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北,万年飞雪。
李昀手里握着一封几乎被他捏碎的信签,清俊的容颜垄罩着乌云,彷佛随时会有轰雷落下。
信上字迹潦草,却可以分辨出上头大约写着盛京近日的不平静。
此信是在十日前送出的,泰北离盛京遥远,不知道现在盛京是如何情况了。
「派人回盛京看查情况。」话完,李昀手中信签已不在,摊开手白粉簌簌落地。
一旁的军师不明所以,却被李昀眉间沉重的骇气惊的心中一跳。
「泰北这几日暴雪漫天,总感觉诡异。」军师望了帐外一眼,满脸凝然。
「可还有其他从盛京来的信?」李昀牛头不对马嘴问道,琥珀色眸光灼灼如火。
军师一愣,摇摇头,「没有其他信。」
李昀垂头,也不知目光放在哪里,正待欲说些什麽,军帐忽然被粗鲁掀起,来人气喘如牛,汗水涔涔,赤红着眼眶,大声道,「报告王爷,鞑靼奸细跑了。」
李昀惊的一拍桌,面色狰狞勃然大怒,力度之大震碎了木桌,木桌应声裂成两半,木屑纷飞簌簌坠落,他背脊僵直猛然站起身怒声大吼,「今天看守奸细的是谁?传令下去!办事不力各赏军法五十大板!」
军师还算镇定,他手一拦,脸色沉重的说,「王爷,还是先派人去追奸细。」
李昀胸口大力起伏,怒容未褪,却也从初初的混乱思绪中平静了下来,他拧着眉毛,声音沉稳有如高谷下流水激溅着玉石,「传令下去,泰北与鞑靼领地尚隔着冰湖,要逃回去极为不易,派出三十人去抓奸细,行动需隐密不宜惊动鞑靼。」
泰北有奸细是玉面公子给予的重要消息,定不能辜负玉面公子的一翻好意。
李昀眸中瞳色暗了暗。
「王爷!」又有一小兵带着高亢的吼音冲入帐。
声音透亮急躁,震的帐内所有人心猛的一抽,面面相觑,心里无不是道:该不是又有什麽坏消息了吧?
只有李昀还算冷静,「何事?」
那小兵手里举着一封书信微微颤抖,声音沙哑,「密信。」
李昀一见那信上盖着的梅花标志,他瞪大眸,伸手极快的撕开那封密信,一目十行後,那封信蓦然从他手中飘然坠落,惊愕的表情在脸上凝固。
军师要伸手将地上的密信捡起来,却被李昀脚下一踩,踩在墨迹上面,军师隐约只看见月家两个字。
李昀心中已是掀起滔天大浪,他握紧颤抖的拳头,「来人!备马!」他如旋风一般飞奔出军营,留下身後三人匪夷所思。
军师弯腰捡起那张早已被李昀的大鞋一踩早已残破不堪的纸碎,可以看出李昀是用了多大的内力单用脚便将密信给震碎,纸上的字已是辨识不清了,军师脸色凝重,抬头望着李昀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
李昀迅速回到自己的主帐将简单的衣物收进行囊,他眸光凌厉扫视一遍军帐,目光停顿在摆在床头前的马面面具。
马面面具龇牙裂嘴,凸瞪的青眼彷佛在与他对视。
他毫不犹豫伸手拿起面具收入行囊里,却骤然停止所有动作,脑海中千思万绪转过,已经半提起行囊颓然放下。
「王爷,皓雪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帐外传来小兵的声音。
李昀抿着唇眉头深拢走出军帐,看见那小兵牵着一匹白如雪的骏马张大眼看着他,一脸疑惑。
名为皓雪的白马鼻孔喷出噜噜白雾气,有些躁动,似乎与主人心有灵犀感觉李昀的交杂矛盾心情。
李昀摸摸皓雪的额头安抚牠,道,「皓雪先备着。」
小兵一头雾水,迷迷糊糊问,「那王爷何时出发?」
虽然不知道王爷要去哪里,不过看王爷脸色凝重,看来是发生什麽重大的事了。
泰北离盛京遥远,若是以千里驹之称的皓雪的速度快马加鞭赶路,赶回盛京少说也要七日,眼下泰北奸细生乱,他身为王爷兼将军,若是在此时离开,怕是会有更多的麻烦。
只是不知道……
当他赶回到盛京时还来不来的及。
他想起那封印有梅花标志的密信,呼吸粗重不平稳。
梅花标志,来自宫中他安排的隐卫。
泰北的雪下的越来的大,像是要把谁卷进那片空白的漩涡中。
