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以陌自然是听不见曲慕凡心底的话,一张清丽的面容挂着发乎内心深处真真切切的微笑。他见曲慕凡神色淡漠,体谅着他身子不舒服,反而软言软语的劝道:「凡儿,你的药还没喝呢。」
曲慕凡敛去那充满讥诮的目光,扬手就把那碗药一口喝尽,口腔的苦涩让他紧紧蹙眉,一口咽入了咽喉让他连呼吸或者说肺腑都同样涨满着那份苦涩,早就分不清是药中的苦味,还是内心隐隐作痛的苦楚。
花以陌见着曲慕凡眼眶盈盈的泪光,手忙脚乱的从衣襟里掏出一条手帕来,他蹲成与曲慕凡一样的高度,轻手轻脚的给他拭泪:「药很苦是不是?我去找块糖给你含着好不好?」花以陌这个时候才恼怒着自己刚才的贪吃,如果他没有把冰糖葫芦吃光,就有现成的糖可以喂凡儿吃,好压一压那药里的苦味。
手帕里的馨香漫入曲慕凡的呼吸里,缓了那份苦涩,他摇摇头:「我不吃糖,这样就好。」
往常让他吃糖他嫌甜腻,现在就算有糖摆在他面前他也不敢吃。他想起刚才的冰糖葫芦那红艳艳的糖衣犹如鹤顶红一样,让他本能地趋向安乐之处,想要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撕咬着那圆滚滚的鲜艳糖衣,想像脆生生的糖在他的嘴里喀喀作响着,那样的甜腻进了肚子好像突然掉进了个无底洞,嘴里的甜味反而让接下来的药苦上加苦。
曲慕凡茫茫然的想起了饮鸩止渴这句话。
曲慕凡交待安逸找掌柜的结帐,他拎着那没有开封的猪脚要往曲家去。小小的身躯拉着长长影子,孤寂的晃着吊在手里的那包猪脚,两只脚像陷入了流砂当中,他只好拔起左脚再拔起右脚,举步维艰的走着。
花以陌看着曲慕凡小小的身影心里突然喀当了一下,像有什麽东西被敲破一样,有一股决堤而出的情感让他想都不想就追了上去,拉住曲慕凡的小手。
他们刚出客栈,就遇上往客栈里吃饭的曲剑星一夥人,如果只有曲剑星一个人,曲慕凡必然拂袖而去;若是一夥人的话,这麽做却不恰当。曲慕凡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对着曲剑星颔首,曲剑星回礼似的微微一笑,更多的目光定在曲慕凡身後的花以陌上面。
花以陌看着曲剑星眉开眼笑地,想必有很多的话要说,这一点让曲慕凡非常地不高兴,他不高兴就要教所有的人都不高兴,他拉了他跟花以陌交握的手,眼里还带着刚刚那几丝落寞,蹙起眉来说道:「小花,我刚刚喝了药,胃难受。」
曲慕凡硬是挤出闪闪的泪光来,心里立刻把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句话划掉,对於拆散花以陌跟曲剑星一事,他心里只剩下快意,没有半丝的愧疚。
反正他本来就是病秧子一个,三不五时病一下也没什麽好奇怪,这麽好的藉口不用白不用,去他娘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爷疼了十年的老婆,凭什麽叫爷空手让人?想都别想,作梦去吧!
花以陌叹了口气,眼里荡样着不舍:「凡儿,我背你。」二话不说蹲了下来,背对着曲慕凡。
「小花,我自己走。」装病被媳妇背那多蠢啊,他才不要。
正在他们拖拖拉拉磨唧时,眼前像是突然间被放了烟火一样,一股白烟迅速地把他们淹没,直到他们眼前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见。
花以陌的警觉心重,在白烟漫漫之前抓住了曲慕凡的手以防失散。正当花以陌想着这白烟是幻境还是实境时,周围充斥着害怕的哭泣跟愤怒的呐喊还有疯狂的尖叫,他顿时想起了他们位於客栈的前方,大街上人声濎沸之处。
方步入客栈的曲剑星见状,抽出了腰际的剑来,轻轻以剑挥了个圆弧做了一个起剑式,剑光扫过之处顿时清明了起来。从刚才的尖叫呐喊里,曲剑星知道这只是一片白雾笼罩而已并没有阻断声音功效,他试着叫唤:「小花儿,你们在哪里?」
曲慕凡与曲剑星龃龉已深,听见他叫花以陌小花儿顿时怒火中烧,恨不得提剑找曲剑星单挑。顷刻间他压下了愤怒想了想,与其放曲剑星搅和进来,不如就他跟花以陌联手把这妖兽收拾掉,遂放出四方柱来捕捉了放白烟的妖兽。
突然间四根柱子横空出世,落下之时天地变色,重重的撞击着地面而後又穿地而过直直下坠,吸走了做乱的妖兽跟曲慕凡、花以陌两人,顿时大街烟消云散,刚才那阵白雾好像作了梦似的。
街上众人已经开始求神拜佛说着菩萨保佑阿弥陀佛乱叫一通,所有神明彷佛都要从众人的嘴巴走上一遭,给他们叨念叨念才能令他们安心。
