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那晋氏兄弟,岩浚曾去关心晋彦的情况。晋彦脸有疲色,苦笑说:“幸好晋嘉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事,我当初便只告诉你一人。现在宫里人只道我跟他因身中主子的催情香,才不得已有了情事,此外也未有闲言闲语。”
晋彦穿的是便利行动的现代常服,一脖子的吻痕都露出来了,岩浚起疑心,又问:“你并非重慾之人,按理说那夜之事也是一周之前,何以你身上仍有……”
晋彦别开脸,沉默良久,只说:“跟岩大人一样。”
“什麽?”
“身不由己。”晋彦苦笑,岩浚也是,两人本来不算相熟,此刻一对视,便觉同是天涯沦落人,既自怜,也怜君。
岩浚想,他仙气已散,洛桃华又忽然执着如此,若强行再逃,只怕又要受罪。自从庄雯死後,他也无心再下人间,只觉处处皆使他想起妻儿,更怕碰着庄雯的下一世,自己会忍不住追上去,再苦缠一辈子。
天下之大,这刻岩浚只觉没有容身之处。而且,嘴上说对洛桃华全无情意,然而他的身体还是回应洛桃华的挑逗,更享受与他欢好,毕竟这人是他第一个爱上的人,岩浚多少还是顾念旧情。於是,他半推半就地跟着洛桃华过日子,也不再抗拒跟对方欢好。反正那夜的事传遍这桃糜宫,要想再找下人作洛桃华的妾,也无人敢应允,岩浚不得不晚晚跟洛桃华睡在一起。
但每个月,岩浚还是一逮到机会便到镇中烟花之地流连几晚。他心内有洛桃华,又有庄雯,要再跟别人欢好,已是不可能的事。每次去到妓院,他大多挑选长得像庄雯或孙蓁的女子,不然便是挑选花妖,包下一间房,跟对方彻夜谈天喝酒下棋,最後只吻对方一次,让对方的气息留在他身上,然後便让那些妓女或倌人退出去,独自睡去。
是以回宫後,洛桃华嗅出岩浚身上有别人气息。一开始,洛桃华仍兴师问罪,岩浚沉默以对,或只是说:“一个男人去了妓院,能做何事,主子不是更清楚吗?”
事实上,他俩情事不断,岩浚从不纵慾,洛桃华也想到他顶多只是去饮花酒,不可能跟别人欢好。他自知以前对不起岩浚,而岩浚的性格也真的顽石一样,认定了一个观念便不肯改变心意,已做好长期抗战的心理准备。现在岩浚仍肯让他碰,语言间虽常有顶撞,但也是好事,总好过岩浚完全封闭内心,连真话也不肯说,像之前那般。
洛桃华慢慢觉得他这丈夫(自称)当得真苦逼,晚晚守在家,妻子(这名称只敢在心里想)又不一定每晚回来睡,一两夜外宿後回来,便带着别人的气味,险些没让他呕出几两血。
最近,岩浚跟妓院一名只卖艺不卖身的莲妖女子过从甚密,身上再无别的花妖的气味,只有莲香。洛桃华的神经绷得很紧,只怕再来一个庄雯。这晚,他跟岩浚欢好,情事过後想到岩浚跟那莲妖的事,心中酸楚,实在佩服当年岩浚为何能见着他跟不同妖精亲密,仍可以一脸泰山崩於前而不变的神色。
或许想到伤心处,洛桃华回神过来时,岩浚一脸惊异地揩过洛桃华眼角,他才发觉自己不知怎的流了泪。一时尴尬,很快收拾情绪,可是太久没见岩浚为他忧心的样子,现在心中一暖,又因感动而流起泪,乾脆打蛇随棍上,抱着岩浚胡乱叫着:“岩,你回镇已有几年,我俩这种关系成什麽样子?我不去风流了……你难道要我将心剖开来给你看,才肯信我?抑或你再等我几百年,我把三百年道行还给你,你才肯信我?”
“哎,华主……华儿,你不要这样,多难看。”岩浚忽视心疼,安抚着洛桃华。这人最懂装可怜,但从来未试过落泪,使岩浚前所未有地心软,冷硬的刻薄话也说不出半句。每当他不能再隐藏对洛桃华的怜爱,就会不自觉叫他作“华儿”,不再搬出主仆那一套。
“那你说爱我吧。”洛桃华极不要脸地耍赖,岩浚清醒过来了,说:“爱情根本不可靠,无法量度,即使没了它,也能活得好端端的。我所能给主子的,便只有这副臭皮囊,你要便拿去,不要的话,也不可惜。时候不早,主子皮相绝佳,向来艳名远播,还是及早止泪休息,免得翌日眼肿便破了你的名声。”
“你!顽石!”傻子也听得出岩浚扮着弯来嘲讽洛桃华的优点只有皮相。在人间,他也跟白蛇妖水泠一样,混迹於模特儿界,说不上没有事业,但这份事业确实靠皮相而来,侧面印证了岩浚之言。
最後洛桃华选择不跟这块石头拗气,打了个呵欠,贴着岩浚温热宽厚的身体,沉沉睡去。只岩浚侧脸看窗外月色,沉思了半晚。
他不曾留恋花丛,那莲妖只是他红颜知己,在外已有了相好,不久便会离开妓院。岩浚这一辈子就只跟三个人有关系,其中洛桃华与他的情份最深,但这个人还大言不惭地指责他,说他不爱他。
岩浚何尝不想爱,只是那种一心一意、掏心掏肝的爱意,早已没有,也不会再有,还是被洛桃华亲手连根拔起,而这个人现在竟然要岩浚爱他,就好似亲手打断一个人全身的骨头,再来帮这人做接骨手术。就是能接好全身骨头,行动也不再自如,不瘫痪已算万幸。岩浚的心,便是如此。
洛桃华这人,绝不能待他好。当年他便是过早让洛桃华知道他的感情,之後才生出这麽多祸事。感情,还是若即若离的好,对方永远不知你内心到底有没有他,便一直放在心,一直猜,患得患失,唯有如此,你才可独霸其心。
在岩浚流落人间的日子,他虽戴上桃月链,还是能感到洛桃华的气息,知他每年均来人间看他。在那些日子,岩浚便愈是跟妻儿亲密,洛桃华哀伤的目光如芒刺,岩浚病态地享受着,感觉自己真的沐浴在洛桃华的爱意。当日送庄雯去黄泉,那声“我爱你”除了是说给庄雯,也是说给洛桃华——他岩浚注定跟洛桃华耗下余下的日子,奉上身心,可他就是要洛桃华知道,他永远不会对洛桃华说爱。他是发了誓,这句“我爱你”,无论再生活多几百年,也只送给庄雯,以对得起这唯一一个自始至终均痴恋於他的女子——尽管他们只有七十年的情份,可於岩浚,这生儿育女的亲情比他跟洛桃华之间具毁灭性的爱情,更要温馨。
这就是岩浚唯一能爱洛桃华的方式:永远不让洛桃华知道,他爱他——他太在乎洛桃华到底爱不爱他,唯有洛桃华爱他,岩浚才敢偷偷地爱洛桃华。
岩浚吻过洛桃华眼角的淡红,默默将这张睡脸记在心内,以後还不知要看上几百年。终还是合上眼,靠着那人的头,或许,运气好的话,他会跟那人作同一个梦,再在梦中说——
我曾经很爱你,你却过早地杀死了我们之间的爱情。
我再也不能说爱你,但在你元神消散前,我会陪在你身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