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当茅山门人准时来到天逸堂时,毛忧已在那儿,不知等了多久,都已祭过祖先,香案清烟袅袅。大夥兀自存着心思,即便颜日诚还不知悉何有求莫名召集众人有何要事,但见毛忧竟然在此,不免觉得有些突兀。却见何有求将首席之位让给毛忧,颜日诚暗暗诧异,首席向是掌门之位,纵是掌门不在也该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入席,於理就该是何有求。
这些年复生虽担当掌门,但他性子本就豁达率性,首席位置从不放在心上,何有求就这麽坐了许多年,大夥根本也无异议。只是见何有求今日反常似地慎重,毛忧也不觉得不妥,理所当然般坐下,颜日诚更加一头雾水,已觉今日不会有好事宣布。
月甄没想这麽多,只对她一早过来感到狐疑:「师姐,你怎麽有空过来,你来多久了?」毛忧瞧了月甄一眼,便即示意何有求,自己反倒低头不答。
「都先坐下,今天让你们过来,是要商议一件大事……」何有求说着,毛忧已匆匆打断,「师兄,不是商议,我主意已决。」
何有求脸色一暗,暗暗叹了,只得改口:「不错,是要宣布一件事。复生担当茅山掌门以来,兢兢业业、恪遵本分,但无奈他犯下茅山戒条,所以你们的师姐也就是毛忧亲自以她身为毛家直传弟子的身分,正式……正式卸下复生的掌门职务。」月甄一愕。
颜日诚又惊又怒:「卸下复生的掌门职务?为什麽,复生还在命运手中,你们竟然就迫不及待要革他掌门之位,你们是不是连救都不想救他了?」
「师姐,你怎能这麽突然?」月甄也无法接受。
「你们先听我说完。」何有求面色凝重,终将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他二人知道。颜家兄妹瞠目结舌,几度不敢相信,月甄已听得哽咽无语,「这就是为什麽毛忧会作出这个决定,我希望你们谅解她的本意,为了茅山,有些事我们必须要坚守。复生一定要救,但在救他之前,茅山不能先垮,否则师父在天有灵不知会如何伤心,复生回来也再没茅山可助。杀害天界仙兽一罪,天界绝不宽容,势必会与我们茅山讨个说法,人我们已经交不出去,只能先释出诚意。」
颜日诚愤愤道:「就是要复生分割茅山,祸不殃及不是吗?复生不会这麽狠心杀害仙兽,天界想讨说法,祂们有种就去找命运讨!」
「听到这番话,不枉我喊你一声师叔。」复生陡然出现,抱着胸,嘴角冷冷盘笑,「召集门人这麽一件大事,竟然没人想通知我,看来你们已不将我当作掌门了。」
「复生!」众人惊愕一站,唯独毛忧仍处变不惊坐在原处,面无表情瞧着他,「我还以为掌门这个职位对你而言已不值得恋栈,索性我代你卸下职位。你怪罪我们不通知你,我想问,该上哪儿通知你?」
复生轻轻一叹,容色已软:「小忧,你肉身才养好而已,该是好好休养,干嘛一回来就大张旗鼓整这些事?听我的话,这些天你就好好享受重新做为人的滋味,等你体力养好,你想代我执掌茅山到那时再商量,我绝对会依你的意思。」
「享受?」毛忧听着已忍不住笑出声,彷似真被复生的话给逗乐,随即站起身,逼前几步,怨恨望着他,「命运仿出一具假肉身,我的魂魄在里头只感到痛麻难止,浑身都不舒服,你竟然还以为这是享受?我真想让你试试,罪孽附在上头是怎样地畅快!」
复生眉头一锁,凝重道:「我不怪你气我,但如要我再选一次,我还会这麽做。」
「就冲你这番话,我更加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我就以身为毛家直传弟子的身分,不仅卸下你掌门位置,同时逐出茅山!」毛忧逼视。
复生沉着脸:「你没资格这麽做,只要有一个人反对你的决定,我仍然是掌门。」
毛忧冷道:「掌门?此刻你若敢跪在祖师爷面前,我就当你还看待自己是茅山一份子,仅卸你掌门之位。」
复生绝然望过大夥神色,他可以不做掌门,但从没想过叛离茅山,既然毛忧还气在当头见不得他执掌,不如乾脆顺她这口气。复生穿过众人,走去香堂沉沉跪了,只不过他仰头望着历代祖师,却有些心虚愧责。
「历代祖师在上,不肖掌门况复生无视职责,亲身犯下师门戒令,毛忧做为毛家直传弟子,今日郑重在祖师面前卸下况复生掌门职务──」毛忧很快在复生身後向历代祖师请示,全无通融余地。复生转头瞧着毛忧,见她果是绝情逼自己卸下位置,心中大痛,却不想竟听见毛忧接续又道,「况复生犯下天地难容的大罪,为让他潜心思过,毛忧将代祖师行茅山之六根除魔阵!」
复生一愕,匆匆站起身,才踏出一步,双足彷佛被重槌所敲,登时痛得又跪了下来。膝头一沉,紧接双手已像被利剑所刺,让复生接连再嚷。何有求等人瞧得心中惶惶,只见复生抱头一吼,只觉自己头疼欲裂,最後一股痛楚重重刺向心口,让他已不由得神色惨白,四道痛楚一袭再袭,复生早已伏在原处,半晌抬不起身,纵是想动一动,双脚也已然不能站。
复生初入茅山拜师那日,何有求慎重为他六根定清,这六根除魔阵也是祖师创出为叛出门人用以偿罪思过,但茅山创派以来,此阵从未施展过,没想到复生会是第一人。何有求大为痛心,若是门人并无犯下罪孽,这六根除魔阵也是徒费,万不可能重击复生,难道连祖师爷也容不得复生?
