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慕凡从小脑袋瓜子就特别聪明,却还是谦虚的说道:「学无止尽,唯勤是岸。」
有人夸奖过曲慕凡记忆力好,他也只是腼腆的笑了笑,道:「我病时无聊,多读了几次罢了。」他没有跟人家说过,同样的东西只要让他看过三遍,他就能熟记,如果看到五遍,那就是倒背如流,没错,是倒背如流,可以从最後一个字往前背诵到第一个字,一字不漏。
从前他曾听人说过真正记忆力好的人能够过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对他来说一目十行只是一种大致上先行浏览的读书方法,没什麽好讲的,然而过目不忘才叫做真正的厉害!他觉得能够过目不忘的人一定非常聪明,至少比他还要聪明,他至少要看到三遍以上才能熟记。
一般人在尚未启蒙之前记忆多半懵懵懂懂,在学习之後更是把精力都耗费在学习新知的上面,对於年幼的记忆能够回溯的部份非常有限,除非是印象十分深刻的事情,能够说得出来的不过寥寥几件罢了;在这一点上面曲慕凡跟一般人不同,自他学会跟人交流以来的每一件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件不差。
曲慕凡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花以陌是他五岁半的事情,那个时候的花以陌七岁,两家刚刚定亲的那个时候,花以陌爬了树给他摘花,笑容盈盈的把花送给他。
那个时候小小年纪的花以陌,已经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一个孩子,一张白白嫩嫩的脸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两边对称浓密卷翘得像一把黑色扇子似的睫毛眨啊眨地活灵活现,更衬得那两颗大眼珠圆润润晶亮亮地像两个大大的黑色宝石。
总会让他想要摸摸那个漂亮孩子的脸蛋看看是不是真像他见的一样滑不溜丢地,顺便抓一抓那浓密的可以当一把扇子的睫毛,看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第一眼见了花以陌绝对是惊艳万分。他觉得花以陌很好,长得漂亮,以後他们的孩子一定也会像他一样漂亮,第一眼见到他已经让曲慕凡下定决心把花以陌娶回家。
可惜的是花以陌开口的话让曲慕凡对他大打折扣,他问了曲慕凡:「你做我的媳妇儿好不好?」
曲慕凡当下的脸立刻冷了下来一阵冷飕飕的凉风呼啸而过,花以陌还傻傻的无所觉一脸呆萌呆萌地望着曲慕凡,後来的话里十句里有九句不离媳妇儿,让他第一次见花以陌就想扁花以陌。
小小的曲慕凡陷入思考,跟自己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有点笨,怎麽办?
後来曲慕凡心思急转,想着反正自己还算聪明,中和了他跟花以陌两个人的智商除以二,他们的下一代应该也笨不到哪里去才对。他突然大发慈悲,他觉得自己还是把花以陌娶回家好了,否则花以陌一定会得死得很难看。
让花以陌嫁到其他人家去,依他这麽不会看人脸色还蠢得不行一定被人拔皮抽筋狠狠地利用殆尽休书一封滚回家去;不然就是娶个恶婆娘天天跪算盘,再不然就是一顶绿得渗人的帽子每天戴在头顶毫不自觉,叫着自己爹的孩子其实应该叫乾爹才对,跟自己称兄道弟的兄弟其实是表兄弟。
这麽想来小小的曲慕凡更觉得一定要把花以陌娶回家去,解救花以陌於苦海之中,他觉得自己堪比菩萨功德无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从十年前那个时候开始,小小曲慕凡一直把花以陌当成老婆照顾着,疼爱着,至今整整十年有余。
