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红蕙把这座唐时公主的阁楼顶砸出井口大的窟窿来,用的武器不过是顺手操起的铜把酒壶。而坐在她对面的萧子遥手急眼快,在她出手的瞬间,拉了父亲退到了碎瓦波及的范围,但是,一桌菜都毁了。
“姑姑!是我呐!”德明太子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叫。
萧子遥发现了德明太子怀里的人,低声叫了声“容容”,但萧子容被德明太子护得全须全尾,人却有点发蒙,呆看着哥哥没有动作。
“子容。”萧国舅招了招手,萧子容终于反应过来,从德明太子的臂里挣开,末了还恨恨踩了他一脚。“爹爹!”女孩的嗓音天然的娇糯,还带着点告状的意味,德明太子笑着松手,原来,这是萧国舅的小女儿,名唤子容。
“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就聊到这。”说话的是萧子遥,这是他今晚第一句开口。
回去的路上德明太子特意备了马车,他们原本都是骑马来的,但德明太子自动自发地认为女孩子是应该坐马车的,当然,他也记得把屋顶上的长明弄了下来。
萧国舅陪着小女儿坐车里,中间换了马,陪儿子行了段。
“你心里有事?”萧国舅问儿子,萧子遥摇了摇头。
“摇那么快,肯定是心里不舒服了。”两人把臂前行,萧国舅说。
萧子遥默默地把虎口又抠得一蹋糊涂。其实,自从德明太子自认是他表哥后,他还没合过眼,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出现母亲红蕙战姬的容貌,或戎装,或红妆,或擎戟,或弯弓,他脑海里的母亲是那样的英姿飒爽,也是那样的爱恨难断,柔情百结……但最终,出现在他面前的红蕙战姬虽然红妆艳丽,但却粗犷好斗,对于爹爹的大度她还以拳头,而如果没有德明太子,顽皮的妹妹恐怕已被她一把铜壶砸伤,她,全不似姑姑般温柔娴雅!
“爹……您恨她吗?”萧子遥忍不住,他们之前的对话在到了小雁塔林后中断,当时爹爹讲到达阚王在酒里下药,而他就是他爹受困于骁国公主府那晚与红蕙战姬有了。知道这件事后,萧子遥本以为自己贸然接受了德明太子的邀约会令爹爹难堪,甚至愤怒,没想到,爹爹对红蕙战姬细语温言,令她失控痛哭。
“那是我和达阚王之间的恩怨,我算计过他,他也算计我,与你母亲是无关的。”
萧国舅对人和事,总是冷静客观,萧子遥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那您会跟她和好吗?”话一出口,他就知道错了。
“子遥,你要清楚一件事,我和她从没在一起过,当然就不可能和好。”萧国舅拍了拍萧子遥的肩膀,儿子一贯冷静自持,听了他的话,一脸失望难掩,但再失望,他也不得不告诉他。
“你是我儿子,我永远爱你,为你骄傲。”萧国舅隔着马,抱了抱儿子,很难得地,看到儿子脸红了……“哥哥!我也永远爱你!”萧子容的马车就在旁边,她大叫,萧子遥张开手,萧子容一跃从车里跳上他马。小年轻的有车不坐,换萧国舅坐进车里,一沾凳他就阖了眼,昨晚,他也是一晚没睡啊。
“哥哥,你别去天山好不好,容容舍不得你,好不好嘛……”萧子容在萧子遥怀里磨,萧子遥失笑,“我什么时候要去天山了?”那是红蕙战姬想与爹再续前缘,邀他同游雪山草原,哪里有他什么事。
“她爱的只有爹爹。”萧子遥喏喏自言自语,他的母亲,爱的是爹爹,求的也是爹爹,一晚上,她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对自己说一句话。
“我不管,反正爹爹哥哥都不能去!我要我们在一起!”“哥哥保证,我们永远在一起。”“拉勾。”“拉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骗人是小狗!”
