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定風波(貓鼠互攻)之尋春(完) — 第四章

展昭走进阴暗潮湿的大牢,通道狭窄,两边全部都是挤满了人的牢房。放眼望去,关的都是少年少女和小孩子,粗略估计,共有百多二百人。

寿州军的官兵向着那些被囚的人喊道:「不用怕,我们是朝延命官,是来救你们的。」

看到展昭等人冲进牢里把守卫打倒,听到军官如此喊话,却没有人大叫救命。牢里的人都只是瑟缩在角落里呜咽,紧拥着旁边的同病相怜的人。

为什麽不求救?

「展大人,是不是要打开锁把他们带出去?」

展昭微蹙着眉,摇头道:「不,他们在这里会比较安全,等一下乱起来,到外面去只会更危险。」

展昭看着牢里一双双惶恐的眼睛,不禁想起傍晚的事。

展昭下午在房里养好精神准备晚上行动。刚睡醒出来,却看见白玉堂在井边正在教小孩子如何清理抓来的野兔再烧来吃,心想白耗子实在太没分寸,怎麽会教小孩子在庵堂杀生?这不是叫慧心为难?正想上前斥责,却被慧心拉住。

「展大爷不用紧张,我其实不是个真正的尼姑,慧心是我的名字,并不是法号。」

展昭吃了一惊,好端端一个姑娘家为什麽要扮作尼姑,幽居在这个偏僻的尼姑庵?

慧心带他坐在一旁,悠悠地道:「我父母早亡,三年前我跟弟弟被拐到这附近,侥幸逃了出来。那时候我带着弟弟拼命逃走,害怕再被人贩子捉住,不知道要被卖到哪里。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家了,要逃到哪里呢?弟弟年幼体弱,逃出来两天就死了。那时候,我抱着他的屍体,问自己:为什麽要带弟弟逃出来呢?如果不逃,他也许不会死。我呢?是不是该跟他一样,在这里死了就算?不死的话,我,可以到哪里去呢?」

慧心淡淡的说着这段往事,面上的表情一直很平静:「刚巧师父路过,跟我一起葬了弟弟,还收留了我。师父跟我说,一个单身弱女,无亲无故,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她也无力保护我。最好的方法就是假装出家,因为没有人会触霉头去拐一个尼姑的。日後若无处可去,就一直留在无相庵,也可以随便走进一个尼姑庵挂单,总会有人收留。因此,我自己剃了头,炙上戒点。师父不让我拜师,说我还小,装个样子就可以。她说有一天我找到好人家,再把头发留长就好。」

望着孩子们七手八脚的照着白玉堂指示去生火、用树枝串好兔子烧烤,慧心微微一笑,夕阳映照在她秀美稚嫩的面容上,加添了几分艳色。她又道:「这几年,我真的把自己当做尼姑,念经守斋,可我不想让孩子们都步我的後尘。家父是书院先生,我在家里只会做些女红、或者写写字,其他的都不懂。白大爷说小孩子不吃肉长不壮,我很感激他教孩子们自力更生。我希望,男孩子长得壮壮的,女孩子也健健康康的,将来离开这里,可以好好的生活。」展昭听罢,一时无语。

大牢里安静得过分,只有一声声微弱的呜咽,却没有求生的呐喊。这牢里的人,有多少是像慧心那样的身世?又有多少人跟她当年一样,就算要逃,也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又或者绝望地发现,就像慧心的师父所说,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

展昭叹了口气,到牢外把作为讯号的烟火放上天,山下马上响起一片锣鼓呐喊之声,寨内登时乱了起来,有二十几人向着牢房攻了过来,面对展昭和十五个寿州军好手,自然讨不了好去。交手时展昭发觉这帮匪人不寻常的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忍不住笑了笑,似乎白耗子昨晚不只点了人数,更让那曾令庞府上下大泻三天的药又派上用场了。擒住了几个,其余的人都很快撤退,展昭他们也不追上去。正当展昭觉得计划还算顺利之时,忽见几十支火箭飞过来,大牢顶只是一些乾草,火乘风势,马上便烧了起来。