热闹非凡的大街上,曲慕凡看着花以陌直直盯着冰糖葫芦,跑到他面前讨好的问他:「凡儿,你要不要吃冰糖葫芦?」
这样的温言软语可能对小姑娘们有用(反正她们就瞎呗,喜欢花以陌那张脸,哄她们什麽都好。),可惜的是对曲慕凡完全没有用(那张脸看了十年早就免疫啦!)。
曲慕凡看着花以陌一脸的馋猫样,还装模作样的问他要不要吃?他叹了口气,掏出钱来买了两串,一串交给了花以陌。
「乖,给你一串,慢慢吃。」
曲慕凡张开小嘴崩裂了糖衣,嘴里尽是果肉的香脆跟糖衣的甜腻,他仅仅咬了一口就觉得腻味。
冰糖葫芦一串有五颗,那两串只有一颗吃进曲慕凡的肚子里,另外一串零四颗则被花以陌吃掉,他还一脸的意犹未尽舔舔手指。
「凡儿,你觉得好不好吃?」花以陌小心翼翼的问着曲慕凡,好像他说了不好吃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一样。
曲慕凡看着他哑然失笑,清冷的小脸终於有了人样,他说道:「你觉得好吃就好,下次我们再来吃。」
花以陌一双与小时候无异漂亮的会发亮的眼睛默默地黯淡下来,咕哝了一句:「人家都说小姑娘喜欢吃甜食。」
曲慕凡不止脑子好,耳朵也好,听见这句话早就气得七窍生烟。那句话什麽意思,解释来听听呗,无非是把曲慕凡当成小姑娘哄!曲慕凡心里气得要死,偏偏脸上没什麽表情如同往常淡淡地,最多是不想回话。
後来玲珑剔透的九转心肠转念一想,他吃了一颗,花以陌吃了九颗,谁是小姑娘岂不是一目了然吗?曲慕凡这才溢出笑来,他笑的时候那张还没完全长开俊俏的脸,此刻更像是少年一般洋溢着青春,会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来,眯着眼像是一只坏事得逞的小狐狸,没心没肺地笑。
曲慕凡拉着花以陌进了银楼,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其他在银楼逛着的人多半是姑娘家,也有烟花地里的姐儿带着她的丫环在这里挑首饰做头面。
那个打扮漂亮在烟花地里叫做香月的姑娘随兴问了句:「最近最热门的话题无非是曲少主跟花二少的婚事,小碧,你说要押谁才好?」
小碧正拿了副耳环给香月的衣服配色,她不慌不忙的答道:「奴婢哪里懂得那些,姑娘你说谁好,奴婢就跟着你押谁呗。」
「喔,我押了花二少是媳妇儿。」香月随手拿了条项链叫店家打包。
同样在店里的花以陌听了这句话,脸色微微一变,不怎麽高兴的模样,偏偏一旁的曲慕凡抿嘴直乐,他瞪了曲慕凡一眼。
「姑娘必定是受高人指点,小碧也跟你押一样好了。」
香月这时才回道:「其实更多人押曲少主是媳妇儿。」
小碧看着巧笑倩兮的香月,不解的问道:「那姑娘怎麽押了花二少呢?」
香月悄声对小碧说道:「小碧啊,你知不知道前朝有个叫作潘安的人,要是有人称赞某公子貌比潘安,那是称赞他容貌好。有个跟潘安有关的典故叫做掷果盈车,姑娘们见潘安长得好看,便围住了他,拿水果往他的车上扔去,等他回到家往往是满载而归。这个花二少时常有姑娘给他送水果,他空手上学去,到了放学那个时候居然要雇台车来拉这些水果,你说夸不夸张?」
小碧听香月姑娘说到这里忍不住掩嘴吃吃笑了:「这花二少真的长得这麽好看吗?」小碧听得小脸微微发红一双眼睛亮晶晶地。
香月姑娘总算说了她押花二少的原因:「什麽好看,简直是貌比天仙啦!长得这麽漂亮的人儿不当媳妇儿太可惜了,所以我管旁人说什麽都要押花二少。」
此时那个貌比天仙的花二少,花以陌铁青着脸看着忍笑忍得要流眼泪的曲慕凡,弓起手指敲了曲慕凡的额头:「还笑。」
曲慕凡在银楼里挑了个男子用的发饰,青铜制的环刻着精致的花纹,上头镶着几颗小小的宝石,戴上它英气凛凛又不失华丽,非常的适合花以陌。
