你,当真是你告诉君缎石所有的机关暗门?」

二琥犹豫良久,仍是唤了她一声少夫人。

「是。」她面上平静,像是承认了什麽无关紧要的过错。

不是她不愿解释,她确实说出了机关破解之方,如今若说是为救一个与凌云寨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这理由太过可笑,怕也只会被视为脱罪之词。

「君潋雪!凌云寨待你不薄啊!少主他--」小绿哭吼着,连话也说不下。

那一刹那,她竟觉小绿与十年前的自己相像。

她过去亦是如此看待君缎石,认为娘亲待他如己出,他却狠心弑母。

如今,她何尝不是如此?

二琥不死心,又继续追问:「……峰泉的毒、少主身上的巫蛊,也是你?」

潋雪自小便是美丽大方、功夫又好,从以前便是许多寨中男孩钦慕的对象,要说潋雪的性子,他们也是知道的,这才教他难以置信。

「不是我……」她看见小绿讽刺的笑意,垂眸,她唤来一直守在身後的靖玉,「靖玉,将水泉的解药给他们。」

靖玉闻言,取出一罐白玉药瓶,递至小绿身前,却被小绿一掌拍开。

「不用你来猫哭耗子,二当家早就研出药方。」

白玉瓶落上红毯,一路滚至潋雪脚边。

她淡望了一眼,将一直贴身收着的银令交给了二琥,「你们走吧,潋雪已死,如今站在你们眼前的,是君家家主。」

在未见到君缎石屍首以前,她不想再与阎王殿有任何瓜葛,不想……再让阎王殿的任何人因她而受到牵连。

此後,她再未见过凌云寨之人。

此後,她与漠玦形同陌路。

而今,潋雪二十一、他二十七,事隔三年,世事已然物换星移、风云变色。

他是缉银万两的凌云寨寨主漠玦,她是正气凛然的君家家主君潋雪;纵然偶闻对方的消息,也只是心头稍纵即逝的刺痛。

这三年来,单雷屡次登门造访,并以多年前石桥上的偶遇藉故攀谈。

她知道,当初君缎石之所以确认她没死,并循线找上凌云寨,全是单雷从旁相助;她恨透了单雷,却只能留着他引诱君缎石上钩。

她答应单雷的要求,只要单雷替她找到君缎石,为妾为奴任凭处置。

自从她相信君缎石被骗至此,她就已没有资格再来选择自己的未来,她没有资格,也没有办法再回到那个温暖的「家」。

就在她以为,这三年犹如行屍走肉的日子终於走到了尽头,「他」却出现了。

***

原本惊愕的水眸在嗅到那人身上的桃花香後,落出了清泪。

「……玦?」

她已多久没有喊过这名儿了?

耳畔,传来身後男人伴随着些许冷意的轻笑。

「是向你索命的修罗。」

君潋雪被迫转过身,一双似水盈盈的眸子对上眼前目光如鹰的男人。

她没察觉到自己颊边的泪,只是望着那人,无言以对。

曾经那麽熟悉的彼此……曾经那样熟悉的,属於他的味道。

他们亲手种下的桃花林……他仍常去那儿吗?还是方才飘过鼻间的桃花香只是她太过思念他的错觉?

淡漠的眸光扫过她的泪,漠玦启唇:「你又在耍什麽手段?」

君潋雪咽下喉间苦涩。

确实,她避了他三年,如今却主动放出消息给阎王殿,透露自己的行踪。

三年前那晚後,他对她的信任荡然无存,也难怪他猜忌。

「逃得累了,不愿再逃,也叫手段?」君潋雪望着他,发现他变了。

那深邃如幽潭般的眸子,看她的眼神形同陌路、神采飞扬的剑眉不再因嘴角的浅笑而弯,而是如此疏远,冷然淡漠。

漠玦松下扣在她颈间的手,俊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彷佛连一点心思都不愿让眼前的女子看穿。

君潋雪现在才知道,原来,以前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那样温柔、那样毫无防备……

原来,她在他眼中,曾是那样特别的存在。

「听说漠璃嫁了……替我恭喜她。」良久,自她唇间挤出了句话。

漠玦不语,将目光移向房门,单掌一推,便见一名身着雪衣的貌美男子笑吟吟的站在外头,肩上扛着早已昏过去的靖玄。

「剑已取得,趁他们还在大厅里闹着,快些走人吧!」上官雪道,一双醉人的眸光则落在房内君潋雪的脸上。

剑?难道……是单家扰民盗剑的那把「剑赃」?

有人托他们夺回宝剑,是吗?

