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四夜的慕尼黑行程比想像中的还赶还急促,这是我最讨厌的一种旅行方式,根本都来不及好好停下来体验当地的风情,没办法在修道院里尽情漫步,无法下去公路旁,在翠绿的草原好好做短暂休息,这些都让我讨厌。
可是从那名外景主持人的口中,却听到了不少新鲜事,都是过去旅行没遇过的。
行程在礼拜四的时候决定去我提出的C行程,非常赶地和饭店以及当地导游等联系後,礼拜五早上才睡两个小时,我们便匆匆拖着简单的行李踏上旅程。
一路从法兰克福经过富森,最後一天一夜的时间才留给了慕尼黑。
由於再过两个月就是一年一度的啤酒节,现在来这里算是淡季,若是下个月来可能人潮就会渐渐多起来,好几年前时,我花了不少钱提前近一年才订到啤酒节的饭店,那次的记忆很模糊,因为多半都喝醉了,但各国的人聚在一起不分你我地喝个大醉,真是很过瘾的一件事。
下午去市政厅拍摄,接着又去了啤酒广场。
才这个时间就已经有不少人惬意地喝着啤酒,无论心情好与不好、彼此是否相识,他们的表情都像回到家一样地放松,令充满疲惫的旅人们见到此情此景,也随之悠闲起来。
等拍摄完毕後,得到一小时的休息,我马上把握时间,在这啤酒广场到处去逛逛。
无意间在一处摊子的角落旁的木桌区,瞥见一名氛围奇特的男子,他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留着茂密的胡须,没有任何人与他一起畅饮,他不发一语地注视着前方的起司摊位发呆。
我走到他旁边也点了一杯啤酒坐下,用英文说,「其实比起慕尼黑这天气总像女人心情般捉摸不定的城市,我更喜欢富森。」
「你这比喻诗意又贴切。」他微微一笑,却不是真心的。
「你的英文有西班牙的口音。」
一句善意的言语让他愿意跟我打开话题聊天,他说他是为了参加啤酒节,一直订不到饭店只好提前两个月过来这里等待,我没有戳破他的谎言,只是静静倾听,因为他根本不像是为了这个节日愿意花费这麽多时间的人。
我们又聊了许多,他看起来愈来愈心不在焉,无心继续谈论这个城市。
「其实我说谎了。」他灌了一大口酒,「我是逃过来的。」表情有点惊讶,像是疑惑自己为何突然脱口而出。我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他像是突然明白,我就只不过是个爱听故事的过客。
「我本来有开一家餐厅,我不会煮菜却热爱美食,曾经我的店有全西班牙最厉害的厨师,服务的品质也是一流,但自从被米其林暗中评监失败後,生意就一落千丈,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怎麽了。短短三个月就把过去所累积的财产全都赔光,又撑了三个月之後终於倒闭。厨师在评监失败後,一个个地离开也许是原因之一,但运作的时钟可是缺不了任何一个零件的。当这些厨师职位始终没有接替递补,一切就像连锁效应般,接二连三。」他重重地吐口气,好像再次面对这些痛苦,他仍无法轻松说出。
「我没有家人,从小就过得很穷,小时後饿肚子时,总想着以後长大一定要吃很多好吃的,一定要带给大家更多美味,我不是厨师那块料,只是口味刁钻、敏锐了点,所以才努力存钱只为了开家餐厅。熬到三十五岁才开了那麽一家,寿命却只有五年。五年,简直像梦一样,在这不惑之年的生命里不过小一部份。上帝怎麽能那麽残忍呢,祂要给我的课题是什麽?我真的不明白。
「我不明白这苦难的人生好不容易开花结果了,又为什麽要让我回归谷底,所以我逃跑了,丢下大笔的债务逃到这里来,你能相信我身上的钱只能再活半个月吗?也许我会去洗碗做些杂工,也许……我应该还是会受不了饿肚子,苟延残喘地为看不见未来的明天奋斗。」他的苦笑是那样的哀伤与自暴自弃。
「也许这就是你的课题呢?」
他一听,疑惑地看着我。
我把玩着啤酒杯,「也许这就是上帝要你完成的课题,明明有信仰的你,为什麽就没想到这个呢?也许你这辈子的苦难,是上帝希望你能了解什麽,而你却逃跑了。我啊,也曾经在一些事情上做过逃兵,所以我知道那并不好受,那只会让那伤痛与挫折永远挥之不去。也许我没资格这麽说,可是四十岁也不过才人生的一半,假如你二十岁才开始存钱,那你只付出了十五年,再付出一次十五年,我不觉得那算久。」
「其实是十年才对,我二十五岁才开始存钱。」他的语气轻松了不少,又再叫了杯酒。
「你来自哪里呢?」
「我只不过是个旅人罢了,来自哪并不重要。」
「连要离开也这麽诗意,好特别的过客。」
我们没说再见,因为对彼此来说这不过是人生小小的一段插曲。离开时我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隐隐约约有个预感,也许他真的还能再成功一次。
因为喝着第二杯酒的他,眼神的光芒是那样耀眼,就像他的故事最开始时一样,就像他忍不住盯着那些起司看,应该是在猜想,那些起司嚐起来是什麽味道吧。
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瞬间转变成灰蒙蒙的阴天,我快步奔跑去集合,心情却很好。
因为回去之後我又能在日记上添上一笔难忘的故事。
──曾经炙热燃烧过的梦想血液从未消失,只是被懦弱隐藏起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