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记忆突然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涌现。我想起那哗哗的水声、狂乱的心跳、稀薄的空气和炽热的体温。男人霸道地禁锢住我的腰,大腿暧昧地顶上我的腹间,胸膛摩擦我的敏感,舌尖伸进我的齿列。我本该反抗,却在意识到那是深爱之人在用力拥抱我、亲吻我、抚摸我之後停止了挣扎。而一切的羞耻、愤怒与疑惑,都只是在凸显深藏於我内心的喜悦。
瞬间,我发现我再也无法面对这般矛盾到近乎狼狈的自己了,故二话不说立刻退开。然而才刚远离濑名的呼吸一点,左手手腕就被他一把抓住。那沉稳的力道教我指尖一麻,手中的杂志直接掉下来砸到地板上,我反射性地想弯身去捡,却生生被喷在我耳边那一句质问弄得脊椎发软。「你干麽躲?」
先不管这问题本身有多无理取闹。身为濑名的粉丝……前粉丝,遇上这等危急状况(与偶像亲亲密密地皮肤挨着皮肤,而且还不是第一次)该怎麽办?
对着他尖叫流鼻血?这症头早在八百年前就该医好了。所以我想了想,决定恼羞成怒。但何其不幸,我才刚扯开嗓子吼了半个字,就惊觉自己声音沙哑到快让人听不见,若不特别留意,还以为我是在喘息,尴尬之余,我只好清过喉咙再吼一次:「你别靠这麽近!」但气势明显是弱了。
面对这样虚弱的威吓,濑名显然更加有恃无恐,他直接伸出另一只手搓摸一下我的後颈,「你头发该剪了。」然後用他满掌的温热来回抚过我那一片毫无防备的肌肤。我吓得缩起脖子,濑名却更来劲儿,直接把手滑进我头皮,拿手指夹住我头发玩。
连续几个星期跟着剧组到处跑,我的头发自然是长长了,尤其这两三天,浏海开始不断地刺痛我眼睛,弄得我三不五时泪眼汪汪,有时候状况严重了,大辅哥就会亏我,说我看他的眼神是不是带上了那麽几分朦胧美,还开玩笑地指着柴田组长让我喊他名模……但这他妈跟濑名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不是应该去洗澡了吗?」我一边问,一边气急败坏地闪避。
濑名则丝毫不受影响,继续用各种方法追上我的脑袋,「嗯——对啊。」口气理所当然到让人想揍他。
「那你在这里干麽?」我发誓,这真的是我打从肚子里最想问的话。而且另外一个更想问的问题是:为什麽他又只披着一件薄薄的浴衣就跑出来了?明明平时他自己在签片约、签广告约时是那种多裸露那麽一点点肌肤就要斟酌尺度加钱的,怎麽偏偏老让我目睹他半裸乃至於全裸的样子?
濑名并不回答,只懒洋洋地说:「那你又在这里干麽?」
被他这样一回,我反而语塞,「我……我就随便看看杂志不行吗?」
「不行。」濑名竟然说:「她不是你可以看的。」
「……什麽?」刚开始我以为我听错,但猛然窜入内心的痛感实在太强烈,让我勉强保持住了清醒。
见我一脸错愕,濑名语带嘲意,「你不会不知道我在说谁吧?你刚刚还专心地看着呢。」发觉我还是没反应,他更直接地说:「薇若妮卡。你最好不要对她有什麽想法。她和你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听闻此言,我面无表情。
有那麽一小会儿,我反覆思量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然而模拟句太多,到最後只剩下简单一句:「你什麽意思?」
濑名挑起眉来,平静地强调:「她是个演员。」
「我知道她是个演员。」你也是。我在心里补上这句。
「她不会选你。」
瞬间,濑名看着我的方式,就很像……就是那种——彷佛我正在犯什麽样的低级错误——那样。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自虐。但我就是忍不住问了:「为什麽?」
「因为我是这麽说的。」濑名冷冷地说。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看着濑名,他也看着我。我俩无止尽地对看。
濑名对於我的瞪视,明显是没什麽感觉的。但今天我若还是濑名的粉丝,大概就要在他那专注的眼神下迷失了分寸。那双眼睛是那麽美,简直像一对迷你的小行星,中间的瞳孔是黑色的球体,外围浅褐色的圆环是千百亿颗流星组织起来的星云,在灯光照耀下,它们旋转、闪耀,交织出各种不一样的色泽。不仅如此,他眼睫毛还特别漂亮,尽管不像女人那样浓密,但是根根分明,可爱的卷翘着,点缀在少有细纹的眼周皮肤上,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吻上去。
只是我不能这麽做。
即使我疯了一样地爱他的眼睛,我还是不能这麽做。
所以我先一步挪开视线,并淡淡地转移话题,「你想喝茶吗?我去泡。」同时藉由起身的力道来挣脱濑名的桎梏。
察觉我想逃,濑名反手抓得更紧。他脸色出乎意料之外的难看,低沉地提出警告:「你听清楚了吗?我说不准。你别接近她,别靠近她,也别跟她说话。否则……」
接下来的话,我听不清楚。因为不知为何,一股浓烈的酸楚感涌上了我的胸口。那儿在过去只是会痛,如今却伴随了泪意。我努力想憋着,可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必须强调,在濑名没说这些话以前,我都以为自己能控制的住。毕竟作为一个曾经视他为偶像的人,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就算不全然是愉快的,也还是有许许多多值得铭记的时刻。
讲更现实一点,我知道自己有几两重。不该我的,我不会去拿。该我的,我也不会去奢求太多。我就是个简单的人,不习惯弯弯绕绕,想得也不深。可我至少明白一点,那就是我所在的位置跟许多人比起来,确实是幸运太多,基於感恩的心态,我会坚持安於我所在的位置,不去跨越任何雷池。
今天濑名对我说这些话,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但无疑是把我的处境推得艰难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为什麽会觉得,我对她的女人会有非分之想,但我确定这话是不应该对着我说的。
一时之间所遭遇的委屈,让崩溃来得是如此突然,我无计可施,只能低下头来急急地说道:「你说完了吗?说完了赶快去洗漱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工。」
但虚弱的声音依旧是毫无保留地泄漏出,我那打从骨子里发出来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