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七月,是转凉的时候,白日虽然还很热,夜里的风却渗着一股凉气,不少人家已经开始准备秋冬的衣物。
白水县一户纪姓人家却无暇顾及这些事,正忙着给猝逝亲人办白事。这个月里,纪家已经连续走了两人,一个是纪家老太爷,一个是纪家当家老爷,而今走的则是纪家长女。前两者一个是在房里猝逝,一个是意外落水,长女则是在定了婚事後走的,三个却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令纪家人伤心又不甘心,凭什麽他们家要遭此灾厄。
短时间里出了这麽多事,任谁都会联想到鬼神之说,一是找不到原因解释,二是图个安慰,这天是纪家长女纪星鹤的头七,之前请了县里小有名气的先生来指点一二,改运辟邪。没想到刘先生竟还向他们声称倘若机缘能够配合,说不定还能把亡者魂魄在头七当天召回来,也好交代遗言。
一清早那位刘先生就上门来,身上着普通布衣,外头披黄色道士袍,挽高发髻,无论左看右看都是张清朗俊雅的脸孔,即使没有表情,嘴角仍彷佛往上勾,有张讨喜的面容。他本名刘生生,似乎是外地人,前年底才来到白川县,处理过几件玄奇的事情而小有名气,平常住在近郊的小庙里,偶尔会到市集摆摊卖符、卖药什麽的,其实跟普通贩夫走卒没两样。
「小的全进屋里,只留大人,之前交代过的几个生肖也得走避。时辰一到我就开坛作法,把这纪家邪气逐出。」这刘先生的声音与容貌一样让人易生好感。
底下低声啜泣的妇人难过得说不出话,是这个家目前最年长最有资格说话的人,也是纪星鹤的母亲。一旁的少年则是长子纪晖,纪星鹤的弟弟。纪晖提问道:「这样会不会耽误了家姐出殡的时辰?」
刘先生淡淡看他一眼,说:「上个月我在白水县北边替杨家捉走仓库里的鬼,上上个月我还给南边山里的猎户赶跑了附身的精怪,我的本事你还信不过麽。」
刘先生看少年还有点迟疑,他又微微扬高嗓音说:「唉,既然信不过又何苦请我来。要不你们另请高明吧。」
妇人带着哭腔挽留,顺便把儿子念了几句,刘生生才留下来准备作法,开坛的地方就在主屋前的空地,後方即是停灵的大堂,大白天的附近没有什麽人车经过,多是忌惮纪家办丧事,怕沾了秽气。
然而也有些人但凡婚丧都要过来瞧一瞧、弄个明白的,那就是白水县里的徐保长及其若干手下们。这回来了四个手下先来通知,不久徐保长出现,本来一般结婚死人这些事很平常,他们也懒得管,但纪家实在倒楣,为了让周围的百姓能安心,平息乱七八糟的谣言,所以才过来看一看。
徐染家住白川县北边,他是这县里说话最有影响力的保长之一,其所辖之境一向太平,纵有人犯案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大家对他相当敬畏,「敬」是因他沉稳能干,也不是一般仗着家势或流氓地痞等势力才坐上保长之职。但敬而生畏,则是他半边脸上那片暗红色胎记使其冷峻严肃的样子更加可怕所致。
徐染一现身,本就凄迷的场面更添肃杀之氛,连啜泣的家人都没了声音。没人敢把头抬高和保长对视,徐染宛如一头倨於高处的豹子缓缓扫视一周,目光落到正拿一摞黄符的男人,神色可疑的瞅来一眼。
徐染出声问:「那边的人不是纪家的吧。」
副保长叶朝东立刻跳出来交代:「那个人要是我没记错,是最近来县里定居的江湖术士。好像是姓……」
刘生生把符收回袋里,表情老实的开口补腔:「吾姓刘。」
「甚麽名字,报上来。」徐染亲自开口询问,叶朝东就识相退到一旁,周围的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们俩,暗自替刘先生担心,毕竟还没有人能盯着徐染的脸这样久。
「生生。」
「嗯?」
「姓刘,名生生。生老病死的生,两个字相同。」
徐染若有似无挑了下眉,也不再看那刘生生,而是走到纪家人面前关切几句,现在就剩孤寡母和几个仆人,就由纪晖负责应对,徐染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叶朝东就自动上前安慰他们,一来一往没多久,刘生生忽地把坛上的铃摇响,准备要开始作法的样子。