曲剑星看着四方柱落下便知道是曲慕凡出了手,这东西最早是曲家老祖先曲清流之物,吸尽天地间的灵气跟日月精华而形成了一个能够切割空间的功效,四柱所围之物随物主心念转移,切割的空间自然不会凭空而来,那划出的空间直入地下,最後落入曲家的地宫之中。
地宫,四方柱中。
花以陌刚从灵山狩猎下来,仅管吃饱喝足,他的神经依然绷得很紧,随时可以准备赴战。他念了一串咒文,没多久咒文在曲慕凡的身边成为一个包围着他的防护罩,咒文镶嵌其外,金光闪闪地流转,一看就知道是一个高等的防护罩。
曲慕凡看着防护罩气个半死。让你保护我,谁让你看不起爷,他敲着防护罩:「小花,快放开我。」
这个高等的防护罩跟施咒的人息息相关,不过在曲慕凡看来,除了拖累施咒者本身之外没有什麽特殊功效,原因无外乎这防护罩承受的攻击只要高於施咒者的能力,被破除的一刻,施咒者同样会被重创而无法抵消。
曲慕凡想要挣脱防护罩,却又不敢强行从内部破坏,只能使劲的敲,别看曲慕凡白白嫩嫩的双手,摊开之後遍布着练剑的茧,他从小就是曲家家主的人选,无论射箭还是剑术他从来都没有落下过,他心急之下敲得用力,把施咒的花以陌震得七昏八素。
「凡儿,你刚刚说胃痛是不是骗我?」花以陌一阵昏眩之後黑着脸问他。
「......。」曲慕凡暗恼着刚才装病的真不是时候,欲盖弥彰的微笑着:「我好多了,快放开我吧。」
「好多了吗?那就乖乖待着,不要乱动。」花以陌没去怀疑曲慕凡的胃痛怎麽好得那麽的快,上一秒胃痛,下一秒痊癒,基本上曲慕凡会笑得这麽敷衍绝对有猫腻,只是现实的状况不适合他分心多想,花以陌闭气凝神地抽出剑来,双手持剑备战。
突然间一条毛绒绒的白色尾巴紧紧往花以陌的脖子围绕,他在尾巴紧紧箍住之前他举剑切断前段白绒绒的尾巴,引来一声声凄厉的婴儿哭声,哭声刺得他耳膜隐隐作痛。
趁乱另一条白绒绒的尾巴重重地甩在花以陌的腹部,他被顺势甩了出去。断了其中一尾的九尾妖狐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曲慕凡所在的防护罩。他咬得用力,卡嗤卡嗤的作响着,像是小狗咬着骨头的声音,一声声硬脆的碎裂声作响着。
曲慕凡看着花以陌的状况暗自着急,咬紧牙关思索着该怎麽办。他不敢强行挣破防护罩,那样会给花以陌造成惨痛的伤害。片刻後,他默默的念出咒文包围在花以陌设下的防护罩外咒文一层接着一层的包裹,直到看不到防护罩内的曲慕凡为止,他没有停下设防护罩的咒文,接着下来的防护罩框在了九尾妖狐之外同样一层接着一层细细地包裹,後面这个包裹九尾妖狐的防护罩灵活的彷佛有弹性一般,像牛筋一样可以放松可以勒紧。
曲慕凡加固了自己部份的防护罩同时不断地勒紧九尾妖狐,痛得九尾妖狐一声一声哀号着,它使尽力气用外围防护罩的弹性把自己跟曲慕凡弹向天空去。
孰不知这自做聪明的方法在曲慕凡看来根本是雕虫小技,他立刻施了一个变轻的咒语,配合着刚才的弹力弹得更高更远,直到他觉得差不多了,他开始让防护罩变重变硬,这次换成从天空朝地面直直落下,到了地面前一秒他才看准时机把他跟九尾妖狐捆绑一起的防护罩解开,重力把九尾妖狐的身体摔碎,血溅着满地。
撞击的重力除了对九尾妖狐造成致命的一击外,曲慕凡同样没有逃过一劫。若是照往常花以陌不给他添堵的情况下,他早就宰了这只九尾妖狐,而不是逼自己分心出来巩固花以陌设下的那个如同破衫烂布摇摇欲坠的两光防护罩。
从上升到下坠不过是数秒间的事情,曲慕凡当然想过挣扎那两光防护罩,只有这样他才能毫发无伤的落地,可是花以陌的下场让他胆战心惊,重力的冲击再加上防护罩破裂的反噬,花以陌还有命活吗?
曲慕凡今天才让花以陌的朝秦暮楚狠狠地伤了一遍,他有想过,不如就不管花以陌了,反正是他自作虐不可活,他这麽想着,突然间心里堵着一道墙逼得他要失心疯了!
十年前那个小小的花以陌在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笑容灿烂的折了桃花给他,跟他说:「凡儿,你来当我的媳妇好不好?」
最後,曲慕凡自嘲的笑着,他的心里终究有花以陌,生死交关之间他硬着头皮带着九尾妖狐往地面撞去。
地面溅满了九尾妖狐的血,它最後的咆哮震动天地山河,随之落地的还有那红通通鲜艳刺眼的防护罩,血在防护罩里流转。
那血不是九尾妖狐的,那必然是曲慕凡重伤吐出来的血。
当花以陌哭着解除防护罩时,曲慕凡设的防护罩跟着解除,那血随着防护罩的解开向外溢出,最後他倒在九尾妖狐的屍首上,把妖狐仅剩的白色皮毛同样用鲜血染红。
重伤昏迷的曲慕凡,嘴边带着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