花以陌有一头乌亮而柔软及腰的长发,往常为了练武总是紮成辫子,随意系了条黑色发带。他觉得花以陌高高梳起马尾夹上这个铜环一定也好看,於是曲慕凡悄悄的买了单後把铜环收进袖子里,想找个机会送给花以陌,小脸红红地,嘴边带着清浅的微笑。
「凡儿,这些姑娘家的东西有什麽好看,我饿得要投胎,快陪我去吃饭才要紧。饿死我了,你晓得我在灵山上面都吃什麽吗?不是肉就是乾巴巴的饼沾水,难吃死了。」花以陌噘着嘴,拉着曲慕凡就跑。
曲慕凡跟花以陌都上了族学许多年,除了曲慕凡偶尔会请一段时间的病假外,花以陌的剑术不错,他时常接了委派的任务上灵山狩猎去。今天的花以陌刚从灵山下来,难怪嘴馋到见了什麽眼睛都在发光,想想刚刚的冰糖葫芦也是情有可原。
说到曲慕凡记忆力特别的好,就一定要说到他跟曲剑星曲折离奇的恩怨,大部份的人都当曲慕凡年纪小不记事,其实大大小小每一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比方说十年前的曲剑星跟现在的个性迥然不同,那个时候的剑星叔叔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少年心性使然,爱说笑个性有点跳脱,整体上是个活泼又聪慧的少年。
在曲慕凡六岁那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年由他身为曲家家主的父亲曲剑陵率领一票曲家子弟上灵山去,为了一年一度大规模的剿灵兽。不过,谁能想得到那年的剿灵兽异常地惨烈,包括身为家主的曲剑陵在内,所有人员一去不返。
除了他父亲曲剑陵之外,他父亲底下的两大护卫曲霄跟曲玄同样没能幸免於难。曲慕凡还记得爷爷都准备让曲霄跟剑星叔叔完婚了,没想到曲霄一去不回。
结果剑星叔叔的婚事不了了之,从那之後叔叔的个性越变越阴沉,他搬出曲家在族学不远处另外建了一座赏花院,收了四个徒弟,有的徒弟跟他学医,也有徒弟跟他学剑。
曲剑星平常没事不怎麽回曲家,有事回曲家就换曲慕凡要出事,想到这里,曲慕凡就烦躁起来,不久前曲乐接了任务往妖怪村去,中途遇到了不少麻烦。他想又是剑星叔叔私底下给他下绊子。
他跟剑星叔叔会不知不觉的站在对立面,无非就是为了曲家家主的位置,曲剑星文治武功都不凡,而且是上一代嫡出的曲家直系血亲,若他欲争取家主之位,也有相当的实力跟资格,完全不在曲慕凡之下。
十年前曲慕凡让爷爷推上了曲家少主的位置,他与花以陌成亲之後成为新一代的曲家家主,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才会让曲剑星不甘示弱,也才会凡事都站在他的对立面,才会私下小动作不断,让曲慕凡不胜其扰。
曲慕凡拉着花以陌到了一家老字号的店舖包了猪脚,转身又跑去客栈点菜,叫了烤鸡、东坡肉、炒青菜跟一个清汤。
饿死鬼投胎的花以陌饭吃得很快,姿态却能保持一贯的优雅,他快速的解决桌上各项菜肴,曲慕凡恹恹的每一样都吃了些,後来又多叫了一碗清粥,粥吃了半碗。
花以陌吃得差不多了,满足的打了个饱嗝,问道:「凡儿,我们成亲的那天要用的玉佩曲爷爷拿给你了吗?」
「嗯,放在我书房的百宝阁里,你要看我翻给你。」曲慕凡神色淡淡的回话,原本已经拿出来要送花以陌的铜环又收了回去。
花以陌问话里的玉佩是一副象徵着曲家的龙凤对佩,由历任家主与夫人持有,在成亲的隔天奉完茶後由前一代家主交与下一代家主,数十代来一向如此。
如果自己跟花以陌结婚,却成了花以陌的媳妇儿,那时的曲慕凡将丧失曲家家主的继承权,族长将由剩下的嫡系男子选出,这些嫡系男子就包括曲剑星跟他的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曲慕尧,曲慕尧小他一岁,当初曲家主母杨沛兰生曲慕凡时难产,隔年曲剑陵继娶杨沛兰的庶妹杨沛芸,再隔一年生下曲慕尧。
