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去葡萄牙一开始只打算去里斯本走走,去到波尔图只是意外。
刚搭着火车到波尔图时,已经接近日落。我习惯第一次到一个城市时,不急着先去找住宿,而是随便不管迷不迷路地,凭直觉四处游走,就是在那个时候吧,我远远看到一个湖畔,让人突然无法移开目光。
走上那个壮观的路易一世大桥时,周遭包括大桥本身都亮起了昏黄的光芒,河畔与天际线处像渲染般地,洒着黄昏的色彩,俯瞰而去,一片颜色一致的昏黄灯光,湖面轻轻随风激起涟漪,这一切的美景调和在一起,形成了令人震撼的景色。久久,无法回神的景色。
「杜罗河和这座大桥很相配对吧?」一旁的男人说着一口英国腔。他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戴着一顶灰色毛帽,不修边幅的胡渣有种颓废的美感。
「刚刚查了一下,这桥也是艾菲尔设计的?」
「不畏风雨的大桥屹立了一个世纪,你不觉得,是因为它舍不得离开杜罗河吗?」他说着,点起了一根雪茄,浓郁又甜腻的味道刺激着嗅觉。
「很诗情画意的形容,是否和你滞留在这的原因一样呢?」
「为何这麽说?」
「你的服装和本地人无异,那雪茄也不是英国制的,最重要的是,你身上没有旅人的味道。感觉你至少在这里生活不少年了,虽然是英国腔的英文,但你说的一些名词是从葡萄牙语直翻的。」
「该说你涉猎不少,还是有福尔摩斯的潜质?」男人笑开来,那笑声虽然豪迈,但藏着些许沧桑。
「谁知道呢。」
彼此沉默片刻,他又吸了口雪茄,「曾经,我在这里爱上一个会在桥上孤独唱着FADO的女人,即使没有伴奏,她歌声里的孤独及灵魂感,让人一听就忘不了。我更爱上她默默看着远方的神情,她问我来这个城市干麻?我说我来办公,隔天就要回去。她说,如果一个月後我再过来这里,她愿意和我共度一次晚餐。结果我慢了一个月才回到这里,为的就是请公司从伦敦将我正式迁调来这,可是她已经不在了。我已经在这里足足等了三年,每天这个时间一定会过来,没有人听说过她,我也不知道怎麽找她。我想──等待也许只是我的藉口吧。」
「离开了伦敦那种冷色调又紧凑的世界,你爱上的是这里的步调和美丽吧。」
「哪怕一次也好,我是真的很想──再听一次她那令人心碎的FADO。」
「有遗憾才美,这就是回忆令人着迷的原因。」黄昏已经消失,天空一片漆黑,我抚着被风吹乱的发,淡淡画下注解。
「我喜欢这个注解。」
「谢谢。」
我翻着那天到波尔图的纪录,想起了那天在路易一世桥上的感受。
其实男人应该很清楚,那女人也许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了,也许自杀了、也许生病了,但不管等了几十年都不会再出现了。
我好喜欢当时沉浸在故事里的感受,我可以想像出那份震撼、那心碎的歌声,以及如电影场景般的画面。
享受别人的故事就好了,我不认为自己应该也要去创造什麽话题分享给别人。因为我害怕,受伤。
多麽无聊又软弱的理由。
就因为听过太多的故事了,反而更害怕去亲身经历什麽。就因为当年那个转身,实在太伤,太难以忘怀。
手机在包包里发出震动的声音。
「是、是我,你现在在忙吗?」阿成有点紧张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我瞥了眼时钟,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没有。」
「我……我有个计画想问问你,就是宣传店舖的计画,还有就是、新菜也想请你吃吃看。」
──都几岁的男人了,为什麽招数还那麽浅显易见?
我嘴角泛起浅笑,说了声好。明天还要上班的我,这个时间是不太出门的,但不知道为什麽有点期待,期待这男孩般的男人,会用什麽方式喜欢我。
桌上老妈过年帮我求的桃花签,好像还真的隐隐发挥了作用,但也只有自己明白,无论怎样的桃花出现,我应该都不会答应吧。
到暧昧的感觉就好。
只要能擦肩而过,回忆就能汹涌。这句歌词,是写《城隐》的那个作者在小说里写的,我觉得很美,也很符合我的心境。
到了店里,虽然已经快要进入深夜,这家店散发的温暖光芒,总会让人心暖暖的。
一推开门,他马上从柜台里探出头来,对我咧嘴笑着,「你等我一下喔!」
接着他端出一盘湿搭三明治时我笑了,这人是有心灵感应吗?怎麽知道我今天在思念葡萄牙,竟然就做出这道菜!
「啊,虽然它看起来都是酱汁,可是很好吃喔。」
「你学法国菜学到葡萄牙啦?」我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虽然还不够道地,但很符合台湾人的味蕾,合格。
「好没意思,马上就被你拆穿了,味道怎麽样?」
我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对於自己刚刚的表态,说什麽只要暧昧就好有点犹豫了,我似乎快要像从前一样,想对一个男人永远贪心下去,这样有点不好,不该这样的。
「还可以。」
「吓我一跳,你都不说话我还以为……」
我移开视线,低头继续吃着三明治,刻意忽略了刚刚有那麽一瞬,心跳偷偷跳了一下,真的只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