靖玄又怎麽会……

看见君潋雪不解的眼神,上官雪无害地笑笑,「方才见这少年在不远处徘徊,我怕打扰了你们的事,顺手晕了他。」

「上官。」漠玦瞥了男子一眼,似是嫌他多嘴。

「行了,别那样瞪我。」上官雪肩一抖,将靖玄扛得更紮实些。啧啧,这小鬼还满沉的啊!

要不是方才这小鬼一听到潋雪房里有动静,便带剑想冲进去的傻劲有点像某人,他才不愿做这等苦力──

「放下他,你们盗剑的事我不会说,大可不必拿一个孩子来要挟我。」

话一出口,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房内的君潋雪。

「要挟?」上官雪还没开口,漠玦率先发难,「你值得我要挟吗?」

「放下他。」君潋雪又说了遍,深怕他没听清似的。

「他对你就那麽重要?」语气不紧不慢,让人难解他这句话的深意。

就在房内氤氲着一股奇妙的氛围,上官雪正考虑要不要插话时,远处一阵脚步声向此处行来。

漠玦一个眼神,上官雪点了点头,轻功一使,和靖玄一道融入了夜色之中。

他伸手便扣住她的纤腕,往门外走去。

君潋雪一慌,急道:「我不能走。」

「你不是不愿再逃了吗?」

悦耳的嗓音入耳,君潋雪却是一怔。

为什麽?她不懂。

他竟然想带她一块走?

「难不成你真想留下来嫁给单家大少?」漠玦话里早已无半点温度。

他听见了?他还是在乎她的,是吗?

还是带走她……是要她为过去的「欺骗」、「毁约」而付出代价?

她会的,但不是现在;她还要单雷替她找出君缎石的藏身之处,她等了这麽多年,君缎石才有所动作,她岂能功败垂成?

还来不及出声,漠玦打横抱起她,「我不想再听到一个不字。」

口气强硬而霸道,一字一句撞击着她的心口。

寒风袭上她单薄的衣料,她顺了心,没再说一个不字。

※※※

倚着这曾经专属於她的胸膛,潋雪的眼前晃过他俩相识的一幕幕,那些她本以为早就遗忘的,不在乎的,早已成灰的相思,复燃。

她抬首,明眸凝视着漠玦,眷恋不去。

那张她只能在梦境中描绘的容颜,一如记忆中的英俊霸气,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回应她深深的凝望、不再投以温煦的浅笑,面上的冷峻教人寒心。

潋雪眼一闭,只希望快点从这令她备感怀念的臂膀间清醒。别再有任何一丝不该有的期待。

她还不能跟漠玦走,她不能亲眼看着功败垂成!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她的声音随着扑面的夜风,凉凉的拂过漠玦耳际。

他顿步,如她所愿放开了她。甫松开手,君潋雪却骤然挥掌、直取向他心口。

漠玦侧身避开,似是早料到她会有此一出,单掌轻易地制住她的皓腕。

走在前头的上官雪听闻动静,跟着停下脚步。

「喂喂,後有追兵呐!要打情骂俏也等下了山吧?」上官雪举袖掩住唇边笑意。

漠玦闪着寒光的眸子瞟了他一眼,将手中方盗回的宝剑扔过,道:「你先走。」

上官雪接过了剑,颇为认命地自个儿离了开去;反正潋雪和漠玦的事多了去了,他也不是头一回这样被人赶。

「靖玄!」君潋雪踏步欲追,手却仍被漠玦捉着,无法如愿。

她回过身,发觉漠玦面上有了波动。

「你的武功……」漠玦哑然,俊眸微微眯起低沉的嗓音似质问、似疑惑,「被废了?」

说是废了,不如该说,她身上的功夫,仅剩君家的脉路。

潋雪一怔,将手自他的桎梏中挣出,那惊惧的神情在秀颜上一闪而逝,却未能逃过他鹰隼般的眸。

那表情……似怕他看出什麽端倪,抑或者,看穿潋雪不愿让他知道的物事。

「是我自己废的。」她说着,淡然别开眼,不去接触那彷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

别、别再那样看她,那会让她想起有他陪伴的十年,想要再次感受在他怀中的安然沉静,想告诉他所有事情、让他带离所有的烦扰--但她不能。

她还要亲手杀了君缎石!

