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毛平打断何有求二人的惩罚,让颜日诚陪着去况天佑那儿一趟,说是受他夫妻俩邀请,两个孩子想藉周末要爷爷陪着一起玩。毛平自然开心,难得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颜日诚也道许久没陪孩子,这一趟去了再随师父回来。何有求没有异议,目送他师徒俩开开心心离开,回屋继续受罚,毫无松懈。
只是听着月甄在厨房的动静,何有求原本虔敬跪拜的心不知不觉就受撩拨,情绪不由得逐渐躁动。复生打着呵欠出来,望见师父立即问早,随口问了师祖的去向,何有求一颗心本就不安宁,复生这时又扰,回话已显得烦躁。
复生立即闭嘴,想师父不知哪根筋不对,莫名其妙,吐吐舌连忙闪避何有求眼及之处,慎防被台风尾扫到。正当复生翻着报,却见何有求莫名中断跪礼出来,一张脸像是被人倒会般难看,朝他开口:「你昨晚怎麽这麽晩才回来?」
「喔,昨天跟陈家谈好之後,我就顺道绕去大哥……」复生赶忙放下报纸,起身解释,何有求瞪着眼,已是不耐打断,「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回报这件事吗?」
「对不起,我是想谈妥了,剩下的就是挑日子,原就想等今天再跟你报备,所以没多想就直接去大哥那儿。」
「你做事一定要这麽轻率吗?什麽叫谈妥了,你一点经验都没有,没有我在旁听着,你就这麽确定谈妥了?」何有求不觉越骂越响,「我昨晚等你回来就是想知道这件事的处理经过,你一点自觉都没有,三不五时就只想绕到酒吧去喝酒,你到底有没有放心思在工作上?」月甄听闻,默默走出,站在一旁瞧。
复生莫名受骂,神色一僵,登时不满:「师父,是你说这件事让我全权做主,有问题再来问你。我的自觉就是我处理得还行,既然还行,你为什麽不信任我?」
「你的自觉哪来的,过度乐观吗?你哪来的历练让你这麽自觉?」
「让我专注学习的是你,现在嫌我没历练的也是你。师父,你不能好话歹话都抢着自己说。」
何有求骂道:「我做你师父,还没资格提醒你了?」
复生胀红脸,气闷不已:「是,你是师父,我听骂就是,我现在就回房,把所有东西整理好了就跟师父报告!」
月甄赶忙走近圆场,拍拍复生的肩,好言道:「复生,你先吃早餐,吃饱再整理。」
「我去外头吃,省得吃不下去,我半小时後回来。」复生忿忿丢下这句话,摔门离开。月甄愣了愣,有些无奈,转头正想询问何有求,却见他甩脸就走,「师兄……」
「师兄。」月甄仍是跟着走进香堂。
「我在受罚。」
「你能受罚吗?你的心不敬,难道要祖师爷也受你的气。」
何有求不悦地站了起来:「你到底要说什麽?」
「这件事我觉得你做得不对。复生说得没错,你既然要给他历练,应当是一旁指点的角色,而不是插手干预,否则就枉费你历练他的机会。何况复生有这点自觉有什麽错,或许他有些部分并未谈妥,粗心没有发现,但过程我们并不清楚,你要骂也该等事实出来了才骂。」
何有求压着怒气:「现在连你也教训我了?」
月甄耐性劝言:「我没敢教训师兄,我只针对事。复生难得有自信能做好一件事,不管他有没有做错,我们都该给他鼓励,而不是一昧责备,尤其是我们根本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处理不当。」
「我针对的是他的态度,是他对这件事的投入。」
月甄反问:「我们都看见他是如何准备这件事,难道还不够证明他投入?」
何有求深吸一口气,扬手中断:「够了,祖师爷在这儿,我不想跟你争执。」
「师兄既然没话反驳我,我希望复生待会儿回来,你可以跟他道歉。」
何有求听了大怒,气冲冲转身走了,只见他来到书房,气闷地随意找本书来瞧,心思却一点也没放在上头。月甄又跟了进来,苦口婆心劝道:「师兄,虽然你是复生的师父,但这辈子你不过才历练三分之一,见识再如何丰富也只有三分之一,这说明你还有学习的空间。我们是寻常人,不可能每件事都判断无误,每个决定都不会错,更不可能每个看法都是对的,懂得虚怀若谷才是你作为复生的榜样,道个歉没什麽。」
「你够了没有,我不想跟你吵,你却执意要吵,我现在想安静行不行?」
月甄叹了:「那你会跟复生道歉吗?」
何有求不耐道:「这是我的事。」
「我知道,你的事我没资格管。」月甄低声说着,只觉心头发疼,黯然低下头,只道:「如果师兄不气了,就先出来吃早点,冷了就不好吃。」
