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君不見》 — 君不見、拾貳

白水县某纪姓人家的客房里,江湖术士刘生生正在替铁齿的保长徐染擦拭身体,每看到一到伤口或瘀伤他就默默觉得疼痛,也搞不清楚这是心疼徐染还是种投射作用。特别是余光不时瞄到徐染搁在桶缘的左手,被包紮得很粗糙,但光看浸染血色的布条都够怵目惊心。

尽管是这种所有感官都痛到令人揪结无语的情况,刘生生还是忍不住冒出「这种威猛的身材得怎样练就啊?」的念头,搓洗完上半身,他有些迟疑,幸亏徐染这时跟他说:「前胸後背擦擦就好,其他的回去再洗。」

刘生生微微噘嘴、眯眼,表情滑稽的仰首点点头,徐染起身拿了他手里的皂角跟毛巾说:「轮到你了。」

「啊,我没关系。我也之後再洗。」

外头传来纪星鹤的喊声:「里头的两位,洗好没有?送衣服来啦。」

「还没有、还没有,你先别进来。」

「那我再等你们一顿饭的时间吧。」

纪星鹤带着小桃走了,徐染使了个眼色要刘生生乖乖坐进浴桶,没多久纪星鹤又跑回来房门口扬声问:「水够不够热?要加热水吗?」

徐染探了下水温,难得抢在刘生生之前开口道:「不必太热,不过这水得麻烦你们换过。」水的颜色都浊了,再洗也不乾净,这可让纪星鹤逮到机会进来围观、不,是进来关心一下两位大哥。

刘生生自然没脱衣,但那身衣衫也破烂得差不多要报废,徐染则到屏风後面换上纪星鹤准备的衣服,她跟他们说:「我们纪家有间成衣铺,这是临时找来的,可能不是很合身,但凑合着吧。本来两套都是做给森森的,保长穿可能觉得太合身也不一定。」

刘生生提出抗议:「为什麽把给我的衣服拿给他穿?」

「反正有两件嘛。有什麽关系。」

徐染在屏风後面说:「这件确实小了点。」

刘生生挺胸反驳:「我浑身上下都很大。你有得穿该偷笑,就别嫌了。」

纪晖也过来凑热闹,下人们还忙着换洗澡水,纪晖看那两人隔着屏风斗嘴,朝纪星鹤投以疑问的眼神,纪星鹤屈肘搭在他肩上嘻笑道:「他们是感情好才吵的。」

纪晖斜睨了眼被她顺手一搭的肩膀,别扭的撇了嘴说:「你别这样。会害我长不高。」

「唉呀,对不起啦。你生气啊?」

「没我的事我要去温书了。」

纪星鹤挥别弟弟,灿笑道:「真上进。慢走。」

刘生生转移注意问她说:「你怎麽还在?想偷看啊。」

纪星鹤回头一双眼上下打量刘生生,一手搓下巴,刘生生感到恶寒,心说这孩子果真不是这个俗世的女人,居然看男人的眼神这麽露骨,连忙两手摀胸朝她骂道:「干嘛?」

「嘻,森森真有趣。我啊,我是光明正大的,哪有偷看。在我那个时空这根本不算什麽。」她说话时留意外面小桃有没有听见,又继续闲扯道:「我的世界有个职业要模特儿,专门穿最新潮的衣服展示的工作,常常都得展露身材。那叫时尚美感。你们不懂啦。」

刘生生嗤之以鼻说:「照你这麽讲,甫出生的婴孩儿不就够美够食膳吗?」

「不是食膳,是时尚……」她摊手摇头,表情欠打的回嘴:「森森啊,你不懂是因为你没有对到我的电波跟SENSE啦。」

有时跟纪星鹤沟通会让刘生生想喊「何方妖女!」,不过这种感觉或许就像徐染听他鬼扯一样伤脑筋吧。想到徐染反窘与无奈的心情,刘生生抿角偷笑,然後走到屏风後关切徐染说:「你伤了手还能更衣麽,我来帮你。」

刘生生呆住,徐染只套好了裤子,但穿得松垮垮,衣服也只披在肩上,但是让他呆住的是徐染困扰的表情,他没想到面对生死关头都能面不改色的家伙,现在因为穿不好衣服而为难,突然觉得徐染很可爱,可爱得想凑过去做点什麽互动。