“咚!”萧国舅踢了脚车厢,嫌两人幼稚,萧子容吐舌,萧子遥噙着笑,把妹妹裹在自己的披风里。
夜半到了家,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宫里来人护送萧皇后回萧府省亲,随车来的内侍说,“萧侯,皇上有请您进宫一趟呐!”
昨夜上官宰相回来了,连夜进宫为子请罪,今天一早,早朝时严太史与一众大臣联名上书,参了上官宰相一本,揭发上官世家买官卖官,暗地里操纵地方官员晋升轮换,皇帝震怒,大殿上授梁王上方宝剑一枚,命他彻查上官家族。
萧国舅把妹妹接进府,回头又换了身进宫觑见皇帝的袍服。萧倾蓉帮他系上繁复的腰带和饰物,萧国舅轻轻抱了抱她,“你啊……”他本想说梁倞动作有多快,决心就有多大,将来子容……但他实在不舍得说半句责备她的话,“晚上做什么好吃的?”他笑对妹妹的疑惑,在她嘟嘟嚷嚷研究菜色的时候,匆匆走了。
萧国舅前脚走,德明太子后脚来,拜见了传说中的萧皇后,传达了他父王的思念之情,然后,此子突然单腿下跪,表示要求娶萧家子容!
萧倾蓉讶得都没法接口,一只脚刚踏进厅堂里的萧子遥却整个人都凌乱了,怪不得妹妹昨晚和德明太子一起从房顶上滚下来,原来这蛮人——
“您没嫁我父王,那是我父王无缘,而德明却和子容有缘,想必这就是中原人说的再续前缘吧!”德明太子还卖弄起成语来,萧子遥头顶冒烟,扯着人往府外走。
“子容!子容!我在这!”德明太子眼尖看到探头探脑的萧子容。
“容容!不许出来!”萧子遥喝道。
“姑姑,他们在干吗?”萧子容憨憨的问。“他们吵着要去买菜。”萧倾蓉只好说。
“真的!姑姑您做饭?”萧子容兴奋,以前在家里,爹爹每到吃饭时就会说,全杭州城最好的酒楼里最好的大厨做出的菜式,都比不上姑姑做的饭菜!
“是呀,子容想学吗?”“想啊,姑姑烧的时候我能吃吗?”“可以啊,小吃货。”“姑姑,什么叫吃货?”“就是特别爱吃的萌娃哦。”“那什么叫萌?”“就是很清纯卡哇伊。”“什么叫卡哇伊?”一路萧子容吃吃地笑,萧倾蓉柔柔地答,两人携手往萧倾蓉未出阁前住的后院里去。
萧府门前有座昆明湖,冬天里,湖面上冰冻,明亮地都能照人。萧子遥扯着德明太子到冰上,一群在冰湖上炸冰捞鱼的小屁孩轰地跑掉了。
“表弟这是什么意思?”德明太子笑道。
“不要打我妹妹的主意。”萧子遥粗声粗气。
德明太子再要说,萧子遥已拔拳攻了上来。冰湖上极滑,萧子遥身法又快,瞬间拳已到了面门,德明太子只好先隔挡,再说话,“表弟,有话好好说啊……”,还不待说完,萧子遥已攻了三拳两脚,德明太子左挡右避,一不小心一屁股坐倒冰上,他顺势“呲啦”滑出去三丈,避开萧子遥一脚飞踹。几个来回,德明太子火也上来,两人都不说话,闷头出招,冰上毕竟不是寻常地面,萧子遥一跤摔倒,索性也扯倒德明太子,两人半匍半伏在冰上“砰砰”对脚,最后抱在一起头顶脚绊,什么武功路数都不管了。
打到午后,两人体力都不行了,尤其是萧子遥,他身形不如德明太子魁梧,这样打蛮架自然吃亏,德明太子把他双肩压在冰上,依打架的规矩,双肩着地就是输了,“还打不打……”德明太子刚一说,萧子遥一拳狠揍过来,打得他脸一偏。德明太子反手也是一拳,萧子遥嘴角立时破了。
“砰!”萧子遥飞起一脚,把德明太子从身上踢到身后。德明太子也不示弱,就地滚到萧子遥背后,抓住他双肩轮出去,两人气喘吁吁在冰面的两头爬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德明太子外表粗犷,内心细腻,打成这副田地,就是因为做哥哥的舍不得妹妹?
