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君不見》 — 君不見、伍

秋分已过,好一阵子未在纪家露面的刘生生带了一小篓栗子当伴手礼上门拜访,关心一下纪星鹤的近况。刚过午後,纪晖上学还没回来,纪夫人跟刘生生打过招呼就出门去了,剩下一个女仆在家里,其他人恰好都不在。

刘生生觉得自己来的时机真凑巧,但这纪家的人对他也特别没戒心,真拿他当自己人看待了,家中没个成年男人就敢放他进屋里来,他喝了口茶连那女仆都不敢多瞧一眼,尴尬道:「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家里就剩你和你家小姐都是女的,别再让外头的男人进屋了,多危险啊。栗子吃不够再跟我说,山里一堆,随便捡都有。在下先告辞了。」

女仆知道纪星鹤跟刘先生的交情要好,开口挽留道:「刘先生不必担心,小姐说你是特例,不必顾虑。」

刘生生一听就觉得有问题,转身问:「为什麽在下是特例?」

「小姐说您不喜欢女子。」女仆说完像是怕刘先生尴尬还怎的,多余的补充了一句:「好像也不喜欢男子。」

刘生生嘴角若有似无的陷下,似笑非笑道:「那她说我喜欢什麽?」

「唔……小姐说您、您最喜欢的是自己。纪家人都记着您救活小姐的大恩大德,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刘先生就像我们纪家的长辈,夫人说只要您喜欢,随时都可以来,您永远是纪家的贵宾。」

这纪夫人说得太夸张了,刘生生心里这麽想,却越发的喜欢这家人,不是没心眼,而是真诚待人,可怜前後走了两个家中的支柱,总得再为生活奔走的。留下栗子走出纪家没多久,纪星鹤挽了一个简单的双髻,像个小ㄚ头似的跑出来追他,嘴里喊着:「森森,森森,慢一点,等我啦!」

刘生生停在树下等她跑来,见她耳鬓发丝有些凌乱,确定了没有旁人才伸手帮她撩顺,又见她脂粉未施,连鞋也是随便挑一双套上就冲出来,取笑说:「你八成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舍得醒吧。这模样真是、啧啧,万一遇见好人家的公子却瞧不上眼,错过了好姻缘怎麽办。」

纪星鹤的魂魄是来自遥远的时空,观念与一般女子不同,对刘生生的话嗤之以鼻,反驳道:「只以貌取人的家伙,我才不稀罕。你也真是奇怪,都来我家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再走。」

「避嫌啊。」

「有小桃在,还有院里那只大狗小黄,哪需要避嫌。」

刘生生抿嘴翻白眼,算是拿她没辄,纪星鹤自己整理了耳际头发,又说:「唉,真可惜你只喜欢男人,不过当闺蜜也是不错啦。」

「你说闺蜜?非也,我再怎样也是条好汉。实际说来,应该是你跟我像好哥儿们才是,毕竟你除了样貌也没有哪一点像女的。」

「哦,那万一你爱上我可怎麽办?你爱的是男人心呢,还是男人的身子?」

纪星鹤特别喜欢捉他语病,他睨着她回答:「身心都要男人我才行。你,哼,不及格。」

「别嫌弃嘛,我有幻肢啊。幻肢。」

「啊?」

「嘻嘻嘻。」纪星鹤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有时说得开心就自顾自的笑起来,所以刘生生也懒得一一求解释。他们俩到了常去光顾的小摊子吃点心,聊起前些日里赵公子的事。

描述完事情经过,刘生生叹道:「不晓得年糕哥哥他去哪儿了。又没吃过苦还乱跑,希望那几位姐姐找得到他,要是能平安无事就好了。」

纪星鹤只手撑颊回说:「你不是懂方术?派了式神去找怎样?而且你不是见得到鬼神,问问祂们呀。」

刘生生冷眼睨她,解释道:「你当我万事皆通,要是神通广大我早就发达了。式神那可不是谁都做得到,我光是顾好自己五脏庙都没空了,还修炼式神哩。还有我的确看得到祂们,可不代表我能跟祂们沟通啊。」