展昭不由得怒气冲冲,心道:「该死的贼子,要跑便跑,居然这麽狠毒!」回头向众兵士一喝:「快带人出来!」自己则向弓箭手冲过去。

看准弓箭手的位置,展昭提气一跃到他们藏身的假山上,忽然左右传来几下尖锐的破风之声。展昭心知中了陷阱,足尖在假山上一点跃起,瞥见弓箭手向他放箭,右手挥舞巨阙护住全身,左手袍袖一振辅助平衡,半空中一个转身,弓箭手只见头顶上一个蓝色身影像大鹏展翅一样在空中掠过。正当弓箭手满以为诡计得逞,展昭将会陷落在後面环环相扣的机关里,展昭却在半空中翻了一翻,稳稳的落在一个弓箭手身上,把他踩在脚下。展昭恼恨他们出手狠毒,不再留手,剑走轻灵,重手挑了那些人的手筋脚筋,转眼间就让那十几人倒地不起。其中一人呸了一声,道:「我们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适随尊便。」展昭冷冷的道:「只会欺负妇孺的,充什麽好汉?放心,我会留你们一条性命,让被害的孩子们看到你们被正法。」

解除了後患,展昭急奔回到大牢前。这夜风大,大牢又是用易燃的乾草木材所建,不一会熊熊大火已经包围了大牢。只见空地前聚集了一大堆孩子,因为烧伤和害怕,哭叫声此起彼落,几个官兵忙着稳住孩子不让他们乱跑,两人不断打水浇向出口,以防火势把出口封住,余人手忙脚乱把一些受了惊或受了伤的孩子由火场抱出。

展昭抓着其中一个人问道:「里面怎麽样了?」

那人灰头土脸,头发也烧得卷了起来,边擦汗边道:「展大人,大部分人都已经出来了,只是最里头还有个牢房,兄弟们都听到哭声,可是中间横了条着火的屋梁,我们过不去。」

展昭听罢皱了眉,伸手抢了一桶水淋在身上,撕了袍子下摆蒙住口鼻,就窜入火场之中。

通道狭窄,展昭施展轻功在众人头上窜过,到了里面,果然有一条着了火的屋梁拦在中间。可幸茅草顶的房子屋梁较幼,展昭拔出巨阙,让内力贯注剑身,运气一挥斩断了屋梁,踪身跳了进去。大火夹着浓烟,根本看不清楚环境,四周木材燃烧的啪啪声掩盖了外面的人声。展昭隐约听到了哭声,却暗叫糟糕──那是婴儿的哭声。他着急地向前摸索,转了一个弯,终於来到最里面的房间,床上躺着三个奶娃子。展昭解下外袍,急急把两个绑在胸前,顺手抓起床上的小被裹住第三个,想带着他们沿路向外冲。走不了两步,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下意识举高袖子一挡,衣袖就着了火。展昭忙向後跳,胡乱扑熄了着火的衣袖,心想这也不是办法。如果孤身一人,他可以忍着一口气冲出去,拼着受点火伤,有八成机会可以脱身。但现下身上带着这三个娃娃,火气一冲他们就活不成了。退到他们本来躺着的房里,外面清凉的空气由木材之间的空隙漏进来,让展昭知道一墙之隔就是外面。他放下身上的娃娃,一咬牙抡起巨阙,想在墙上硬劈出个缺口来。这时在一片杂音中,却清晰的传来一声:「猫儿!」展昭心中大喜,忙提气叫道:「白兄!」

───────小白又出场的小分───────

白玉堂听到展昭清楚的回应,心下一宽。他之前离群跑去抓这帮匪人的首领,以防让他混水摸鱼的脱了身。怎知道忽然看见大牢方向升起一阵火光,暗叫一声糟糕,急忙提着已被他打得面目难辨、五花大绑的首领向大牢冲过去。来到牢前,重重把首领往地上一摔,让他摔了个七荤八素。目光一扫,寿州军的人焦急的向着已经起了火的出口泼水,却不见了展昭,忙抓着其中一人问:「猫…展大人呢?」