「我帮你。」刘生生尽量冷静,伸手帮徐染更衣,一会儿的工夫就穿好,洗澡水也已经重新换上新的,纪星鹤留了衣服鞋子,罗嗦几句梁小翠的事要他帮忙就离开。

徐染瞅了眼送来的新鞋子,低头盯着刘生生脏兮兮又布满小伤的脚,刘生生讪笑说:「唉,这个没什麽。我当时拿鞋砸了人,回来才发现没鞋子穿。不过以前我也常常光着脚在山里跑,无所谓啦。」

说完就匆匆脱了衣服泡进温热的水里,刘生生说:「一会儿星鹤说她请了家里学医的亲戚来帮你清创,你那只手得小心医治,幸好你惯用右手。」

徐染右手正拿着毛巾帮刘生生擦背,刘生生拿皂角在胸前搓洗,徐染绕到前头用右手帮他洗身体,然後按住他一边肩膀,上前又浅浅亲了刘生生的嘴角。

刘生生虽然僵了下,但没有第一次惊吓,他目光不知该往哪儿去,稍微侧过身,仓促洗完上半身,手脚搓完就打算起来穿衣服,手脚速度加快,慢慢转身避过徐染的注视,最後穿好衣服是背对徐染的。

徐染微微启唇想说话,刘生生却先开口跟他讲:「你跟我这样的人不可能、不可能有结果。」

「我想和你在一块儿。」

「你会被耻笑,被看不起,我也不想变成那样。没有人会同意。」

「无关旁人,我想做什麽都不需要谁来同意。这不是犯法,也不是伤天害理的事。」

「伤天害理……」刘生生冷笑了下说:「我在丹川县喜欢的那个人,说我这种东西活着也是做尽伤风败俗的事。我还记得他跟我说,他可以什麽都不要,只跟我在一起,就算被除籍,沦为游民,我们还能到海边,到山上,两个人过怎样的日子都是逍遥的,不需要受外人的目光束缚。

最後,我被除了籍,只有我一个人,在海边流浪,在山里生活,像断根浮萍,不是没有束缚,而是失去依归。幸好我原来有的不多,我母亲走得早,阿爹一个人带着我四处闯荡,後来他也走了,我回到丹川县依附亲戚。但我不习惯,所以又从姨妈家里跑出来,成天跟外头的人鬼混。

孙公子是第一个对我温柔的人,所以我也很相信他,他对我很殷勤,但我们两个始终清清白白的,有天他向我特别的示好,我也觉得就这麽跟着他很好,结果让他爹派来的人搅和了。」

刘生生的声音有些压抑,话语因情绪激动而停顿,他深吸了几口气,回头朝徐染笑说:「这世间就是这样的。搞了男人的男人,比女人还不如。你懂麽?再说,又不能延续香火,年轻时因为皮相而贪欢一时,年老色衰就避之危恐不及,活着也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刘生生。」徐染打断他的话,刘生生讪讪道:「还是不说了,讲这没意思。你要是能懂就好了。我对你确实存有好感,所以不希望你卷入这种事情死掉。我这样的人,死了也不会怎样的,所以才那样帮你。你根本不用为了这个对我态度有任何转变。徐染,也许共死容易,同生却很难,你若再这麽对我……我可能不晓得要怎麽面对你。」

徐染垂眸思忖,又看向他问了句:「说到底,你就是喜欢我才会这样。」

刘生生呼吸短促,有些慌乱跟急躁,微恼道:「我说了一堆你到底听懂没有?」

「我听懂了。你喜欢我。」

「徐、嘘嘘嘘、嘘──」

「刘生生,你喜欢我。」徐染扬声道:「你喜欢我。」他朗声扬言,接着朝刘生生露出满足的笑容,刘生生抚额伤透脑筋,低声叫他闭嘴。

「我也喜欢你。我不是那个孙公子,请你记好了。」徐染难得笑得这样温煦柔和,目光坚定。「我是徐染。因为你而信了那些玄奇之事的徐染。我不会为了你去死,但会为了你活着。只要你在我身边。」

刘生生眼眶微红,低骂:「你这王八蛋。」

外头是纪星鹤的催促:「两位,洗好没有?我带了大夫来啦,伤口再不处理会感染死翘翘的。」

刘生生揉了揉眼跑去开门,对着纪星鹤嚷嚷:「女孩子家说话得体一点行不行,什麽死翘翘多不吉利。」

「嘻嘻,森森你眼睛好红啊。是不是保长欺负你,害你哭啦?」

「你少讲一句我能多活一年。」

「啦啦啦……」纪星鹤开始哼起怪怪的曲调,是她先前说的什麽流行歌,双手负在身後像调皮的麻雀跳进门槛来,然後梁小翠也过来关心他们的伤势,她一见到梁小翠就开心的黏过去,像是被驯服的小动物。