萧子遥擦了嘴角的血,反身就走。
“哎……子遥……”德明太子叫也叫不住,萧子遥跌跌撞撞往回走,体力不支得又是一跤,德明太子“扑哧”乐了,这小子,硬气啊。
就在德明太子打算撤了的时候,冰面突然裂开!
“嗬!”德明太子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咔嚓”“咔嚓”清脆两声,由湖心开始,裂缝向四周扩大,德明太子提气一纵,好巧不巧,落在一块不算大的冰上,随着他身形下落,那块冰突然“哗”地碎成无数小块。德明太子坠下的瞬间看到了冰面上的黑色粉末和竹管,靠啊,原来这块冰已经被那伙炸鱼的小屁孩从底下炸开了!
更霉的是,就在他半个身子掉进冰湖里的时候,他手扒着的那块冰面似乎承受不住他的体重,“咔”“咔”“咔”连串脆响,德明太子心一慌,手里用上了内力,“咔——”一声巨响,冰湖上最大一块冰面,居然被他震进了湖水里!
德明太子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拖进了冰冷的湖里,然而灭顶之际他双手乱抓一通,居然抓住了,不,是被抓住了!他连忙伸直了臂,顺着被抓住的那个方向,脚蹬了一气,头探了出来。
萧子遥站在岸上,双手较力,拉扯着维系着两人之间的一根细细的金线。
他妈的真是兄弟!要不是脸都冷得僵掉了,德明太子真想高呼一声,他僵着脸傻笑,任萧子遥一寸一寸,把他扯了过去。
“砰!”德明太子迎面撞上块大冰,靠,他骂了声,这冰足有半尺厚!岸上的萧子遥也骂了声,水下冰有多厚,他上哪知道去。
这样一来,只有两条路,要么调转方向,要么把人拽到冰面上。第一条路自然不能走,萧子遥连用几次劲,都没能把熊一样的德明太子从水里拽到冰面上来,一是人太壮,二是冬衣吸饱了水,三是因为冰和水的阻力实在太大。
“快点!”德明太子冻得声儿都跑调,他现在恨自己为啥不带人来,否则刚才打架都能有帮手。
萧子遥咬着唇,较力再扯,“嘣”,金线断了!
一根断了,凌空居然又飞来一根,德明太子手都木了,这根金线飞过来,缠绕上他的肩。
子容!德明太子看到岸上的人,兴奋地大叫,当然,他都快冻僵了,大叫得跟蚊子声似的。萧子容腕上金线缠住德明太子,萧子遥和几名赶过来的萧府侍卫走近湖面,把德明太子又拽又拖弄上了岸。
“姑姑说你们去买菜,怎么掉湖里去了?”萧子容看哥哥看德明太子,两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表哥要捞鱼。”萧子遥直接指德明太子。“是啊,鱼买不到啊,哈哈。”德明太子围着毯子,很有默契地都不说真话。
一行人往回走,走了两步,前面哗然,半空都是黑烟。“走水了!走水了!”“萧府走水了!”人们纷走奔告。
着火了!萧子遥和萧子容纵身上墙,居高临下,着火的正是后院!两人跳下围墙,一路狂奔,德明太子正要跟去帮忙,就见围墙外拴着一匹红鬃马,马旁草地里插了一丈二尺长方天画戟,德明太子上前拔起,入手沉有八十余斤,那不是,他姑姑的马和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