那人答道:「展大人进去最里面的牢房救人了,还没出来。」

白玉堂看到这情况,骂了一声,向众人喝道:「拿水跟我到另一边去!」急奔到牢房另一边的墙边,运起内力呼叫,幸好展昭也中气十足的回应,可见情况暂时还可以。定神细看,大牢的墙是由木材所建,心下已有计较,便叫道:「过来这边!」然後拿了官兵的斧头,运起内劲,猛力砍向展昭身处位置的木墙上。众官兵见状,也一起砍在同一位置上。木墙由粗木建成,要砍出足让展昭穿过的洞也不容易。众人知道刻不容缓,齐心合力,过了一盏茶时间却只砍出了一个能仅让人头通过的小洞。白玉堂运劲猛力一挥,却把斧头砍断了。呆了一呆,身旁却有人递上一把比原来的大好几倍的斧头,道:「白大人,刚找到的,应该比较趁手。」白玉堂向着那个军官点头一笑,道:「兄弟,麻烦你了!」接着向众人喝道:「兄弟们,让开!」运足内劲一挥,把洞砍大了一点。正想运气砍第二下,却听得里面的展昭叫道:「慢着!先接住孩子。」展昭把刚才救的三个婴儿由洞里塞了出去,白玉堂乘机问:「猫儿,还好吗?」展昭一直控制呼吸,避免吸入浓烟,高热却把他熏得头晕眼花,身上的湿衣服都被火烘乾了,只顾得上勉强点了点头。

白玉堂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快撑不住,忙挥动斧头狂砍,虎口裂了也没察觉,直到洞口应该够展昭的的肩膀穿过,急叫道:「猫儿,伸手出来!」展昭迷糊中把手伸出,只觉一股大力把他由热得快把他煮熟的地方拉了出去,然後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之中,心中一安就失去了知觉。

白玉堂垫着展昭倒在地上,看他晕了过去,自己耗了太多内力也无力再动,啐道:「死猫,你很重!」

───────终於可以回去的小分────────

展昭拿着药碗由房间出来,慧心关心地问:「白大爷好了点没?」

「烧已经退了,还嚷着要回去呢。」

慧心劝道:「也不忙在一时,只要不嫌弃,要在这里住多久也没问题。」

展昭笑着摇头,道:「他在想念汴梁百花楼的醋溜鱼块、酱肘子,还有太白楼的女儿红。只要吃到这些,病马上就会好了。」

慧心笑道:「这些日子委屈了白大爷跟我们在这里清茶淡饭了。」

觉得白玉堂之所以会感染风寒,完全是因为自己之故,所以展昭也顺他的意到外面买了不少东西回来。只是病中要忌口,买回来的都是清淡的菜式,白玉堂总是不习惯。

事缘那天救了展昭出来之後,官兵看到他头发和衣摆着了火,忙把他从白玉堂身上拉开,在他身上浇上冷水。白玉堂知道他风寒初癒,就叫人把他扶入附近的屋里,要把他的湿衣服脱下来。展昭醒过来时,一睁眼看见自己倚在某人身上,那人正扯下他的衣服,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抓着衣襟。抬头一看是白玉堂,後者没好气的道:「你是大姑娘吗?你风寒刚刚才好,腊月天浑身湿透的出去,是不是想再躺几天?」

展昭心中感激,如言把衣服脱下。白玉堂把自己的外衣和披风塞了给他,身上只穿着中衣。展昭怕他着凉,本不肯拿他的披风。白玉堂嗤之以鼻:「白爷爷哪会像病猫那麽不济事?」

结果证明,人人都会感染风寒,展白二人因此又在无相庵多留了三天。

慧心问道:「那你们什麽时候起程?」

「明天吧,他底子好,应该没问题。」展昭顿一顿又道:「慧心,不如你带着孩子们搬到汴梁,我给你们买个小院子,等孩子们长大,你说可好?」展昭这几天一面照顾白玉堂,一面也考虑了慧心和孩子们以後的日子。

慧心微侧着头,看着展昭道:「一开始看展大爷跟白大爷,觉得你们个性天南地北。现在看来,原来你们还是同路人。」展昭微一挑眉,表示疑问,慧心轻轻一笑,道:「展大爷刚才说的,白大爷早就问过我了。」

展昭楞了一下,心里其实不感惊讶,按白玉堂的性子,跟孩子们相处了这些时日,又怎会就此弃之不顾?

