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声除旧岁中西京的包裹到了,萧子容正坐在萧国舅的腿上吃糕点,随手拆了。包裹里是一双双鞋子一样的东西,但又不像鞋子那么硬,软软的,长长的,可以套在脚上!
“爹爹,这是皇后姑姑送给您的新年礼物吗?”包裹里的信上明明白白写了“哥哥亲启”四个字,萧子容乖巧地问爹爹。
“爹爹有,你也有!”萧国舅把一双双按长短大小分好,青色和褐色的最长最大,乳白色的最小。萧子容得了乳白色的,萧国舅帮她脱了鞋穿到脚上,再套上小靴子。剩下的一双蟹青色的给子遥,萧国舅自己留了双褐色的,最后还剩一双天青色的。
“爹爹,容容能把这双袜子送给谨之吗?”萧子容听爹爹说这东西叫做“袜子”,比裹脚布穿起来方便暖和得多,温谨之总穿天青色的衣裳,所以刚才一看到这双天青色的袜子萧子容就觉得送给温谨之那才是绝配。“当然可以罗。”萧国舅答应,萧子容立即跳下他腿,捧着袜子乐颠颠地找温谨之去了。
萧国舅慢悠悠地脱了靴,脚上露出的是一双一模一样的同色的破了洞的袜子,“越织越少了,你偷懒了喔……”他把崭新的袜子蒙在脸上,狠狠一吸。
除夕夜是要守岁的,萧子遥带萧子容去海边,福州腊月里温暖如春,人们在海边放鞭炮迎新年。两人在府门口遇到温谨之,萧子容叫,“谨之,我们去海边呀!”“你们去吧,我找侯爷有点事。”温谨之扶了扶萧子容单薄的肩,自自然然地把手上的披风为萧子容披上。
温谨之进了府,萧子遥望了眼他背影,本想说什么,恰那时街对面爆了连串爆仗,萧子容捂着耳朵往身后躲,萧子遥搂住她,闭了嘴。
温谨之径直进了逍遥侯府的书房,这些日子来萧国舅将处理公文的事交了给他,侯府的公文不多,但若有便是重要的公文,比如今天到的那封就是盖了皇帝的御印从西京送来的。
萧国舅没在书房里,温谨之自顾自看起了公文和简报。送到逍遥侯府的公文有两类,一类是从西京各部或是福州下辖送来的,另一类说是公文其实不算,是最近一段时间里朝堂上各位大臣的进言啦,上书啦,谁和谁结亲结仇啦,谁被参了一本啦等等,萧国舅称之为“简报”。温谨之觉得“简报”这词用得很绝,更绝的是,这些简报是严太史从西京定期寄来的,还生怕人不知道似地在每札简报的封面火漆上写“严愈封”三个大字。
说起严愈严太史,乃是前朝老臣,以忠实圣谕和嘴严闻名。据说老皇驾崩时京师大乱,叛王因为找不到老皇的“奉天承运”玉玺抓了严太史严刑拷打。后来萧国舅突然出现在关外将玉玺送到武帝手上,叛王才知玉玺被萧国舅送出京师。武帝称帝后讨伐叛军,收复京师的时候严太史还活着,但满口的牙都被打碎了,从此说话大漏风,武帝拜其为终生太史,严太史每天站在朝堂上一言不发,但袖里记录下朝堂上发生的一言一行,一式两份,一份存档案库,一份寄到福州,因为老皇当年弥留时拉着萧国舅的手说“朕去后日后一切倾云多多担待”,严太史在场,恪守老皇口谕至今。
今天的公文是下月圣上寿辰的事,今天的简报里则有一则关于被贬的齐王梁修的母妃武妃在圣上面前哭求要见儿子,被圣上训斥并把武妃贬去太庙思过的事。温谨之看完了找萧国舅,军士把他引到后院,萧国舅在湖心亭里对月畅饮,今天饮的是温热的黄酒,酒气在湖心聚拢蒸腾,温谨之一路行来,被小熏了一路。
“萧侯,圣上下月寿辰,邀您进京。”温谨之先把最重要的公文说了出来,萧国舅听了只笑了笑。
温谨之在亭里坐下,萧国舅举来空杯,他忙把烫着的酒壶拿起,给满上一杯。萧国舅一饮而尽,杯子又伸过来,温谨之连忙拿起酒壶再倒,如此几个来回,温谨之拿来拿去臂都酸了,再看萧国舅,却象喝白水似的,面不改色,浅笑依旧。
“萧侯,您已看过那公文了?”温谨之问道,萧国舅笑着点头。
有一刹那温谨之都觉得萧国舅眼中有泪,但再一看,对面那人明明在笑。
温谨之里一动,他曾听上官琏月一次酒后胡言说到萧国舅,他说他的〈天下美男志〉为什么给萧国舅排名天下第一,那是因为萧国舅长相太美,美到他与自己的皇后妹妹在一起时连当今圣上都吃醋受不了,所以圣上把他赶出京师,命他未得奉召,不得入京。温谨之与萧国舅父女朝夕相处这大半年,虽然不敢说萧国舅真得美到天下第一,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何况形容一个象萧国舅那样洒脱肆意的男子用“美”字实在太过奇怪,但他现在有点信上官琏月的话了,不是说因为上官琏月的爹是宰相就知道皇室密辛,而是接到圣上召书入京的萧国舅实在太过沉静,十四年相忘而不相见,面上的愈沉静,心内的愈不平静。
萧国舅伸了空杯半天等不到酒,甩手把空杯扔下湖心。“我想吹首曲子。”他对温谨之说。
温谨之听萧子容吹过笛,但没听萧国舅吹过,萧国舅吹萧,男不吹笛,女不吹萧。
萧国舅吹萧毫不在意工韵,随心所欲得很,一口气吹一段,气竭时又停一阵,一首曲吹得淡淡然然,连湖水都瞬间安静。温谨之双手平放桌上,他有点不敢睁眼,因为那看似淡然实则深情的曲子听得他,眼前一幕幕往事……
“谨之敢问,这曲可有配的词?”
“说什么王权富贵,
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
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萧国舅仰面躺在石凳上喃喃阖眼。“您在,思念着谁呢?”温谨之问时,他已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