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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到影演社的社办,里面已空无一人。
跟在他身後,我有点局促。他说,我们谈谈,可是,要谈什麽呢?我们……能谈什麽呢?现在後知後觉的想到这个问题,刚开始觉得无措,接着就觉得自己傻。
是啊,谈谈。谈什麽都可以,可以漫无边际,但不能用来回避真正的问题。
太长久的安静,让我惊觉回神,看向他,才发现他正注视着我,已不知看了多久。
我略一愣,不禁稍稍转开眸光,意识到这个有着逃避意味的举动後深觉不好的同时,听见他的笑声,是苦涩的低哑。
「我……」听见他那样笑着,我忍不住出声,又懊恼吞下。
我要解释什麽呢?
这一停顿,又是一阵静默。
这样不行啊……轻轻叹一口气,我试着开口:「陆静深……」
「刚才,不是你看见的那样。」
他却先了我一步,我不禁怔神,抬眼看他,他直视着我,一如他的话语那样直接。
「那个女生,是我读护专的妹妹……亲妹妹,她叫陆静海。」
陆静深不自觉强调,而我愣愣,又不合时宜的有丝好笑与放松,原来身为男生都知道,所谓『妹妹』是可以有很多含意的吧。
「因为我一直没有去拆线,她才来找我。所以……」句子却中断了。
我却知道,他没说完,为难着不知该怎麽说、该不该说的那些话,是什麽。
「你……为什麽不去拆线?」他提了我才注意到,他额上的纱布还在。
感受到他专注的目光,我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他额上伤处看了太久,来不及闪避的移开视线,他意谓不明的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宋淇安,我这几天想了很多,就连刚才,本来也想着就让你误会了也好……」他一顿,而我却为他说的话僵了一僵,「但是你笑了。我才惊觉我太天真,我根本……放不开。」
眼看着陆静深一步、一步走过来,我再度生出想要逃跑的冲动,不同的是此时我脸热的不行,完全无法从他渐渐热烈的眼光下移动分毫。
「我很自私,但我……更不愿意看你为难。」他停下步伐,就在我面前一公尺不到的地方,「找你来,就是想说这些而已……就这样……」
「我……」我听不下去了,轻而坚定的接过他的话尾,就算怕的颤抖,也要告诉他。「我也有话,想跟你『谈谈』……」
陆静深看着我,不解的神情中半是期盼半是害怕,此时的他,给我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不是那个众人熟知的陆静深,而更像……那天那个在树下与我相遇的大男生。
「我其实很胆小、害怕受伤;我讨厌抱有期望,因为我厌恶失望;我也很怕痛,尤其是感情上的撕扯,即使是我伤害了别人,我也不会感觉好过……」我无法控制自己话里的抖音,但是啊,但是,希望你能听见我颤抖中的坚定。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达成影演社的期待,才不敢贸然答应……而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回应你的期待,才迟迟不敢面对你……我怕有一天,你会後悔……你会发现,我并不是和你同一个世界的人……」望着他,我不让自己移开目光,「我根本不勇敢,这样的我……你真的愿意成为这样的我的橡树吗?」
我不愿意听到他要说出那些放弃的话;我不愿意连自己的心情都还没告诉他,还被他误会;我不愿意看见他那麽丧气,对自己没有自信的模样。这不是我所知道陆静深。
有人曾说,爱就是人生必经的冒险,必然要去冒险,才能眺望到人生至美的风景。
现在,我要为我最美的风景,勇敢的、无畏的,去冒险。
陆静深像是怔住了,僵在我面前几步的距离动也不动。
许久许久,才又低哑又缓慢的问:「宋淇安,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呢?」却没要让我回答的意思,继续说了下去。