刘生生没想到一阵子不见,她们两人的关系已经变得这麽好了,好到让旁人看了都莫名不好意思。纪星鹤笑得很甜,梁小翠更是无比温柔望着星鹤,刘生生心想她俩的遭遇怪可怜的,一个是来到陌生的世界顶着他人的身份生活,另一个则是打自出来以来就无时无刻都在经历凶险之事,难有交心之人,或许认识星鹤也是个命中注定吧。

梁小翠过来这儿,单纯是想看刘生生死没死,毕竟刘生生答应过她要帮她解除不能言语的禁锢,而且她也说了逃到白水县来,正是因为她身上那个守护者的牵引,所以她相信助她解危者在这儿。

而刘生生一眼就看穿她的意图,而且毫不意外,朝她报以浅笑,算是告诉她自己命还算是硬的,这时他也想起先前出现的勾魂使者,八成是要勾方保长的魂而不是针对他与徐染,只是一时搞错人,抑或是好奇他们而已。

梁小翠把纪星鹤等闲杂人领走就剩下为伤者清创治理的大夫和帮忙的医童,是个寡言严肃的中年人,背着一个木箱子,里头都是他的工具。首先就帮徐染把伤口死皮死肉挖乾净,旁边小童忙着拿乾净的布擦拭、上药,那过程看得刘生生头皮发麻,光看就觉得浑身疼,可徐染的脸像冻结似的,眉头都不皱一下。

轮到刘生生的时候,他跟大夫说:「有没有药可以让我立刻昏睡的?」

大夫点头从箱子底下抽出层板,取了一根短棍说:「这个。」

刘生生伸手一挡表示理解,安份道:「行,不必麻烦了。来吧。」说完乖乖把灼伤的虎口递到大夫面前,上药过程他抛弃矜持,不计形象,哭爹喊娘,一手揪着徐染的袖子乱咬。

大夫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医童也觉得这位大哥生得也是高挑精实,怎麽忍不得一点疼痛呢?徐染看刘生生的眼神也是复杂,等两手的伤都处理过了,徐染才想起什麽跟他说:「其实,我能帮你点穴减缓痛楚。」

刘生生冷着脸怒道:「为什麽不早讲?」

处理完伤口,他们谢过纪家就告辞了。虽然没交代这一身伤是怎麽回事,但纪家人也觉得知道越少越好,乾脆不问。刘生生告诉徐染关於染坊那儿暂时没办法处理,只希望这段时间没有人经过,虽然对不起方保长,但他们也无能为力,找人埋屍也没理由解释。

徐染在坐榻铺好了软垫,和刘生生两个各据一侧瘫着不想动,早前在纪家也吃过东西,暂时还不需要烦恼肚子饿的问题。

「徐染,你说,方保长身上附身的妖物是什麽?」

徐染想了下就答:「蛇。」

「为什麽?」

「我闻到的。有种蛇腥味。专卖蛇羹或是靠蛇作买卖的人,我接触过。也有人会养着玩,把蛇养在细目的笼子里,白水县夏季出没的蛇也不少,那气味肯定是蛇。」

「你闻不闻得出是什麽样的蛇?」

徐染本来仰首,闻言睁开眼盯着天花板说:「你当我是狗麽?狗也不见得这样灵。」

刘生生沉吟了会儿,喃喃自语:「听说有些毒蛇会同类相残。那他手里握的白骨鞭子也许是同类的骨头。」

「原来他使的是骨鞭?」

「是啊。我看见的。」

「还能招雷电。可惜让他给逃了。」

「这麽厉害的妖魔,我们没死已是万幸,你居然还想逮住他?别开玩笑了。」刘生生用鼻音哼气,徐染蓦地欺身压过来,单手撑起身体俯视他。

「生生。」

刘生生睁开眼,紧张道:「做什麽?」

徐染浅笑,低头用鼻尖在他胸口蹭了蹭,嗅了下,又往上移,往他耳鬓、颈间嗅闻,刘生生直言:「你还说你不是狗?」

徐染抬眼觑他,跟他解释:「我是想,万一我比你早走,你也许能见着我。可万一你有天比我早走,我得认得你身上的味儿。」

「这、真不吉利。」刘生生轻轻推开徐染的脸,徐染将重量压在他身上,右手勿住他推挡的手腕开始嘬吻掌心,他呼吸都被吻乱了,消极嘟哝:「喂,够了没啊。不要闹了。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徐染停下来,问他说:「好。我等。只在我还冷静的时候。」

