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正值初冬季节。
但那天却是暖阳高挂。
那天,世界一片朝气,除了蓝天家,与飞云。
那天,蓝天的公祭。
风筝从头到尾站在蓝天的牌位前没有说话,蓝天妈严肃、坚强的接受所以亲朋友好友的安慰,即使紧握的双全不曾松开,反倒是蓝天爸每次平复完心情,过没几分钟又痛哭失声。
所以只剩风筝还有力气鞠躬致谢,也只有鞠躬致谢的力气了。
公祭上,所有到场的亲戚、朋友、同学,或两三个,甚至更多人轮流上香,然後慰问家属,有些直接离开,有些则坐在安排好的塑胶以上。
风筝没力气在意那麽多。
但始终有一个人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不,其实飞云是第一个到场的,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上前半步,只是在最角落,然後,坐着。
只是坐着。
谁会想到那麽突然?
那麽突然的一个女孩就这麽消失了。
那麽突然的灵魂跟肉体就这麽永远分离了。
那麽突然的在凌晨就这麽自杀走了。
飞云不敢看向蓝天的照片,他只是坐着,然後将双眼紧闭,祈祷……乞求着世界一切超越人类的存在,上帝也好,佛祖也好,人也好鬼也好,告诉他这只是一场恶梦,只是一场一睁眼就能清醒的恶梦,告诉他蓝天还在,就在自己身边,在他怀里、在他房里、在他家门外、在对面房间里……就是不要在那该死的冰柜里……求求祢了……要做什麽都愿意……
祈祷……不,乞求着,然後往事一幕一幕的走过飞云脑海里。
「不要……我不要再想起任何是……这麽一来我就接受蓝天已经走了……我不能接受!她还活着对不对?这只是个超大的恶作剧……不是说好再见了吗?再见的意思不是能够再见面吗?这是个恶梦吧?一定是个恶梦!对!恶梦!谁都好!让我醒醒……我要再见你……让我再见你……」飞云在心里一直默念着。
但过去一就一幕,一幕,一幕。
蓝天从窗外探头。蓝天的手轻拍着飞云的肩。蓝天的笑容背对着夕阳。蓝天的背影在日出下闪耀。蓝天的手指在星空下挥舞。蓝天图书馆里睡着。蓝天在位置旁抱怨。蓝天在镜子前嘟嘴。蓝天在飞云腿上睡着。蓝天在教室里打盹。蓝天环抱着。蓝天亲吻着。蓝天说着……
「我爱你。」
「……不要……不要……不要……」飞云抱着头,眼泪止不住一滴一滴地往下摔。
「飞云……」风筝关切的眼神。
「不要这样看我!干嘛这样看我?你姊还好好的!她还好好的!蓝天还好好的!为什麽用这麽可怜的眼神看我!」飞云歇斯底里地大吼。
「飞云,听我说,」风筝哽咽:「姊姊走了,她走了,蓝天走了,去跟她说声再见……好不好?」
「我不要!」飞云大吼:「我才不要!她……她……哈啊啊啊……」哭出来了。
「你这样,姊姊也会难过。」风筝抱住飞云。
「……叫她起来骂我啊,快啊……叫她骂我啦……不好玩啦!蓝天!你醒醒……」飞云哭闹着。
「姊姊真的走了啦……」
「才没有!你为什麽要诅咒你姊姊!」依旧哭闹着。
「她走了!你听好!姊姊!那天晚上,回到家还是一样很开心,她还在睡前亲了爸的脸颊,」风筝流着泪:「那天晚上,她告诉我,你们接吻了,你们去约会了,她很开心……啊啊啊啊啊啊……」也不自觉地哭了。
「那她为什麽要自杀?为什麽?我……我做错了什麽?我……我可以改……叫她起来……快点……叫她醒醒……不然把我带走……带走……我……」嘶声裂肺。
开心吗?
那为什麽开心还要走?
是因为怕以後不能再有更开心的回忆了吗?