然後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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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转回五日前的盛京。
澳城被鞑靼占领的消息在云弼和我的有意无意下终於传达到了皇上耳里,听说朝廷上皇上一拍龙桌,龙颜大怒,龙桌上所有的奏摺震飞打在朝臣们的脸上,皇上气的脸色涨红呕血洒地晕了过去,群臣惊慌失措,最後皇后赶来命人将皇上送回寝宫,太医则速速赶到。
最後情形就不得而知了,听说皇后坐镇在皇上身边,连丽妃要探望也不得其门而入。
余嬷嬷拉了张椅子坐在我床边脸色难看的剥着橘子,手中的橘子被她剥的支离破碎,橘香四溢也不自知。
我的脸色不比余嬷嬷好到哪里去,前日夜里拖着重伤的身体翻出宫去问安客栈看了小岩的身体,小岩的身体已经是惨不忍赌了,不顾云弼的阻止,我执意颤抖着手要替他下针,却找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给我下针。
最後,针蓦然掉在地上连声响都没有,我再也忍不住的扑在云弼的怀里大哭。
宋大夫正好入暗房,我泪眼蒙胧中抓着他的衣襟嚎啕大哭,「宋大夫,救他!求求你,救他!我求你了……小岩不能死……」
宋大夫脸色铁青,将我扶起来难掩心疼的训斥,「你疯了吗?你身体可是老夫费了千辛万苦才从鬼门关前救回来的,你如此奔波就为了一个将死之人何苦呢?」
听的他这话我泪珠就像瀑布般怎麽也停不止,心力交瘁几乎无法负荷,只是反覆不停念着,「求你,救小岩……」
我身上疼,心里也疼,疼入骨髓里。
宋太夫瞪了云弼一眼,云弼避开宋大夫的杀人眼神,自觉的躲到一旁角落去,眼角却不住往这边看来。
「好了,好了,老夫知道了。」宋大夫重重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头发又斑白几许。
我抬起头,眸中泪水盈眶,看不清宋大夫的脸。
「只能留他四分命,只怕此生是再也不醒了,即便是醒,这般身体也再也不如常人,如此,你还要让他活命吗?」他问的凝重。
我初初一愣,泪水淌过频边,反应过来後欣喜若狂的点头,「要的!要的!怎麽样都行!活着便好!」
巨大的喜悦冲破理智。
宋大夫沉默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眸中漆黑如夜。
我怔怔的望进他眸中里。
他深呼吸了一口,一字一句道,「你可要想好,小岩若是有朝一日醒来,可能会恨你。这般残破的身体,还不如死去的痛快。」
一直没搭话的云弼这时也走到我身旁,怯怯地拉着我的衣角,「公子,宋大夫说的没错。」他很快的扫了一眼床上的小岩,沉痛和悲伤藏在眼底。
我松开一直扯着宋大夫衣领的手,僵硬着脖子转过头看着床上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小岩,双眼没了眼球,眼皮凹陷出如珠子大小的两个骷髅,气息微弱,全身缠着绷带却处处渗出红血。
我跌跌撞撞跌坐在床边,轻轻触碰小岩的频颊,只是指下触到的是白色厚厚层层染着红血的纱布,我几乎无法克制抖音,「小岩,你梦到了什麽?」
云弼别过脸,吸了吸鼻子。
「救他。」我回过头,满脸固执倔强的说,「救他,就算小岩有朝一日醒过来恨我也要救他,若是哪一日他真能醒过来……即便是忍受不住这样的自己……要寻死……我也……不……拦……」後面我说不下去了,狠狠的咬住下唇,哀求的望着宋大夫。
小岩,我给你生的权利,你若是真能醒过来,生死便是由你。
「我知道了。」宋大夫一定也了解我的想法,再三思量过後,他苦笑一声,语气无奈,「待老夫回医馆备好所有医具……」
宋大夫话未完,云弼乍然一惊,抓住宋大夫的手,急道,「当真要这麽做吗?若换作是我这副模样,肯定不想活了!」
「那是你的选择,所以我们也得给小岩选择,生与死。」
生与死,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