「咦,原来不能沟通的?」

他微微点头轻哼,强调着:「我充其量,就『只是看到』而已。可是我觉得徐染八成能嗅到祂们的存在。」

「噫?保长用嗅的?他是狗吗?」

「噗咳。」刘生生刚喝了一口甜汤,立刻被她的话给呛住。

纪星鹤若无其事走到他旁边帮他拍背,然後坐回原位又接续话题:「那麽,你还住保长家吗?」

「怎麽可能。」刘生生咋舌,他说:「才住第一日赵年糕就跑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隔天我帮他做了早午饭就离开,再後来我摊子生意差也不去集市摆摊,已经好一阵子没遇着他了。」

「这样啊。我也有好一阵子没见着你,你不做生意都忙什麽?捡栗子?」

刘生生笑道:「除了这个也在山里干活儿,反正靠山吃山,近来找我解决疑难杂症的人也少了,我反倒落得清净,毕竟我也不想成天撞见鬼神。」

纪星鹤听他这麽讲就问:「说到这个,你当初是真的打算唤回真正的纪星鹤吧?」

刘生生眯眼,留意旁人并没注意他们,使了一个眼色提醒她,她反笑道:「没事的。他们听不懂的。」

「哼。」刘生生撇嘴不管她了。接她的话说:「一半一半吧。起初是觉得情况古怪,一般刚往生的灵都会在附近,可我却没见到她的灵,又听闻纪家一连串不幸,觉着也是可怜,所以就想演出戏安慰他们,就算召不回魂,装装样子暂且让活着的人安心也成。」

「不是因为纪家能给的报酬不错吗?」

刘生生望向远方,神态清高的回答:「这只是个促成的因素,圣人也得吃饭才能活啊,小姑娘。你当圣人不会吃喝拉撒的麽?更何况我只是个见鬼的江湖术士。」

纪星鹤就喜欢把「刘森森」问到出现疲态才高兴,她笑了起来,把最後一块点心吃掉,可惜道:「唉,我也希望赵公子平安呢。还没跟他交朋友他就不见了,唉。」

「你不是连他都能觉得好看吧?小花痴。」

「他很清秀呀。也不是不好看的样子。」

刘生生扯动一边嘴角笑道:「呵,罢了,连徐染那片胎记你都能觉得它面,赵年糕恐怕也能被你说得秀色可餐了。之前被你说我生得俊俏,我还觉得开心,现在一想都觉得好笑了。」

「什麽嘛,我还是有基本审美观,我只是很会欣赏各种美好的人事物而已。」

「是、是。」刘生生敷衍,心中浮现徐染的事而有些心绪浮动,还不是被徐染搭救,而是徐染把寝室旁小书房让给他睡的片段,当时徐染在帮他整理枕被吧,而且还嫌他罗嗦问了一堆话,明明用那种不讨喜的模样及表情对着他,怎麽他却讨厌不起来……

「我就不喜欢他那样。」刘生生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又道:「他是想就近监视我有没有搞小花样,肯定是。」

纪星鹤不懂他忽然间的火气是怎麽回事,低吟了声不搭话,刘生生又说:「听说他跟家人关系不好。我还听说他一些八卦,比如他出生的时候──」

「森森,你嘴上说讨厌他,可是我觉得你挺在意他的。」纪星鹤讲完视线越过刘生生追着一个定点跑,好像被某个东西吸走注意力,看得出神,连声调都变得缥缈,她道:「森森,你快看那人。」

刘生生不及反驳她的话,随其目光回头望去,一时看懵了。

「哇……」

他们一同注意的对象朝他们走近,那人顶着光头,一手持佛珠,一手托钵念了句佛号,是个貌美无比的和尚。纪星鹤从没见过这麽好看的和尚,内心已经泪流满面,沉痛的看向刘生生,而刘生生看懂了她的心:「为什麽这麽好看的人是和尚?为什麽好看的人不是喜爱同性就是和尚?为什麽?这世界有何毛病?」

刘生生汗颜,却觉得这和尚好像似曾相识,他摸了摸兜里分文皆无,窘得看回纪星鹤,她才摸出自己把蝴蝶绣成肥蛾的钱囊出来供这位美和尚,又客气的问:「这位大师,要不坐下来让我们请你喝碗糖水?」