「徐染,我以为你很正直诚恳,没想到讲话还会耍心眼。」刘生生把手拿开,推走徐染,直接走去占了徐染的床睡。徐染见他没有要躲避自己的意思,才算安心下来,眉目染上悦色和衣睡在一块儿。虽然只是一起养伤休息,心境却和一个人的时候大大不同了。

刘生生面向床里,背对徐染,他其实睡不太着,方才是因为徐染的表白和挑逗,但现在冷静下来,心中充满担忧。明真教深不可测,招来的皆是妖魔鬼怪,但那日在云月楼所见的施教主分明是个普通文人,哪里像有能耐操弄祂们的人?

也许施教主是深藏不露,又或者那个人是个傀儡而已?

不管怎样,这时机确实不适合谈情说爱,一个不留意会丢小命,不可不慎。他的命不值几两,但他不愿意徐染赔了性命。

***

一座民宅的书房里,有个相貌斯文端雅的男人正在舞文弄墨,他姓施,一向作文士打扮,是明真教的教主。这一年他亲率教中使者和护法来到白水县,在最繁华的闹市不远租了几幢民宅作为据点,有什麽事一般是吩咐别人去做,并不常露脸。

若能观察施教主独处时的情形,就会发现他常常念着虚空喃喃自语,而且有时好像在往某一处说话,彷佛他所面对的地方有谁在,但他的目光却没有定焦在固定的事物上。

好比说现在,他停下笔像在聆听什麽,接着把手中所执的狼毫搁下,问着眼前虚空说:「没了法体再炼就成。死了区区一个保长有什麽,白水县是乡下地方,胜在地广人多。」

施教主见到眼前有些许火光迸发,细微而漂亮,那火光发生之处浮现一团白影,是迂回旋绕的蛇骨,而且有两个蛇首。附身在方保长身上的妖物正是这个双头蛇骨精,那日被握在手中的骨鞭实际上才是主体。

只不过在施教主眼中只见到那一点火光,并没有看见蛇骨缓缓飘到屋梁上,再穿透屋瓦飞升到空中去。他还在等待下文,只是那蛇精受创以後也解了教主给的束缚而无法停留在人间了。

他不是第一次被坏了好事,这种召唤修炼妖物听自己差遣的方术是一个高人教他的,他听取指示做了一个召灵的木匣,用特定数量的细木条嵌合成,内部均写有连他自己都无法再默记的文字。高人告诉他哪儿有雷击木可取,伐下木材等待乾燥,并制作完成,耗了两年的光阴,完成的东西看起来就如童玩似的小木匣。

那高人又给他一张红纸笺,墨字注记了各个时辰由木匣不同位置拆解後,能得到匣子里的一支签,签上显现的东西将会是他所召来的妖魔或灵物,依施术者不同,所召来的东西也可能有所影响。

在施术前要准备好一具供其居留於人间的法体,延长祂们停驻的时间,那具法体同时也是一种拘束,受法体所困的时期都要听令於拥有木匣的人。法体坏了可以再造,只是力量越强者,越会趁更换载体的间隙逃脱,方才逃掉的腾炎就是钻了漏子,而且还恶意的跑来向施教主挑衅。

人类活再久不过百岁,法体也有崩坏之时,对自大的妖魔来说,这种际遇就是个消遣而已。但是对施教主来讲却是莫大损失,因为腾炎是他至今召唤过最强大好用的妖使,虽然不像之前几只精怪那般听话,早知道就不那样轻率的牺牲狐女了。

木匣里仅剩一支签子,而他将它视为保命签,将来若有万一还能替自己求一线希望。可笑的是他作恶如斯,内心深处也是相信所谓的报应。

与朝官勾结根本不算什麽,施教主甚至还与外戚密谋造反,来到白水县为的却只是他的私心,他想要更强大的力量,为此他封了某个人的嘴,这样他才能抢夺那人的言灵之力。只可惜用较软的手段没能把另外几个的能力也夺取过来,其中一人下落不明,但还有两人尚在白水县。