当天凌晨,三点四十九分,蓝天就这麽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躺在她爸的汽车里,一条不知道哪来的塑胶管用胶带封黏在汽车排气管,连接到车窗,车窗的缝隙也用胶带从里面贴死。倒在车里的只有蓝天,和那卷胶带。
路口监视器拍得一清二楚。是自杀。
调查不出理由的自杀。
自杀前的晚上。
「好玩吗?」路上,飞云跟蓝天拉着手,刚下公车,飞云问。
「跟你在一起什麽都很好玩啊。」蓝天天真地笑了笑。
「少来,刚刚在排队的时候谁在喊无聊。」飞云也笑了笑,顺势轻推了蓝天的额头。
「谁知道刚开幕会那麽多人去。」蓝天嘟着嘴。
「就是因为刚开幕去的人才多啊。」飞云。
「也是啦,但你明明怕高,还要带我去坐摩天轮。」蓝天下意识的握了握飞云的手。
「反正都回来了,而且我也没有抱怨啊……干嘛帮我跟你自己抱怨。」飞云觉得好笑,也觉得蓝天可爱。
「可是你都没看到什麽风景啊。」蓝天替飞云抱不平。
「你不是都帮我看了?」飞云不假思索。
「……哈哈,突然想到森跟熊在摇车厢的时候,你真的很好笑。哈哈哈哈哈。」蓝天突然大笑。
「……那两个白目,亏我平常对他们那麽好。」飞云假装恼怒。
「一直到今天早上,在火车站看到他们两个之前,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单独区耶。」蓝天突然转移话题。
「失望吗?」飞云停顿了几秒,问。
「嗯嗯。」蓝天摇摇头,但想了几秒:「嗯嗯。」点点头。
「这样是怎样?」飞云摇头晃脑地问。
「就是,不会,」蓝天摇摇头:「是很失望。」然後点点头。
「……这样啊。」飞云停下脚步,转身,握住蓝天双手。
「……」蓝天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飞云。
天黑黑的,四周民房都点着灯火,马路上却只有昏暗的路灯光。
就是那个路口,那个路口的路灯一年四季,一季三个月,一个月三十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它都是亮的,而且很刚好的,它的附近都没有遮蔽物,却每天都亮着。它的光芒总比别人弱一点,却也更舒服一些,整条马路看过去,就它最显眼。
而最显眼的它底下,站着他,跟她。
她缓缓的闭上眼,微微的抬头,微张的双唇颤抖着。
他轻轻地靠近,看着她常常的睫毛,灯光下红红的双颊,在更慢的靠近。
初吻。
也是最後一吻。
告别。
也是诀别。
泪水。
还是泪水。
飞云。
却不再是飞云。
他呆呆地躺在床上。
告别式之後,哭完了,他只变成一块皮囊,会呼吸、会走路、会吃饭、会上厕所的肉。没有任何表情,不再有了,没有任何话语,不再有了,没有多余的动作,不再有了。几乎靠着本能在活动着。
学校?早就不去了,去了也没意思,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外公外婆也由他,顺手替他办了休学手续。
进出五次派出所,都是当街找人挑衅、斗殴。
上过两次救护车,一次割腕,一次跳楼。
进出几次医院,数也数不清。
正当外公下定决心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时,飞云失踪了……
*******
剩下的故事,风筝也没再多做叙述,只是将事情像是列清单班的交代给我。因为蓝天死了,剩下的也成不了故事了。只剩飞云。
他当然没有死了,只是风筝说,当初飞云失踪了一个礼拜,回来的时候开始会讲话、会帮忙家里、也会主动找风筝聊天,却对蓝天只字不提。
好像蓝天在他心里是一个断掉的片段,宁愿叙述一件往事断断续续、前後不合逻辑,也不愿意提到关於蓝天的一切。
不过这样也,至少他已经决定好好的生活了。
「他突然告诉我,他想念书,他想重新上学。」那天,快早上了,风筝在讲完蓝天过世之後的事,开始喝着啤酒,叙述事情也顺畅了许多。
「……」我没有说话,继续听他。
「我说,好,我帮你补习,然後他真的开始念书,整天都在我房里出现,从我起床、上学、回家、睡着,都会看到他。
「我知道他很想放下姊姊,但其实他最应该放的是他自己,我渐渐接受姊姊过世的事情,爸、妈也是,但飞云,总是不愿提起,他不小心听到关於蓝天的只字片语时,便会封闭起自己,然後强忍泪水。
「这样很不好,但只要不提到姊姊,他就会一直在我身边……我真的好自私,我好不容易可以跟爸妈聊有关姊姊的一切时,我却开始跟着逃避……只因为不想飞云因为封闭自己而离开我……
「我要的不多,只要他留在我身边……他也渐渐发现我对他并不是兄弟般的感情,可是却还是令我予取予求,越是让我予取予求,我变越贪心,到最後我们演变成这种关系……
「有天晚上,他喝醉了,抱着我,哭……他哭的好痛好痛的样子,我知道他是装醉,他已经忍了好久好久……那天,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他好像在眼睛里面看到了姊姊……然後便开始亲吻我……我知道他想要碰触的并不是我,我却贪恋他的温柔……
「原来,姊姊也是这样被他疼爱的……」他说了很久,天已经蒙蒙亮了,九也喝完了。
「……对不起,让你提起不想提的事。」我说。
「不,你应该知道的,你也有这个义务知道。」他说,看着不知道什麽时候放在我手中的照片。
我紧抓着那张照片,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因为蓝天,跟我长得好像……真的好像好像。
当风筝从皮夹抽出这张照片的时候,我震惊了好一会儿。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这些都是姊姊的长相。」风筝这着说:「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姊姊……」
那天,我们聊了一个晚上加凌晨。
那天,风筝抱着我痛哭。
「我以後……可以常来看看你吗?」离开时,风筝这麽问。
「嗯,随时。」我却那麽直觉的回答。
虽然风筝大了我一岁,不过那天他跟我再见时,叫了我一声「姊姊」。
我不知道飞云什麽时候会回来,但我很清楚,他如果在我面前出现,我一定要给他一个温暖,很温暖,温暖的像照片里面蓝天的笑容。
然後再跟他说一声……
咿呀。
门铰链转动的声音。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