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晚上十一点,我一直守在监识中心停车场的门口,在等着一个人,直到十一点半,才有个女孩拖着疲累的步伐,骑上一台看起来年份有些久的机车准备要回家。
她才一骑出来便发现了我,眼神里对我的厌恶始终未减。
「他已经下班了,你怎麽等也等不到人的。」
「我是在等你。」
她狐疑地凝视我几秒才说,「如果想要从我这里套到师父的……」
「我没有要谈他,我要找你。我知道这附近有间酒吧很私密,去不去?」
她带着一份好奇,不疑有他答应了,也许她正在盘算着趁此机会对我说些什麽,好让我就此放弃蜥蜴吧。
我选的这间酒吧最特别的就是,他们有几间小包厢,专门提供给想喝酒却又不想被打扰的客人,价位不便宜,可是这间酒吧不止气氛好,连调酒都是在我喝过的调酒排名里,有不错名次的。
小小的包厢里,摆着如流线般优美的吧台以及四张高脚椅,我们各自占据一方,保持着距离。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也有不少出油,看得出来整天都专注在工作上,她那双大眼非常深邃,如果不是她对蜥蜴这麽执着的话,应该有不少追求者才是,这是我第一次,这麽认真地打量她。
「别浪费时间了,切入正题吧。」她语气充满不耐。
「我最近在查一些事情,查到了一个案子很有兴趣。」
「你不会以为你最近跟师父认识後,就自以为了不起到可以查案了?」
「我当然没有这样觉得,你要不要先安静下来,别插话听我说完呢?」
她瘪瘪嘴,有点闹脾气,女孩跟女人间的差别或许便是如此。
「那是个很悲伤的故事,我不知道该怎麽办,所以想说给你听听──大约是在好多年前有个案子,看起来称不上多轰动的流浪汉遭杀案件,凶器是随手可得的碎砖头,比较令人在意的是他的遗体被发现时,下半身的裤子是半拉下来的。」我才说到这里,服务生敲了门,将我们的酒送进来,我不经意地瞥了莱雅一眼,她的脸色惨白,捧着酒一口气牛饮好几口,一下子杯中酒就只剩一半。
「後劲很强喔,就跟这个故事一样。」
她试图掩饰自己的颤抖,将手放在腿上。
「故事这个看起来很可怜的流浪汉并不是主角,主角是那个失手杀了他的女孩,那个女孩当时被他强暴未遂,所以她的举动其实是正当防卫,如果搬上台面的话,我无法想像的是,那个年纪那麽小的女孩在那个几乎只剩下垂死挣扎的当下,她有多害怕,当她奋力拿起砖头准备伤害别人的瞬间,她内心有多少犹豫。
我说过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很悲伤。
因为女孩虽然没有失去童真,却失去了她最喜欢的人。那个最喜欢的人发现了这件事,为了不让她受到二次伤害,让这个案子变成了未结案,为了以防警方起疑,他从此与她渐渐疏远,渐渐离开他们本来都在相同路线上的人生,那个人後来还结了婚。」
「够了。」她已经把整杯调酒都喝完,接着又去外头点了酒,重新进来後,原本苍白的脸色好了不少,取而代之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疲惫。
我很讶异,她竟然会对我露出那种表情。
「有菸吗?」
「没有。」
「我看你八成就是那种,以前当乖乖牌的讨人厌学生吧?」她鄙视地说,只见她打开包厢的门,慵懒地靠在门边,摘下黑框眼镜,让她那双大眼恣意放电。
「不好意思,有人有菸吗?」她用着不大不小的音量,马上就有好几个起码大她十几岁的男人,露出恶心的笑容奉上自己的菸,她选了其中较喜欢的牌子,毫不留情地甩上门,不给外头那些人一点遐想的机会。
「你真是冲动。」
她用着不熟练的手势点菸,吸进第一口时,她说好晕。
我则是等待她缓和情绪,慢慢品尝着调酒。
「所以你想听到我说什麽?对呀!我就是那个女主角,开心吗?怎样?要举报我吗?」
「不需要对我展露那些尖刺,我不是来伤害你的。」
「你说出这件事就已经伤害我了!」
我低下头,承认了自己的自私,「我知道。但是你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你不能一直用着这件事绑住他!」
「我……绑住他?」她冷冷一笑,「你只是妒忌我们之间的羁绊吧?」
「他吻我了,在那天他追着我出来的时候。」我盯着她,说出了宣言。
下一秒,刺耳的玻璃破碎声,回荡在整个包厢里,她用力把空酒杯摔在地上,发泄着情绪!所以我有时很讨厌和小女孩沟通,即使二十多岁也不小了,但情绪控管总是那麽差。
「我喜欢他,从我有记忆以来,他和哥玩在一起时我就喜欢他了,你根本什麽都不懂,你根本不了解这种事情……居然是被他第一个知道的时候,我有多想死!可是他什麽都没说,他那天来到我家,第一次约了我去看电影、去好高级的餐厅吃饭,他吻了我的额头,发生了那种事之後,我每天都好害怕、好痛苦,只有那一天,是我最快乐、以为自己还能再次幸福的时候。
送我回家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话:对不起,在你最害怕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接下来的事你不用担心,好好过你往後的人生,忘了这些事吧。
你能明白我那时有多难堪吗?他擅自说完这些话就远离我了,他避不见面,哥也很受伤,不懂他为何突然这样,他离开了我们兄妹身边,明明他是我们最重要的人。直到哥意外死了,我们才重新联络上,可是他的个性变得很奇怪,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柔的他,他对我的态度也总是冷漠又严格,他要我叫他师父,而不是名字……」她已经泣不成声。
我慢慢伸出手,放在她的背上,小心翼翼地,就怕惊动了这只小猫,并缓缓拥住她。有时候肢体语言代表一切,她终於放声大哭。
也许从发生事情那天开始,她就没好好哭过,我没问,但我懂。人们常以为只要不哭了,就不会痛苦了,但偏偏痛楚并不会因为停止哭泣而消失。
往往哭不出来的痛,就像毒一样,只会越来越灼热地燃烧,那块地方从来不会失去知觉,即使我们以为会麻痹。
哭吧。
在那个当下,没有人能分享你的痛苦,在我这个让你讨厌的人面前发泄,也未尝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