复生徐徐喘气,怒色抬头,六根定清是拜师之际历代门人都得受戒,颜家兄妹也在丧期一过,由何有求代毛平所定,六根除魔阵大夥即便知悉,却无人知道这阵法施来是如何情景。复生含怨望着毛忧,毛忧僵着神色,双眼却已湿了,避过脸去不再瞧他,「你就好好在香堂里反省思过,祖师每日会为你除魔,只要心魔一除,祖师自会放你出来。至於残害仙兽的大罪,茅山会为你承担。」
颜日诚急奔忙去毛忧身前,苦苦求情:「不要用六根除魔阵,复生是被控制的,他身不由己啊。毛……师姐,我知道你必须以毛家直传弟子身分规导门人言行,但这阵法太过无情,师门还有其他阵法可以治住复生……」
「门人若无犯下罪孽,六根除魔阵也无法施展,你们都清楚,此阵如今能治住复生,就证明我没有冤枉他。日诚,我知道你舍不得,难道我就舍得?他六根既已入魔,我就有责任涤清。」毛忧坚定打断颜日诚的求情。
「师姐……」月甄也忍不住心软想代复生求情,毛忧却举手阻止她的心思,月甄哀苦望着丈夫,却见何有求也已无奈。
复生眼见此景,喘息笑道:「你是故意让我毫无防备走入罗网,看来我真不能让你生气。小忧,别做无谓的事,放了我,六根除魔阵困不住我。」
「你不要小看女人的怒火,我知道区区一阵困不住你,而我的法力一时半刻也修不回来,所以我有帮手。」毛忧大声唤人,马小玲与sky已匆匆从房中奔出,二人各自再为复生下缚,何有求等人都不知道他们藏匿在这儿,早已错愕,「我说过了,我虽然没有法力带回你,但绝对有办法逼你回来。你可以试着挣脱,你每试一次,小玲他们就会再多下一阵。」
何有求忙道:「你什麽时候做这些事的?」
「我跟小玲返家後,先托神龙细察外头局势,确定复生已不再跟监我,我们就立即折返,在香堂布下阵法来。sky佯装在天台与神龙研习策龙术,确定复生已然离去,他才匆匆赶来这里与我们会合。」毛忧走近复生,哀痛瞧着他,「复生,我知道命运给你极大的力量,你受力量所惑也是难免,不过这也让你因此中我的阵法。我想你一定能知道我们的对话,所以我下了赌注,你应当还眷恋自己是茅山一份子,当听到我坚持要卸下你的职位,你会不顾一切前来,而且会瞒着命运。我甚至瞒着有求他们,就是想让你信以为真,唯有他们真实的神情,才能让你中计。」
复生微微一笑:「不愧是我的女人。小忧,我虽然一时挣脱不出,但这些阵法关不了我多久,你还是快点放了我,不要做後悔的事。」
何有求重重拍了毛忧的肩:「你们做得好,既然好不容易把他困住──日诚,我们也摆下阵法,天罗地网层层困他,直到复生放弃为止。」颜日诚脸露为难,只得点头。
「你们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我再不回去,命运一定会找来。」复生怒色相对。
sky厉道:「我们知道,就等他来。」说着,伏魔剑已挥展而出。
复生重重呼吸,心知肚明毛忧绝不会让他出来,随即神色一哀,好容易逼脸而近,柔声示软:「小忧,我们的灵魂已是共生,我听到你的话了,再没有比这句话更深的爱意。所以你该当了解我的灵魂,明白我的心,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些阵法真的困得我很疼,你先放我出去,我绝对会听你的话尝试摆脱命运的控制。」
毛忧听到这些话,当即往後软了一步,眼中涌出泪来,复生目含深情:「小忧,你原谅我,我不会再离开你,我保证一定会虔心弥补,清偿自己的罪孽。」
马小玲赶忙将毛忧拉来身旁,急道:「毛忧,别听。」毛忧已渗出哭声,急急躲在马小玲身後。
「小忧,你快放我出去!」复生见此,容色骤变,凶相大出,毛忧心中又疼又苦,连连摇头,泪水一泄如雨。
「想困住他,先问过我。」天机陡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夥一惊,皆是攻上前去。天机随手一施,只见众人纷纷往後摔了,疼得一时难站。毛忧急急抬头,天机轻而易举已除下阵法,只手拉起复生,心中大怒,这时见伏魔剑近在眼前,冷不妨拾剑一奔。这一剑直接刺入天机胸口,天机闷哼一声,愕然瞪着眼前的毛忧。
复生大惊,不及细想就出了一掌,毛忧重重往墙一撞,沉沉跌了,她绝望抬头,嘴角已涌出血:「为了他,你竟然打我一掌……」
「小忧……」复生脸色大白。
天机匆匆拔出剑,已拽着复生:「别多说,快走。」
望着他俩就将离去,毛忧哭吼:「你再抛下我一次,我就跟你分手!」复生急急回头瞧她,双眼印上毛忧的泪容转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