「我是这样告诉白大爷的──如果你能收养孩子们,我会很放心,也替他们感激你,我自己打算一直留在这里。」

「你就打算一直扮作尼姑?不想回复姑娘的身份吗?」妙龄女子这样浪费青春,将来可能落得孤独终老。展昭有点疑惑,却隐隐猜到答案。

慧心望着孩子们,淡淡的道:「弟弟刚死的时候,我很伤心,觉得活着没什麽意义。人生就如无根的浮萍,完全不由自主,就算今天什麽也给了我,一朝梦醒,到头来也是一场空。师父摸着我的头,说她也有过一样的想法。可是如果她没活着,她就救不了我。後来,我带了大牛回来,他跟我弟弟同年,看着他一天一天的长大,我开始明白师父的心情。孩子们一个一个的来,我了解到我守在这里的意义。所以,我不会离开这里。既然如此,姑娘跟尼姑有什麽分别呢?」望着院子中的梅树,道:「这梅树每年春天都会开花,我就在这里看着。到梅花落尽,我就等它再开。」说着微微一笑。

展昭想了一会,理解的点点头,道:「慧心,那孩子们拜托你了。我想白兄也说了,别太勉强,需要帮忙的时候,随时捎个讯去开封府。」

慧心看着展昭关怀的眼神,就想起那天白玉堂摸着她的头,叹道:「你还这麽小,就选这种难走的路。若是将来後悔了,就说一声,我替你找个好人家。」

她笑得灿烂,点了点头。

另一边厢,大牛走进白玉堂房里,忽然跪下道:「白大哥,不!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着就要叩头。

白玉堂拉起了他,皱眉道:「我什麽时候收了你做徒弟?你在玩什麽花样了?」

大牛急道:「白大哥,你们走了,要是又有人来欺负我们,那怎麽办?我想来想去,只要我学到你一丁点本事,那我以後就可以保护大家了。我求求你,收我做徒弟吧!」

白玉堂哦了一声,眼珠一转,似笑非笑的道:「你老实说,你是想保护大家,还是想保护慧心啊?」

大牛涨红了脸,低下头来。

「人小鬼大!」白玉堂打了大牛一个爆栗,笑道:「白爷爷没空教你…」大牛急拉着他的袖子,白玉堂一手按着他的头,续道:「不过,我可以帮你找个师父。白爷爷给你找的师父,一定能教你成材。你可别给我丢脸,到时学了补屋顶的本事就不学了!」

大牛眨眨眼,有点为难,他实在不想离开慧心太久。不过转念一想,本事当然是越大越好,就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後来,大牛成功拜了师。师父觉得行走江湖的叫大牛实在太没气势,同样是动物,就选威风点的吧!

大牛姓艾,师父给了他一个「虎」字。

───────我是回到开封府的小分────────

从蔡州回来,白玉堂被卢大嫂关在房里休息,憋了两天才脱得了身,这天晚上打算找展昭上屋顶喝酒。来到他窗外,轻轻巧巧的穿窗而入,却看见展昭坐在书案前,一手执笔,一手按揉着紧皱的眉头。

「猫儿你在写什麽?」白玉堂瞧展昭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好奇地问。

展昭正绞尽脑汁的写信,浑没留意白玉堂竟已到了他房中,被他吓了一跳。

「…没什麽。」正想搪塞过去,白玉堂却手快地拿到了那封正在写的信,还一边看一边念:「师父,华师父如晤,两位近日是否安好?弟子…」看到下文,忍不住哈哈大笑。

展昭涨红了面,低喝道:「还给我!」

白玉堂边笑边说:「咳咳…猫儿…虽然家书通常都是琐碎的废话居多,但哪有像你这样…哈哈…」

展昭窘道:「谁叫自从我来了开封府,师父们要我每十天写一封信回去,还不得少於两页?」

白玉堂笑得满地打滚,眼泪也挤出来,道:「可是…哪…哪有像你那样…」扬了扬手上信纸,念道:「这句最妙!‘弟子今天如常巡街,拿到小偷一人…’」

展昭黑起了脸,低喝道:「白玉堂,你敢再念下去!」手已经摸到巨阙了。

白玉堂笑着把信还给展昭,一翻身跳到窗外,在外面叫道:「猫儿,这句如何──‘弟子今天晚上吃了红烧豆腐’,把字写大一点,就抵得一行了!」说着哈哈大笑。

「白玉堂,你找死!」展昭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拿着巨阙翻了出去…

一轮激战过後,展昭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房里,再一次提起笔来,这一次已有题材。只见展昭奋笔疾书:

弟子先是一招仙人指路,剑尖笼罩着白耗子上盘诸个要害,他不避不格,反使一招有凤来仪刺向弟子右肩。弟子知道此招厉害,斜步错开,让白耗子刺了个空……

落笔如流水行云,两页家书的目标顺利完成。

(若有人将这些<展昭家书>辑印成书,副题该为「驯鼠记」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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