徐保长身後那四个手下脸色微僵,包括纪家人都表情尴尬,因为所有白水县的人都晓得这个徐保长最不喜欢怪力乱神的东西,方才只是问了刘生生姓名就不再关注,众人默默松了口气,现在刘生生当着徐染的面要开坛,简直是挑衅。
徐染没有表情的注视刘生生,向旁人问说:「今日是纪家小姐出殡之日,没听说有人办白事还找人作法的,这是在忙活什麽?」
纪晖两手垂在身侧揪着衣裤,垂眼紧张回答:「刘、刘先生说,纪家这是……年初修池塘坏了风水,所以才遭逢祸事,可是家姐走的蹊跷,刘先生说家姐阳寿未尽,有一秘法可以召回魂魄……」
话没听尽,徐染就打断纪晖的话,拉长音道:「胡──说──八──道。」
声音沉浑而宏亮,连对面人家都能听清楚,刘生生却恍若未闻撒着符纸、含了口酒水喷洒,空中飞扬的黄符全都陆续燃烧起来,他则念念有词一边走起独特的步伐,执木剑摇铃,好像醉酒跳起怪舞似的。
纪家人偷瞄保长的反应,虽然徐染没有表情,但好像释出了更多寒气一般,冻得所有人不敢妄动。刘生生这时的话音越来越大,但咒语含糊在口中仍听不清楚,他走到正堂对着棺木挥舞木剑,没人搞得懂他在瞎忙什麽,场面滑稽可笑,只是无人敢笑出声。
「都够了。」徐染朝刘生生喊话:「停吧。人都走了,再吵也不可能把人吵醒。」
「南斗星君……返魂……若得以……」刘生生的音量忽大忽小,相当缥缈,徐染已经往他这边走来,他背对徐保长把符贴在木剑的剑身往剑锋刷开,再以木剑直指棺木大喊:「魂魄归位,返回!速速返回!」
徐染一手揪住刘生生的後衣领把人往後拽,刘生生摔倒在地,木剑、道袍口袋及身上的东西散落出来,刘生生呆愕望着他喃喃:「做什麽啊,吓我一跳。」
「我说够了,别装神弄鬼,没听见麽?」
刘生生摸摸发髻,抚顺鬓边发丝,手撑地站起来,一边回应:「这怎麽是装神弄鬼,我可是想替纪家人把纪小姐招回来。」
纪家人担心刘先生招惹保长,徐染说:「人死不能复生。你再招摇撞骗,我就把你关了。」
「听说徐保长将这儿治理得很好,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还办了保学让人有书读,可我看这官威也挺大,敢问我犯了那条罪要将我关牢里啦?」
「江湖术士,本就擅长千术、骗术。你说要召回纪小姐的魂魄,也只是想骗钱而已。」
「谁说的,纪小姐的魂魄肯定回来,今儿个又是头七,告诉你吧,不必等晚上,我作完了法,出殡前她就会附在合适的人身上。徐保长别急着定我罪,等过了头七也不迟。」
徐染冷漠睨着刘生生半晌,刘生生忽地在他眼前晃了下,好像被什麽无形的东西撞到似的,踉跄後恢复的站姿却不像个男人,反而夹紧双腿往旁边走了两步,手摆出莲花指轻抵下巴,狐疑环视在场人们,然後看到纪夫人那儿,好像眼眶盈满水光大喊:「娘啊。」
纪夫人愣住,纪晖反射性展臂护在娘亲面前叫道:「刘先生你疯啦?怎麽乱认娘。」
「是我,我是星鹤啊。」刘生生连嗓音都变得尖细轻软,纪晖听到也傻眼,其他家人更是疑惑低喊:「星鹤?怎麽回事?」
「我知道啦。小姐附身在刘先生身上啦。」大喊的仆人立刻被保长四个手下及纪家人瞪,却又随之怀疑这说法的可能性。
刘生生无论言行举止都是女儿家姿态,他拉着袖摆掩面低泣道:「要不是你们逼我嫁人冲喜,我又怎麽会想不开呢。嘤嘤嘤嘤。」
「可是姐……」纪晖窘道:「犯不着想不开,你知道我们多难受麽。」
「我也不想的,原是想到邻镇躲几天,等你们死心再回来的。哪晓得途中、途中遇了歹人,抢光了盘缠呜呜呜。」
「啊,原来是被害的。我苦命的女儿啊──」纪夫人哭着扑向刘生生,边哭边甩头,痛苦不已。
刘生生也放声哭道:「娘亲,原谅不孝女儿,呜──」
事情还没讲完,刘生生的後领又被一道力量揪扯,脱离纪夫人那儿往後摔坐在地上,一瞬间刘生生露出摔疼屁股的表情及怒容,本能瞪了眼徐染,那并非女儿家有的神态,他登时愣住,心道:「不好。」
徐染挑眉说:「是骗局。纪小姐根本没上身,东南西北,你们四个把他押回牢里候审。」
「娘救我、我是真的,我是真的啊。星鹤不想死後还受辱啊!」刘生生以女人般尖细的声音尖叫後晕过去,直接瘫在地上不动,纪夫人被家人拦下哭成一团,场面混乱。