「亲切、公平、爽朗、果敢、随和、一视同仁、有领导能力……大家的陆静深?」他不无苦涩的说着,「很多人这麽形容我,基於我刻意营造出来的形象。但实际上我并不完全就是这样的人。亲切、公平、一视同仁,是因为没有谁对我来说是特别的;爽朗、随和,也只是人际关系上相处的技巧;果敢、有领导能力,那是因为我有想要的事物,必须不顾一切去鞭策自己、下足工夫去做而已……」
我有些意外,却不再闪过他的注视。我已经下了决心,不会再躲开他的目光。
「什麽『大家的陆静深』啊?一言一行都被人关注着,没有自由与隐私可言。我会偷懒,有时也会感到厌烦,我也只是个普通的男生而已啊!就连喜欢上一个人,都要顾忌着会不会给对方带来麻烦而不敢给对方手机号码……这算什麽啊?」
他转开脸,坚持不让我看到他此时的表情,但他的声音藏不住情绪,满是人前无法明说的痛苦与自嘲,一点也不像人人熟知的那个陆静深。这样的他,让我心疼。
「我很自私,也有一般人会有的渴望……这样的我,其实并不如你想的那麽好。」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但他没有给我机会。
「那天告白,是凭藉着一股强烈的渴望和突来的冲动所做出的行动,但我马上就後悔了。当我话说完,看到你的困惑与困扰,我就後悔了。」回忆那天,他皱紧眉头,像是真的十分後悔,「所以我没有追问,甚至希望不要听见你的回答,就让我像以前一样跟你相处也好……」
而我再也不想听下去了,两三步冲进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宋淇安……?」陆静深大感意外的僵住了,声音里有着不解与迟疑。
「陆静深,我发现我们都还不够了解彼此,所以,不知道该怎麽做也是应该的吧……」我用力吸一口气,想起莛谊说过『如果想要幸福,就要做好受伤的心理准备』这句话,我想相信,为了他,就算受伤也是值得的。
「可是啊,如果连试都没有试过,就说出放弃的话,那不是太可惜了吗?」我说着说着,抬起头看着他,露出笑容,「因为,我们相遇了啊!」
是啊,难道不是吗?相遇就是奇蹟,放过好不容易相遇的机会、幸福的可能,岂不是像傻瓜一样吗?
陆静深沉默的与我相视,我虽然紧张害羞得不得了,仍是坚持着没有移开视线。最後,他松了口气似的吐出憋在胸口的闷气,僵放在身侧的双手,缓慢而小心、近乎笨拙的环上我的肩膀。
我轻轻一颤,还不习惯被人──一个男生──这麽亲密的环抱。但我无法否认终於被他抱住时心中的安定与温暖、心跳与羞涩,如果这还不是『喜欢』,那什麽才是呢?
「我从你说了那些话之後,就一直在找机会想对你说……但我没有你的手机号码,在社办人多又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
「说什麽?」陆静深放开我,改而拉住我的双手,歪头像在耍赖似的问我。
这样的表情太犯规了!我怔然瞠眸,几乎不能承受他这样的目光,结结巴巴的却没有想躲开那样的注视。
「……就说、说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啊!」
「淇安,你不知道,我原本要放弃了,就在我看着你留下剧本、掉头走开的时候。」
陆静深喊我『淇安』。我从不晓得有一天某人这样叫我时,我的心会猛然紧缩,有点痛,更多的却是悸动。
「但是离开前你笑了。就那抹笑容,我知道我放不开了,就算你不能接受我,我也会喜欢你,继续喜欢你……宋淇安,我很喜欢你,真的。」
我张大眼睛,感觉自己的脸烫热烫热的,他专注的目光一直凝在我脸上,不曾稍移,我突然间明白,他刚才说的『说什麽』是指什麽……
我傻呼呼的和他对望,直到积蓄了足够的勇气,才带着一点怎麽也压不住的颤抖,回应他的等待。
「我、我也喜欢你!很喜欢你……」
他於是笑了,如此心满意足,有一点孩子气却单纯的喜悦,於是我也跟着笑了。
陆静深,我不怕受伤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这样欢喜的对着我笑,我一定会变得更加勇敢,就算有一天难免受伤,我也不怕的。
沉眠在过往的回忆中,我流下眼泪。
但是静深,你不知道,对我来说远比受伤更可怕的,是你对我的『不信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