那位僧人向她点头致谢,又转头跟刘生生说:「刘施主,不记得贫僧了麽?」

这麽好看的人,哪怕是个光头和尚,刘生生还是会有印象的,但他一时记不起来,还得等对方点醒,或许是因为当时他相当落魄,许多事情都不愿再回想的缘故。

刘生生涩然一笑,说道:「想起来了,原来是空月啊。」

纪星鹤眨眨眼不解的来回瞅他们俩,那人又对她道:「空月只是个云游僧,曾与刘施者有缘邂逅,没想到今日又能与刘施主相逢。」

「那你们很有缘嘛。」纪星鹤请空月入座,刘生生心里嘀咕:「江湖人四大忌讳,道士、和尚、女人及小孩,我勉强算是个道士的话,这桌就占了三个。」

刘生生拗不过纪星鹤追问,简略交代了一句过去:「就只是一面之缘而已。约莫两年前,我还没来到白水县之前,在野外遇上空月被妖怪追着跑,我顺手救了他。」

实际上是刘生生撞见妖怪想吃和尚,那和尚没死就拖着一块儿逃跑,碰巧他又擅长逃命,压根谈不上是救命的事,不过他做生意惯了,习惯加油添醋。对面空月是出家人,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反而顺他的话说:「当时多亏刘施主,贫僧逃过一劫。」

纪星鹤的重点却不在细节,惊讶低呼:「哇塞,真有妖怪啊?」

「深山野岭的,出现什麽都不奇怪吧。」刘生生撇嘴说:「空月,你怎麽到这儿啦?」

空月浅浅一笑说道:「贫僧是云游僧人,出现在哪儿都不奇怪。」他生得五官端正秀丽,眼眸细长、目光温柔,皮肤像玉一般温润,袈裟更是纤尘不染,着实看不出是长年在外云游的僧人。

刘生生瞅向纪星鹤就露出「果不其然你又发花痴」的表情,纪星鹤不觉看空月看得出神,这空月看起来好像一尊玉雕的菩萨,出尘空灵,可是有些角度乍见又显露出几分妖娆。

而吸引纪星鹤的就是那分妖娆,她真没见过哪个和尚有这种矛盾的气质,虽然想问刘生生他们相识的细节,可是当着空月不好问出口,若是她在荒山野岭遇见这麽一个人,管他是和尚、道士都会以为是妖怪或山神的……总之不像是人。

而刘生生则想起她说过那什麽好看的人剃光头也是好看,接着就把视线投向空月,空月也报以微笑回瞅,刘生生点点头道:「果然。」

他见空月一脸不解,就把纪星鹤之前的话重叙一遍,空月谦逊道:「施主谬赞了。皮相於出家人而言不过皮相。」

刘生生笑着接腔:「没错,再说容颜易老。可你不稀罕,别人稀罕啊。这样的皮相生在你这个和尚身上委实浪费了。」

「阿弥陀佛,刘施主说话还是和从前一般率性爽直。」

「我怎麽一点都不觉得你在夸我。」刘生生说:「我想去一个地方绕绕,你们要一起来麽?」

纪星鹤最爱凑热闹,自然点头跟上,空月也不罗嗦跟着他们走,同行时刘生生眼珠转了一圈,问空月说:「空月,你看纪小姐与一般人有何不同?」

空月答:「并无不同。」

「要是我说她是借屍还魂,而魂魄早已不是纪星鹤本人,你可相信?」

「信。」空月答话的同时,纪星鹤对刘生生突如其来的爆料感到诧异。

「为何相信?」

「刘施主不会无故诓骗贫僧。倘若被骗,贫僧亦无损失。」

刘生生听完并无喜色,有点落寞的噘嘴嘀咕:「是啊,姑且一信又何妨,也没损失不是。」话聊着就来到云月楼,那是他们这儿最好的客栈,两旁岔开的街道也极为热闹,一边是有许多专卖名贵玩意儿的铺子、各色茶楼酒肆,出入的都是身价不凡之人,另一条街道则是杂货铺子、各式小吃,不必花大钱也消费得起的地方,由於聚居了不少异邦人,也是南北往来商队会停留之处。

