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由触碰,我能得知的事情很多。
──很多。
「欸,我跟你说,你不要骑脚踏车到我们家巷口那边。」
国小四年级,我在学校二楼的走廊抓着欧大瓦的左手,严正告知。
无论怎麽分班都与我同班的欧大瓦一愣,明明是少年,却比我还要秀气的脸蛋起了波动。
「你又……预知什麽了吗?」欧大瓦战战兢兢地问,咽了口唾沫。
「没错。」我定定地望着他天生茶色的双眼,慎重颔首。
欧大瓦之於我,身分特别了点。
是同学,也是多年来的邻居,更多的就不必多提了。
欧大瓦的存在,就是特别了点,尤其那一点。
打从有记忆以来,他就在我身边。玩在一起、打在一起、聊在一起,但我们没有在一起。那时候,我们还太过年轻。
他估计是不晓得我的心意,但他肯定晓得我心意以外的所有事情。
──他晓得我怪异的能力。
藉由触碰。
我瞥了一眼彼此贴合的手部皮肤,视线又落回欧大瓦凝重的脸。
在熙来攘往的走廊上,我们沐浴在斜射的阳光下,握着欧大瓦的那只手,沁出一层薄汗。
「所以,」我一脸认真地盯着欧大瓦,以正派经营的老板语气开口:「顾问费,一百元。」
「……啊?」欧大瓦眉间一皱,颈子略微前倾。
望着他怔然的模样,我不禁勾起一侧唇角。
「你不会以为我做慈善事业吧?」我歪着头笑了,轻轻放开他体温偏高的手,「我仔细想过,老天爷给我这种特异功能,可能是有原因的。」
「拿来勒索?」
欧大瓦缓缓将双手环在胸前,下课时间嘈杂的声响稍微模糊了他的问句,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倾身凑近我一些。
「老天爷给你特异功能来勒索我吗?」他眯细茶色的眸子,笑眯眯地又问了一遍。
我下意识提高眉梢,靠上走廊左侧的铁栏杆。
「别说的这麽难听嘛。」斜瞥向欧大瓦,我试着摆出苦恼的笑脸,「你想想看,我每碰你一下,就得承受在脑子里看见你发生危险的画面,多──痛苦啊。为了阻止那种事发生,我每次都会提点你不是吗?摸着良心想想看啊,我让你免於意外耶──对吧?无可否认吧?想一想,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至少基於道义,给我来点回馈……」
我掌心向上,以拇指搓了搓食指与中指,摆明索钱。
欧大瓦低视了一眼我搓动的手,嘴角微微下撇。
「一百元,本大爷身上没带钱。」他的左手将黑色制服裤的口袋外翻,证明他现在身上一毛钱也没有,随而提起拿在右手的面包,「但我刚去福利社买了早餐,要吃吗?用来抵押。」
「啊,大爷英明。」我飞快接过面包,撕了包装就往嘴里塞。
没错,我从小就这麽骗吃骗喝的。
不过严格说来,我并没有骗。
欧大瓦看着我啃食面包的动作,倏地笑了。我不明白他笑里的涵义,但我隐约察觉,约莫不是我盼望的那一回事。
他伸手搓搓我额前的发,说我的发质真好,又黑又亮,好好摸。
「真的,好好摸。」欧大瓦强调着,继续搓揉。
浏海变得凌乱,黑色发丝散落在我眼前,稍微切割了视线。我望着欧大瓦爽朗的笑脸,我想我是暗爽了。我是最接近他的人,承受他最多的赞美。
我不由得微笑,却在下一秒收敛。
「再摸要收钱,五十元。」我左手先比出手势五,再握拳为零。
见我摆出一派认真的表情,他脸都黑了,立刻缩回停在我发间的那只手。
看着他一副视钱如命的派头,我不禁露出得逞的笑容,换来他毫不怜香惜玉的勒脖动作,摆明了想来场搏斗。
但他没有,在我准备架他拐子的前一秒,他霎时立正站好。我疑惑地歪头,问他他在干麽,只换来他假正经的轻咳几声。
之後我才察觉是怎麽回事。
一群隔壁班的女孩子嘻笑地踏着轻盈的步伐,掠过我们身侧。我不会告诉自己他喜欢的女孩子可能就在其中,我只会告诉自己,他不可能有机会被我以外的女孩触碰。
我半眯着眼,把注意力投向那群谈笑不止的女孩们。其中两三个女孩回头瞄了欧大瓦一眼,欧大瓦仍装酷地望着铁栏杆外。
我倾身贴近欧大瓦,只手挽上他。
「欧大瓦,借我扶一下,我头有点晕。」
以极其细小的音量刻意虚弱地说着,我的嘴附在欧大瓦耳边,做出类似吹气的举动,却没真正吹出气息,只尽量让旁人看来像是调情。
欧大瓦听见我头晕,以为是旧病复发,非常紧张的样子,他急忙脱离被我挽着的姿势、双手扶上我的肩。
「怎麽了?还好吗?会想吐吗?」
他冲着我问,而我抿出一笑,没有回答,只将前额靠上他肩膀,瞥向注视着我的那群女孩。
几个女孩依序与我对上视线,我向她们展露出笑容。笑容代表什麽,我想她们明白。只见她们一个个瞠圆眼眸,别开目光,脸色略带害臊与歉意,彷佛窥伺着别人老公的内疚小三。
紧接着我收起窃笑,仰望高我一些些的欧大瓦。
「我没事了,可能昨天熬夜熬太晚吧。」我随便扯了谎,又挽上欧大瓦的臂膀。
他并未感到不妥的样子,任我挽着,当他再次瞄向那群女学生时,她们已经走的很远。
非常识相。
我暗自称赞那些女孩,随而勾着欧大瓦靠上栏杆。
仅剩的下课时间,我们东聊西扯,尽谈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当他说起他觉得隔壁班某位女孩满正点的,那一刻,我只是温声笑着。
「凭你,也想追那麽高档的货色?」
我酸了那麽一句,换来他朗朗的笑声。
望着他眉飞色舞的侧脸,我渐渐沉下脸色,挽着他的手又收紧了些。
藉由触碰,我能得知的事情很多。
无法传达的──却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