潋雪的脸上勾起违心的笑意,续道:「要登上君家家主之位,你以为这身不纯正的邪功路子还能要吗?」她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又寒了几度。

「你变了。」那子夜般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瞅着她,低声道。

潋雪心中一痛。

「变?我一直都是这样,漠玦,让我告诉你实话吧!」她笑着,纠正他的误解,「十三年前,武林各派眼见凌云寨日渐壮大,这才派选出一个能够潜入凌云寨的探子;一个能够让他们失却防心的孩子--君潋雪。」

漠玦歛起眸,面上一片平静,好似听着一段与自己无甚关系的陈述。

「我用了十年,摸清阎王殿中所有机关套路、守卫分布,还有藏匿於城中的据点……只可惜我们仍是失败了,前任君家家主也不知所踪。」

分秒间的沉默,对潋雪而言是如此漫长;可唯有说出这种话,她才能保持清醒、才有机会离开漠玦。

「你变了。」

原以为会看见他动怒,却不料那人只是凉凉的重复自己的话,彷佛压根儿没听见那些故意中伤他的言语。

他俯身欺近她,望去她眼底的疑惑,「过去,你说谎时还会犹豫。」

君潋雪愕然,他何以认定她在说谎?还有,他所谓的「变」,就只是如此?

「我说的句句属实,你不信也罢。」她别开脸不再看他,暗暗思虑起能够退身的法子。

「就当是吧。」他启唇,目光直视着君潋雪,扬起左臂,冷然射出袖箭。

君潋雪大惊,身子还没能够反应,箭簇直掠而来,她睁着一双大眼,直看着那无波面容。

不,不是她!他俩这麽近的距离,漠玦要取她性命还不容易吗?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袖箭掠过她发鬓,镝声破空,迳直飞往她身子後头。

她跟着回首,只见数丈外,那箭头没在一双墨色布履前,挡住了那人的路,她顺着看上去,竟是单雷!

「这是底限,别再靠近。」漠玦步向前来,立在单雷和潋雪之间。

漠玦一身墨衣劲装,寒风飒飒,吹响了飘渺山上丛丛林叶,也带起了他脑後的长发,月夜之下,竟是有如魔魅般的姿态。

他简单几个字,却教听者遍体生寒,只觉若不照他的话做,下一刻便将身首异处。

「修……罗?」单雷连连向後退去数步,那种油然而生的恐惧不由得让他想起这称呼。

「知道还没跑,胆量不错。」唇瓣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他饶富兴味地道:「就不知你是为她而来,还是为剑而来?」

闻言,单雷一双眼才落在君潋雪身上。

「修罗,你真以为你还能安然下山吗?」手中玉骨扇一开,单雷缓道:「如今整个隐剑山庄的子弟都在寻你,只怕剑和人,你一样都得不到。」

漠玦不语,一旁君潋雪看出了单雷在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待援兵,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方才漠玦发出袖箭时,确实是有杀意的,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徒然一惊。

隐剑山庄没可能挡得住漠玦,若一会儿再引来其他人,就不是下不下山的问题,而是漠玦打不打算血染飘渺山的问题了。

身在凌云寨,刺杀性的任务也是有的。

过去,不论任务的对象是怎样十恶不赦、罪祸滔天,漠玦从来不会在她眼前杀人,那原因,她清楚明白。

那是漠玦不舍她接触这些,也害怕她会因此而惧他、怕他。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亦清楚知道,漠玦可能……已经不在乎她如何看他。

就在她思索如何化解僵局,却见漠玦无所谓般的牵起了自己的手,朝山下而去,好似根本没听见单雷的威吓。

「君潋雪!」

眼见潋雪便要被带走,单雷顾不得脚下那刺目的「底线」,一个跨步追上前去。

漠玦回身一望,眼底如万年寒冰。

下一瞬那墨黑身影失了踪迹,身法速度之快,让人难以辨认他从何而去,但潋雪知道!

「不要……别杀他!」

潋雪的叫唤声後,单雷只觉喉间一紧,修罗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单掌掐住他的咽喉。

冷汗自单雷额际落下,若非潋雪那句叫唤,他知道自己根本连看清凶手的机会都没有。

「你倒也在意他。」不紧不慢的字句自漠玦唇间溢出,单雷知道这是对君潋雪说的。

见漠玦真停下了动作,潋雪忙道:「不要杀他,我……我会乖乖跟你走。」

单雷还不能死,他若死了,好不容易搭上的君缎石定然心惊,又将隐蔽声息!

她已经……错失了靖玉的那次机会,今日,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单雷。

感觉到颈间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单雷挣扎着按下玉扇柄上的机关,一根银针自扇骨中飞射而出,直袭向漠玦--

作家的话:

16章共4798字……

本来要和以前一样拆成两篇,但我发现为了故事的衔接性,16-1的部分会都是旧文,

所以还是一起发了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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