与刘生生平常混的市集仅隔三条大街,却是更为繁华热闹的景象,之前雇他驱鬼问事的人也曾用车请他到较远的地方,就常穿梭经过这一带,他自己偶尔也会来逛,只是怕多花了钱,总是不敢多作停留。

还没什麽人带纪星鹤来这儿见识,刘生生看她一双眼亮了起来,就跟她说:「今天不是来逛街采买的,你可别乱跑,万一走丢我可赔不起纪家一位这麽大的姑娘。」

空月闻言抿笑不语,随他们走进人潮之中,来到云月楼前瞅了几眼再转向一旁馆子,里头跑堂的少年一瞧见刘生生就赶紧凑过来,刘生生给了少年一点钱,少年则把一个不起眼的小纸包给他,两人没有交谈,接着少年就回去忙了。

纪星鹤问:「那是什麽东西?」

刘生生挑了下眉毛,食指蹭了蹭鼻尖回答:「明真教免费给人的清净符水和符咒,一些有的没的东西。前些日子,明真教的人来到白川县宣传教义,招揽信徒,还搞了这麽一招,拿这种东西免费发给大家。」刘生生摊开纸包瞅了眼,也拿给空月瞧。

空月并未接过手,只是扫了一眼说:「确实有极淡的法力在上头。不过几乎等於没有,附在那之上的,多半是如凡人杂念般的东西。」

纪星鹤睁大眼问空月说:「大师你看得见什麽法力不法力的、那种无形的东西?」

刘生生抢着代答:「感应的啦。空月的修为有点境界,要不也不至於在野外引来妖怪。我说对不对?」

空月苦笑默认,不多作说明。

「唉,最近那个什麽明真教搞得我没油水捞。」刘生生咋舌,斜眼睨视云月楼说:「听说他们教主也来了,就住这儿呢。八成是个大神棍,那徐染怎不管一管,他不是最痛恨神棍了?」

此话方出,就见云月楼里有群衣着华贵的人走下楼,绕过柜台,楼里的人待他们都极为客气,其中一位客人身穿官服,无疑是白川县的父母官。刘生生等人第一次见到县官本尊,是个中年人,留了搓短须,两鬓发白,容颜看起来并不显老,只有眼尾浅浅的纹路在笑的时候皱起,与一县父母官谈笑风生的是个一身白色衣装的男人,作文士打扮,旁边跟着的人也是白衣,不过穿的既像道士更像武林门派之人,左右簇拥那名男子。

虽然他们脸上都没写字,但见者皆知那几个就是明真教的教主和护法使、信徒们了。刘生生他们站在馆子外隔了段距离观望,紧接着就见徐染身穿衙门的衣服走出来,还有几个人与他同样打扮,应该是其他处的保长们。

徐染似乎一眼就发现刘生生却装没看见,等县老爷上马车离开,那群人各自散去,徐染就准备绕另一条道走,刘生生莫名不悦,却没上前喊住对方,只是目光死死追着徐染的身影。

「咦,保长没瞧见我们啊?」纪星鹤看不懂徐染的情绪反应,或许一般人都看不明白,可刘生生就觉得徐染是故意避开他们,所以才有点愠恼。

「哼,我们走吧。」

「就这样?」纪星鹤觉得没趣,拉着刘生生在附近逛了几摊才肯离开,回到他们常活动的范围後立刻碰到出来找人的纪家女仆小桃,小桃远远就喊:「小姐,小姐。」

小桃跑到纪星鹤面前边喘边说:「听说你去云月楼了,快回去吧,夫人回来就念着你一个姑娘家成天往外跑,不成体统,呼、呼。」小桃不时分神偷瞄空月,空月也朝小桃微笑念了句佛号。

