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欧大瓦约定的那个星期天,下起倾盆骤雨。
中午十二点,我坚持赴约,毕竟这约是我约的。
身上的粉色洋装已被雨水浸得半湿。我站在火车站门边的屋檐下,怔怔望着眼前的暴雨,以及灰蒙蒙,彷佛蒙尘的天空。
像个呆子。
看久了,在厚重的雨云之间,彷佛透出丝丝微微的日光,像是代表着渺茫的希望。
欧大瓦前来赴约的可能性,就是这麽渺茫吧。
星期五拿肉包给欧大瓦时,只顾着威胁他一定要赴约,却忘了跟他索要联系方式,那明明是我过去最希望得到的东西──他的新住址、新电话、手机门号,或者脸书、电子信箱、部落格等任何社群网页的帐号。
我一直都是那麽渴望得到所有关於他的蛛丝马迹,任何一丁点有关欧大瓦的事,都能让我心绪起伏,心悸或窒息。
真正重逢後,我却只是一股脑地追着他跑、逼迫他、压制他、威胁他。
我在感情上是个丑陋的暴君,真是对不起。
低下脸,我望着自己因吸饱雨水而显得沉重的粉红裙摆。
好狼狈。
特意整理的发型也塌了,我索性将头上的发夹一一拆下,丢入左方的公共垃圾桶,再随便抓了抓自己湿重的发。
就在这时,我听见那阵参杂在人潮喧嚣中的熟悉叫唤。
「砖砖──砖砖!」
我循声转身,瞪大眼睛看向欧大瓦。
只见远处的欧大瓦抓着把红色雨伞,嘴里正唤着我的小名──那是只有他会喊的小名,那是他发明的、我的小名。
老实说,我从来不觉得「砖砖」这种像是甜美女孩的小名适合自己,从来不觉得,但,因为是那个人取的,所以我喜欢──不,应该说是再怎麽不喜欢,我也会让自己喜欢。
或许坚持不想改变自我的我,早在某些方面就对欧大瓦妥协了,或是顺从。只是我自己没发现罢了。
爸说的对,如果真的非要吃到那道菜不可,那怎麽会因为要改变自己就却步呢?不可能。如果真那麽想要吃到,人本能地就会做出努力。
我或许早早就做出了努力。
而欧大瓦──
我望着不远处慌慌张张的欧大瓦,他看上去压根没发现我,依然像只无头苍蝇般,在熙攘来往的人群中叫喊着:「砖砖,砖砖,砖砖!」
他淋了个半身湿,与我差不多狼狈,短发沾着雨水。
为了我,他也做出了努力──纵使不是在我所盼望的,爱恋方面。
也许我该放下身段才对。我该做出更多努力,让他总有一天会在我所盼望的方面,为我做出努力。
人是种互相的动物。
我挺胸吸气,露出微笑,笔直走向正疯狂寻找我的欧大瓦。
「笨喔,在这里啦。」我捉住他的左手臂,他随即扭头看了过来。
迎上我的目光,欧大瓦露出松了一大口气的神情,覆盖在被雨水浸湿的浏海下的双眉瞬间舒展开。
「还好。」他微笑。
他的脸沾满水珠,不晓得是雨还是汗,我忍不住伸手替他拂去,再将手指凑近鼻前闻了闻,还是闻不出来。
「你说还好是什麽意思?」我垂下手,看着他笑弯的眉眼。
听我这麽一问,他加深了笑容。
「还好你没事啊。」欧大瓦也伸手抚搓我头顶的发,另一手则指向车站外,说道:「外面雨下很大欸,交通超乱的。很危险。」
很危险。
他是那麽说的。国小时候的他也是这麽对我说的。
那时的他,神色总是满怀担忧,眉间皱得紧紧,对我叮咛走路要小心、过马路要看红绿灯,就算眼前明明是绿灯,过马路也要看看旁边会不会有车子闯红灯。因为我没办法预知到自己的未来,当然也就无法知晓自己会不会发生意外,所以──
所以你要小心,要特别小心,外面有很多状况都很危险。
欧大瓦叮嘱这句话的表情还那麽清晰,从国小时期就深深刻印在我的脑袋里。总是接受我叮咛的欧大瓦,同时也叮咛着我。
人是互相的动物。
如今我终於了解了许多许多。
我也露出微笑,低头牵上他白皙的右手,在来来往往的旅客间,喃喃地说:
「谢谢你出现了。」
他的手明显紧绷了下。
他错愕地问:「什麽?」
我抬起脸看向他,咧嘴笑开,「谢谢你来赴约,也谢谢你关心我。」
「……你怪怪的欸。」
听着他的感想,我禁不住笑出声来,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