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魚缸 — 01 轉折

二月的阳光如此刺眼,我几乎没有办法擡起头看着被抛到空中的硬币。

「字」。我望着准确落在手掌心的20分硬币,20的字样和一朵稍小的大红花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关上手心,擡眼望着眼前的海,在阳光下像碎成了千百颗钻石,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如果是『字』,就等下去吧。」离别的当时,阿森一边这麽说着,一边把硬币抛到空中。

当硬币掉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却伸出右手紧紧地盖住了左手心上躺着的硬币。

「是什麽?」我紧张地问他:「是『字』还是『公』?」

「是『公』,都说了别等了。」阿森笑着,把硬币收进口袋。

而我一直没有真正看到过那个结果。

然而我固执地相信,阿森不想让我看到的结果,是「字」,是等待。

没有归期的等待。

***

我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小孩。就像镇上其他人一样,念小学,念中学,帮忙打理家里的杂货店生意,偶尔和同学们出去喝茶。

直到中学毕业以前,我都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小镇,杂货店的生意,这里的朋友。也许是因爲我一直以爲暗恋多年的他没有想过要离开。

「毕业以後你有什麽打算?」记忆中的阿齐永远带着一丝让人难解的忧郁气质。我当时总认爲那只是因爲他生性羞涩,但是後来我才发觉,也许那是因爲他是那样地想逃离,那样地想远远抛开一切熟悉的事物。

「继续帮老妈打理杂货店吧。」我回答得如此轻松,还不知道最後我不会留下来。

「嗯。」阿齐聼着,只是点了点头,又继续低头望着桌上的奶茶,还热呼呼地冒着烟。

「你呢?」我吸了一口美禄冰,看着他短短的耳鬓,因天气炎热而冒着细细汗珠的额头,像绵羊毛一样轻轻躺在额头的微卷发。

阿齐擡起头,对上我的眼睛,我却别开了视线,低头玩弄着手里的吸管。

「我想到吉隆坡上大学。」阿齐很简单利落地交待了他毕业后的想法。

「嗯,那很好啊。」那个下午,我的记忆只停留在我呢喃的这句话里。之後究竟说了些什麽,我怎麽也记不清楚。而我却不知道爲什麽地一直记着当时他那短短的耳鬓,冒汗的额头,像绵羊毛一样轻轻躺在额头的微卷发,就像是一幅画一样永远地刻画在我的脑海里。

在那以後我曾不断地回想这一刻的重要性;而如果要为这幅画命名的话,大概会叫作「转折点」吧。

如预期中的,老妈并不赞成我到城里去念大学。而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和老妈吵了一次架。

然而後来我再怎麽回想,我也记不起我发脾气的时候说过了些什麽。记忆似乎停格在当时拿着鸡毛扫差点要当衆打女儿的老妈,杂货店里咯啦一声掉到小孩手里的扭蛋,转开红色盖子的糖果玻璃罐的大婶,厨房里探出头的弟弟。

当我忍着泪和酸涩的鼻子冲到厨房边去的时候,我还聼得见老妈对大婶说的关於我的冷言冷语。

「孩子大了就松毛松翼,想着要飞啦!陈大婶,咱们这些老骨头就别奢望孩子会留下来孝顺我们哪!」老妈的声音一直在那里碎碎念着。

我坐在厨房饭桌旁,呆呆地望着饭桌上的菜肴,拿起碗和勺子开始用力地从锅里挖起白饭丢到碗里,直到白饭装满了一整碗,几乎要泄出来,我才碰的一声把碗放在桌上。

随着那「碰」的一声碗和桌子碰撞的声音,过满的白饭掉了一些出来,我的眼泪也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姐。」坐在我旁边的弟弟放下碗筷,静静地望着我。

「嗯?」我努力地掩饰刚刚掉落的眼泪。

「到城里去吧,代替我到外面的世界去吧。」午後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厨房,一条一条的影子映在弟弟的侧脸上。他又开口:「因爲我不能去。」

「嗯。」我点头,并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给弟弟。

弟弟苍白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每当我回想起当初爲什麽会毅然离开家乡到城里去念书,我总怀疑,究竟是因爲阿齐要离开,还是因爲弟弟呢?

这辈子,我最疼的就是弟弟。然而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弟弟,还是在我离开小镇两年後去世了。

阿森说,做人千万不能後悔。而我其实一点都不後悔离开家乡的决定。

每当觉得外面的世界很难熬的时候,我便会想起弟弟当时对我说过的话,还有我对自己的承诺:要把外面的世界活得很精彩。

即使是现在阿森离开了,也一样要活得很精彩。虽然,如今的我,是那麽地想再看到他在身边带给我欢笑,即使是一点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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