小桃脸红低头说:「阿弥陀佛。小姐,这位大师是?」

「收起你世俗人污浊的目光,小桃。我们回家剥栗子吧。」提起空月就让纪星鹤觉得苦闷,世间美男子都是看得见吃不到啊,悲痛啊。为了小桃好,她决定让小桃少看几眼。

最後剩刘生生及空月两人,刘生生望向空月说:「你在何处落脚?若不嫌弃,就到我那小屋住几天吧。不过床只有一张……」

「贫僧只要有个能挡风遮雨的地方就已满足。若有刘施主为伴,幕天席地也是有趣的事。」

「呵呵呵,谁要跟你睡地板。放心啦,我搭床的工夫练过的。」刘生生就这样又带了一个客人回他那小屋,以前也跟空月短暂相处过,空月是个特别好相处的和尚,用他的话再强调一遍,就是「特别」、「好相处」的和尚。因为这个和尚能面不改色的吃肉、喝酒,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是犯忌。

同样是佛教,不同地方会演变成不同的方式流传,这点刘生生是懂的,就好像道士也有分清修苦行的一类,或是能娶妻生子的火居道士,当然他严格说是算不上道士,只是略懂方术罢了。

他们两个弄了些食物,填饱肚子以後,刘生生不知从哪儿搞到棋子,可棋盘是画在纸上的,拿了石头镇着,两人趴在不太平稳的桌上开始下棋当消遣。空月开口闲聊道:「这次遇见你,总觉得你对我态度不太一样了。」

「你刚才不是一口一个刘施主、刘施主的喊我,怎麽变啦?」

空月声调温润的笑说:「以你的性情应是不拘小节,改个称呼有何关系。」

刘生生只是开玩笑,并不认真计较,因此噙笑点头落了一黑子在纸画的棋面上,他说:「你觉得我哪儿不一样?印堂发黑?沾了秽气?」

「嗯……」空月手执白子,抬眼凝视刘生生,刘生生也抬眸回觑,近距离跟空月那张脸相对,一下子就被那俊美的模样给摄住了心神,虽然还有理智在,刘生生也觉得不妙,立刻皱眉催促:「说啊,哪儿不一样?」

「光看面相不准,还得瞧一瞧手相。」

刘生生冷着脸把左手伸出去,空月落了一子,自然的接住他左手观看手相,指尖描着掌心川字上边那深刻的纹路说道:「看来你也差不多是要凡心动荡的时期了。」

刘生生表面镇定,实则心虚无比的盯着自己的掌心,质疑道:「是麽?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纪小姐很是水灵活泼。」空月别有深意的望着刘生生,刘生生心里明显松了口气,勾起嘴角跟空月讲:「错了,我就是傻了也不会对她有意的。」

空月轻轻应声:「哦。」接着又出乎意料的朝刘生生的脸伸手,摸上刘生生的脸颊认真观察道:「你这面相……」

「怎样?」

「你喜欢的,是男子麽?」

刘生生小力拨开他的手,漫不经心拿纪星鹤的话敷衍道:「我只喜欢自己啦。什麽动凡心,我看你自己动凡心才是真的。你该不会喜欢上我吧,动手动脚的。」

「开个玩笑而已。」空月浅笑回话说:「施主莫怪。可我方才并非诳语啊,你就像是春心初萌的模样。」

「是是,我发春,对着钱财发春。」刘生生继续敷衍,执黑子反攻,但连下了两盘棋皆输得凄惨,便不跟空月下棋了。「我睡觉!」

刘生生还是比较厚道的,给空月睡了床,自己拿箱子搭床休息。梦里他看到空月还俗的样子,很开心的跑过去想攀谈,可是一眨眼对方就变成脸上有一大片深红胎记的徐染,梦里的徐染冷冷看着他说:「作个神棍骗吃骗喝也就罢了,我就可怜你要讨生活,你喜欢男子毕竟也与我无关,可你竟把念头动到我身上来,知不知羞耻?」