「你为什麽这麽烦,我要不要吃关你什麽事?」何有求手中的书冷不妨重重敲在桌上,不自觉吼了出来。
月甄倒抽一口气,随即捂紧嘴。何有求也是惊诧,他是无心这麽吼了出来,根本没想吼她。月甄匆匆转身离开,眼泪已经涌了出来,只知道再不走,又得为他再哭一次。她不能哭,至少不该在这时哭,不能在他面前哭,哭了就再站不起来了,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哭泣只是软弱。何有求大急,箭奔过去拉住她的手,「月甄,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放开我,放开!」月甄用力挣脱何有求。
不争气的泪还是掉了,何有求的心重重一震,见月甄眼睫上沾着晶莹的珠泪,已受撩拨的心终於再也克制不住,用力拉住她手腕,将月甄带入了自己的怀中。温厚的唇早已覆上,何有求什麽理智都没了,只知道沾着泪的唇,微微的咸,又微微的甜。月甄脑中一片空白,什麽也都没法再想了。
就像百川入海,一切是那麽理所当然,也像繁星融入夜色,一切都是这麽自然,也如他俩的吻,像几世总是错遇的缘终於叠在对的时代。何有求强烈需索着她唇里的芳馨,却像讨好地,呵护地,一点一点嚐,那样地小心翼翼、温温柔柔。是勾引着的沉醉,是压抑着的霸占,是完全唯他而在,这片唇只除了他可以渴求,谁都不能也没资格。此刻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放开,否则他会发狂,陷入缺水断粮。
月甄陶醉着,每当就快窒息,总会适时补了气,像是不愿她滑手沉了下去。只是她想沉,她想喊师兄一声,她想知道此刻在面前的人是真真实实,想知道能依靠他多久,不由得唇间喃喃呓了:「有求……」
何有求陡然间推开她的肩,随即退了几步,无法置信的错愕。月甄瞧怔了,回了神,往前踏了一步,「有求?」
「走,你走。」何有求及时扶着桌,彷佛想扶起自己一时松懈的心,强自镇定,「你出去。」
「在这之後?」月甄无法相信。
何有求忍下心乱再不瞧她,迈步错肩离开。那错肩而去的人又回复先前的冷漠,月甄只觉头顶浇来一盆冷水,方才暖哄哄的心就这麽彻底凉了,寒了,最後冻住了,彷佛何有求离去的每一步都将她带往更凄冷的境地。见他的身影就要走了出去,月甄终於忍不住大喊,「你怎麽可以在这之後,还这样对我!」
何有求背影一震,强自忍住没回头瞧她:「月甄,对不起,是我的错。我跟你根本不应该有开始,没开始就不会有之後,对不起。」
「为什麽不能有开始,她已经走了,走了!」月甄痛哭一声。
「她是走了,但我对她的亏欠这辈子都还不了,我的爱只剩下罪孽而已。」何有求绝决离开,偌大的屋子只余月甄孤单的身影。
月甄软软颓坐,无力哭泣,双唇的感觉明明还依恋,眼前的人早已不在。到底孤单多久,月甄根本失了神,只知道那个人终究让自己沉了,让她灭了顶,孤单地连求生也不能。
「月甄姐,怎麽你一个人在这,师父去哪了?」复生走进静得奇异的天逸堂,一寻寻到这儿来,月甄却是无动於衷,「你怎麽了,为什麽哭?你说话啊。」
月甄出乎意料地沉静让复生感到慌张,匆匆摇她的肩,急道:「你别吓我,到底出了什麽事,先让我知道。」
月甄怔怔掉了泪:「师姐说得没错,师兄无止尽地在折磨自己……」
「没头没脑到底在说什麽?你好好说,让我帮你。」复生大忧。
「复生,你要帮的是你师父,他太可怜了。」月甄的目光终於聚焦,抬眼瞧着复生,是那样怜惜而又痛苦,「为什麽一个走了这麽多年的人还能这样綑绑他,师兄想挣脱也没法挣脱,我真想代替他受这个罪。他好不容易才泄漏一点点对我的心意,结果又立即藏在他自认的罪孽下,依旧还是选择像从前那样待我,已经走到这一步,我跟他还能如何回头。」
「难怪师父一早就莫名其妙,原来是藏不住了。」知悉师父的古怪,复生原先的怒气也消,「你别哭了,师父既然已藏不住对你的心意,往後再如何努力藏也是没用的。相爱的人只会越靠越近,师父再能忍,也忍不过自己的爱。」
「但他会苦,他喜欢我越多,罪恶感就越重,迟早有一天会崩溃。」
「是啊,师父明显享受自虐,这点任何人都比不上。月甄姐,我们一起努力想,一定要帮师父化解心中这份罪恶,要不然他这畸形的想法,有一天真会折磨自己到崩溃。」复生好言劝哄月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