「是时候该把你们的东西交出来了。」施教主食指轻敲桌面,重新审视局面,盘算着要在年底以前了结这件事赶回京城。

门外有人来报,说是安大人有请,接着又呈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他让人准备一会儿更衣外出,回到书房拆了信来看。这种不具名的信他收得多了,只有一种情况他会亲手拆阅,就是这信上有淡淡沉香味。

内容只有一张轻软的生纸,纸上泼了一片墨,这样内容莫名其妙的信,他曾经收过一次,於是按那次经验拿乾净的笔沾了水往纸上点,墨色晕开,而且出现不自然的变化,那些墨像细长蚯蚓般蠕动,又改变形式渲开,少顷纸上出现的是万刃孤松的景象,松树下有个小小的人戴着斗笠、罩纱,坐於高石抚琴。

书房里忽来一阵冷风,不知从哪儿落了些许极细微的雪花,一飘到施教主手上就融了。而且,好像有琴音余韵回荡在空中,闻到的空气都是冰冷的,好像置身在信里那画中世界。

「别来无恙,施公子。」

「是……」施教主不由得有点紧张,双手在桌下拢了拢,涩声问候:「不知您近况如何,上回偶遇,没能好好款待您,在下觉得万分不舍。」

「那回可不是偶遇。」话声由信里松树下的小人发出来,是个成年男人的嗓音,话音温润平和,该是听了悦耳舒心的声音,但却让施教主相当畏惧,因为就是此人教他如何召灵,如何成为今天明真教的教主。

施教主曾问过他帮助自己的理由,那人只说:「现在这种世道,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出来。难得有机会,而你有野心,不想一试?」

说到底,施教主也知道自己是欲望和野心的俘虏。虽然做这些事荒唐、可怕,但他不曾後悔过。他讨好的笑了笑,询问说:「不知您有何指教?」

「施公子,这场梦该醒了。」

「什麽……意思?我不懂。」

「时机转变,而你做得太过,这场梦得提早醒了。」

施教主表情凝滞了会儿,外境依然而心念电转,只浅笑反问:「我不是在做梦。这是实实在在的变革,您不也说过,朝代更迭就跟浪潮进退一样,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既然老皇帝气数以尽,就该有个新局面。而我也只是乘浪而起罢了。」

画中人听完轻笑,并不勉强,只回说:「施公子高兴就好。只不过有一事要告诉你,禁制那人言灵的咒力已经松动,近日你役使妖灵的能力将大减,最後消失。那木匣还有一支签吧,召灵与言灵术相辅才得效果,一旦丧失言灵的力量,切莫再召灵,否则後果……」

「不劳您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当然。施公子是聪明人。只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施教主听到这儿,反倒有疑问,趁这机会提了出来,他问:「为什麽那个人杀不得?」

画中的人像是拨了一根近身的弦,音色低沉,好像连闻者心脏都跟着颤了下。他答道:「不是杀不得。而是你杀不了,她身後的东西,不是你所能想像之物。」

施教主眯起眼追问:「是魔?」

「呵。既然掌握不了,早点放手也好。是什麽都无所谓。」那人说完又拨了一根弦,这次是离身较远的弦音,空灵清远,缥缈悠扬的在脑内嗡嗡回响。

「施公子,我只教过你禁制那人的言灵,抢为己用。不料你果真聪慧过人,举一反三,连同其他异能者的能力也要伺机夺来。大概是哪个妖鬼告诉了你别的修炼秘术是不是?」

施教主神色一凛,沉着脸默不作声,态度与适才惊惶诚恐截然不同。

「若然如此,可能是听信妖鬼说了一种能修炼成神仙的法术吧。你想作神仙,可晓得个中难处?」

施教主听这话,认为或许对方能给予帮忙,立即缓和态度微笑请示:「不知高人有何高见,还望指点一二。」

「只修炼成仙,或许还能凭机缘。可是神有神格,一如每个星宿都有自己的格局和位置,人想凭一己之力当神仙,是痴心妄想。」说到这里,信中人朗朗笑开来,揶揄道:「当真滑稽。」

信中的景象又回归成一团胡乱泼墨的状态,声音没了,山中寒风没了,施教主慢慢气红了脸将那张生纸揉烂扔开,扫掉案上所有东西犹不能解气,一改那道貌岸然的表象扬声呼斥:「来人,备马车,我要去见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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