至於家主才能执有的对佩为什麽会在还不是家主的曲慕凡手里,花以陌没有多问,大约是曲爷爷的偏心,从十年前曲爷爷就坚持要让曲慕凡继承家业,而没有把机会留给曲剑星。
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曲慕凡那半碗的粥没有动静,曲慕凡原先就烦曲剑星的事,偏偏花以陌问了他不该问的话而让曲慕凡更加心烦。他想到花以陌时常跟着曲剑星一块出任务上灵山,感情向来不错,眉头不自觉得皱了起来。
远远传来一声哀号:「少主,终於让我找到你啦,呜呜呜呜。」由远不断的缩近,那可怖的声调如同魔音穿脑一样不断的刺激着曲慕凡的耳膜,曲慕凡不耐烦的瞪了安逸一眼:「安逸,你哭啥?少在那里穷嚷嚷。」
「少主,你今天的药还没喝。」安逸手上提着一个饭盒,打开之後是熬好的药汁跟汤碗,安逸呈了一碗给曲慕凡,他见少主如往常一样一脸的厌恶,他只好堆起一脸的假笑,殷勤的搓搓手:「少主,药凉了就不好了。」
「凡儿,你病没有好一些?」花以陌後知後觉的拨了拨曲慕凡的浏海,摸摸他的额头,看是不是又发了烧。
以曲慕凡自己来看自己,他知道自己有点洁癖,还有小心眼,在他十年间不断的对花以陌付出的同时,花以陌的目光从来没有自曲剑星身上移开。他突然开始讨厌着这样的自己,也讨厌着三心二意的花以陌。
曲慕凡不喜欢讨厌的人摸他,他神色淡然,抓住了花以陌的手虚弱一笑:「没事,瞎担心。」
他刚刚吃不下饭怎麽没有担心他呢?还打个饱嗝跟他套话龙凤对佩呢!曲慕凡垂下眼帘掩住了满脸的讽刺。他感叹着怎麽会有一个这麽瞎的未婚妻!他能不能不要当家主,让花以陌去嫁曲剑星算了!
既然喜欢曲剑星,为何不退了亲去嫁曲剑星?曲慕凡曾经怀疑过花以陌之所以不退亲是为了帮曲剑星铺路,只要他成了花家媳妇,家主之位自然而然就落在曲剑星手里,而这个怀疑日益加深着。
从前到现在曲慕凡一句话都不曾过问,他只知道不管花以陌怎麽打算,这个打算一定会落空,而他的个性有仇报仇,绝不会轻饶。如果花以陌在成亲之後依旧打着歪主意,就不要怪自己折磨他了。
曲慕凡放开了花以陌的手,眼神闪过一丝冰冷,他刻意把话题岔开:「这次在灵山的收获如何?危不危险?」
花以陌笑容倾城,答道:「我在山上听见婴儿的哭声,以为是有人把弃婴丢在了灵山上,便脱了队去找那婴儿,结果那哭声不是婴儿,是一只会吃人的九尾狐,缠斗了一番才把它拿下来。」跳过了凶险处,说得轻描淡写极了。
「你的功力肯定更上层楼了,可以独自抓兽,还是个会吃人的九尾狐呢!」曲慕凡刻意让自己的声调保持着雀跃,好像真心为他高兴着。
花以陌偏着头的模样有几分可爱,他说道:「我拔了它的皮毛给你做围巾如何?这样天气冷了也不怕。」他看着曲慕凡生病心生不舍,一向脱线的花以陌也考虑着拿皮毛给曲慕凡做个围巾。
「别浪费了,九尾狐的肉能去蛊呢,到时候看爷爷他们怎麽料理这些猎物,我们不会弄,别瞎搅和。」曲慕凡想都不想开口就是一句拒绝,可是他把话说得软,不像是刻意为难或挑剔,再加上花以陌本身就脱线,没有想到现在的曲慕凡对他一肚子火,还笑容盈盈的应话:「下次要是抓了稀奇的东西,给你留一份。」
「好啊,到时候再说。」曲慕凡开了口又是另外一句敷衍的话。
「凡儿,等会儿到你家去。我可以看对佩吗?」花以陌拾起了放在桌上的剑,开始打点准备上曲家去。
「可以啊,迟早有一天你是对佩的主人,提早看看也没什麽关系。」曲慕凡的目光高深莫测,一闪一闪地。
他心里却拿话问花以陌:你可知道当对佩的主人代表什麽意思?当你成为对佩的女主人,你亲爱的曲剑星将永远与家主的位置绝缘,到时候你是会哭呢?还是会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