接着他听见很多人的骂声,一回头看到同是丹川县的旧识,亦是曾与他相恋过的男人领着同乡的人厌恶鄙夷的瞪他。

「没爹娘教的孤子,竟把念头动到孙家的小少爷身上。也是,就算是妓女也懂得找个有钱有势的恩客呀。」

「你们说什麽!我跟他清清白白的!」刘生生气得反驳,那位孙公子却开口说:「我都不晓得你是用那种眼光看我,想着就恶心。」

「怎麽会、你明明跟我互表过心意啊,为什麽要讲这种话!」

孙公子撇清道:「一切只是你的妄想,我没说过任何让人误会的话。」

「因为被人瞧见才不承认麽,原来你觉得这事情见不得人……」

「废话。」

有许多声音在骂刘生生,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就是曾经喜欢过的人说的难听话,刘生生睁开眼望着八成堆了厚厚一层灰的梁柱,他觉得自己的恐惧和那段回忆如同灰尘,脏得教人不愿碰触。

他怎会把心交给一个随便都能伤害自己的家伙,虽是他识人不轻,又历练尚浅,但那种创伤一次就让他怕了。他不会再让第二个人有机会成为另一个孙公子的。想到这儿,脑袋开始醒了,他决定暂时就不去市里摆摊好了。远离让他心乱的源头,跟空月这和尚学学怎麽让心思清净宁和吧。

刘生生坐起来撩了撩长发,信手梳理千万缕青丝,转头睇向床的位置说:「嗳,空月啊,一会儿我们去摘野菇……你居然自己先吃起红薯了,哪儿来的红薯?怎麽也不叫醒我!」

空月优雅的坐在床边吃红薯,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刘生生挽发、为了吃而闹脾气,他咽下嘴里的红薯回答:「刚才有只野狐狸叼来的,恰好附近有不少落叶,我就升火烤来吃。还有剩的都在桌上,你别急。」

刘生生听见有吃的,心情平稳下来,又疑问:「狐狸叼来的红薯?是妖怪吧?」

「大概修出灵性了。」空月似乎见怪不怪的微微一笑,那笑颜美好得教人简直无法注视太久。於是刘生生一挽好头发就奔向红薯那儿,吃完两人上山野采食物,刘生生带着一箱工具砍伐树木,并且不时拿不用的绳子测量林木的密度,选择供他疏伐的目标。

空月也拿了家伙帮忙,两个男人从清早忙到日头升到头顶,出了不少汗,乾脆脱了上衣凉快些。空月不仅容貌俊丽,体格也不输长年劳动的人,肌肉匀称分布,即便挥动斧头也充满劲道和美感。刘生生虽然也是身材精实,但比起空月居然还差了些,就连个儿头都矮了一、两寸。

刘生生把砍下的木材分类,通常先把它们搁在原处乾燥,有空再拖往别处,忙完一上午他又带空月到山里一个洞窟说:「这儿是乾燥木材的地方,这山有一半是另一个富户的,不过平常他们也不管,偶尔上山的猎户跟樵夫都有自己屯放薪柴的据点,这处是我的,这些木材是我刚来白水县时砍的。先歇一会儿,等下挑一些回去,差的当柴火烧,好一点的拿来做筷子、汤匙、碗或家具。你若不奉陪的话也无妨,我下午要去溪里捉鱼虾吃。」

「贫僧没有别的事,就跟着你劳动吧。你这样的日子也挺有趣。」

「哼。有趣?累死了啦。要不是不想花钱的话,呼。」刘生生汗湿了一身,连浏海都因汗水而贴在鬓颊边,身上肌肉覆了层水光,站姿潇洒随意,身形线条也与几年前不同,抽长的个子和长开的骨骼都让他更英挺俊朗,在洞窟散射的微光里也像个玉人一般。

空月见了打趣道:「若那妖怪出现在此,只怕会被优先盯上的不会是贫僧了。」

「啊?」刘生生从箱里拾起一块布擦拭颈子跟身体的汗水,像是没听真切,又把那块布翻面递向空月说:「你也擦一擦汗吧,吹了风感冒就不好了。」

「多谢。」

日子就这样平淡过了两天,刘生生没有再发恶梦,正当松懈下来的时候,有天醒来空月不在,有人敲门,他前去开门却不是空月,而是徐染。徐染话不多,可这一来劈头就问他说:「为何你多日不出来市集摆摊,做什麽去了?」

刘生生刚睡醒,还以为自己没清醒正在发梦,往後大退一步指着徐染那张有胎记的脸惊呼:「妖怪啊!妖怪变成保长来吃人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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