东南西北四人把疑似昏厥的刘生生架起来,作势要带走,刘生生忽地睁开眼叫道:「怎麽了?官爷怎麽这样架着我,是纪小姐还魂了吧?她还魂了吧,是吧?」
叶朝东无奈又同情的睇了眼刘生生,他们四个是不清楚刚才是真是假,对他们而言还没有过鬼神显灵比保长可怕的情况,过去保长就曾揭破过无数神棍啦、卖假药的贩子,所以对保长的命令是绝对遵从的。
叶朝东小声跟刘生生说:「你完了。敢挑衅保长就是挑衅县老爷,挑衅县老爷就是藐视王法。惨了你。」
刘生生汗颜道:「不、我那都是真的,纵然我不能证明它是真的,可你们也没证据它是假的吧。」
徐染站到刘生生面前冷冷说:「好,那你再作法召一遍,让纪小姐说几件唯独纪家人才晓得的事,他们证明是真的纪小姐附身我就姑且放过你一遍。」
刘生生脸皮抽了下,气势低弱道:「……官爷啊,保、保长,这法术是要看时辰啦,就是天时地利人合的,又不是百试百灵,神仙都没这麽灵啊……」
「押走。」
「保长不要──」
「走。」副保长喊道。
「啊啊东南西北大哥们不要!」刘生生两脚拖地挣扎起来。
「东南西北也是你能喊的麽。」叶朝东、华希、安怀南、余北舟,四人各踹了刘生生一脚,徐染淡定的要纪晖照顾好家人,然後跨出纪家大门门槛,刘生生的脚拼命想勾住门槛,东南西北一面架着神棍一面讨论等会儿路过什麽店铺、摊子,要买些点心去衙门。
就在那一刻,纪家大堂发出怪声。
敲木板的声音,起先没人留意,因为场面嘈杂,接着敲木板的声音渐大,而且夹杂人声,是个女人的叫喊,所有人慢慢静下来,徐染也停住脚步回头望,东南西北则架着刘生生回首找寻那声音来源。
最後众人目光不约而同都在那副棺木,从棺木里面传出敲打和求救声:「这是哪里啊?天啊,好挤好窄,拜托谁在附近,帮帮我。我被关在很窄很黑的地方,拜托救命啊!救命啊──救、救命啦!这边好黑好窄好恐怖哦,呜、哇啊啊啊啊!」
那确实是个女子的声音,哭得相当崩溃骇人,像鬼哭般可怕,最後连话都讲不清楚,纪家人都听得发怵,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万年玄冰似的徐染了。
「华希,北舟,你们俩去开棺看看。」
两个手下尽管也怕,但仍觉得身後上司的寒气更吓人,所以硬着头皮回纪家把尚未钉住的棺木揭开棺盖,里头的女子正双手揉脸大哭,一见光立刻坐起来疯喊:「这什麽整人节目啦!什麽啦!吓死我了我要告你们,呜啊啊啊啊──好恐怖啊,讨厌讨厌死了。呜呜呜,烦嗳!」
场面彷佛静止,在这空间里唯独三者还有动静,一是哭花脸的纪星鹤,一是不信鬼神者徐染,一是努力理解状况并想伺机求饶的刘生生。
***
她吓坏了,哭得很狼狈,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安慰她,於是她发泄完情绪逐渐找回冷静,这才发现不只她吓坏,在场所有穿着古装的人们也都一脸吓坏的样子盯着她看。
古装?她想起来了,她本来是想趁着有空的时候多接几场展演活动,一个挺照顾她的前辈还不时帮她接临演的工作,这次她就是来当临演的,虽然临演赚得少又麻烦,有时等上一天都不见得能露个脸,钱又少,可是她恰好有空就过来等。
这场戏是在郊外进行拍摄,她跟其他几个临演还有没事干的员工躲在一旁玩牌,结果就听说追她债务的黑道找来,吓得手忙脚乱,怕万一给剧组添麻烦传出坏名声,往後就没得混了。於是她在朋友掩护下烊称要找地方上厕所,开始在山林里躲藏,可是当时已经天黑了,她才走一小段路,手电筒竟然没电,接着她失足滑下山坡,再然後……
再然後她就被装在又黑又挤的箱子里,她跟那些古装打扮的人大眼瞪小眼,余光拼命找寻摄影机、灯光师的存在,然後觉得自己刚才躺的地方有点似曾相识,她一手探出去,再回头看,惊见一个死人牌位和灵堂布置,再看了看那些人惊诧神色,有种荒谬的猜测。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这话她在心里想,不敢讲出来。虽然依旧希望这是整人节目,可是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咖,谁那麽无聊整她啊,就算整也不会花那麽多经费和人力的。
这时在前方大门几个男人互睇神色,脸上有块深色胎记的的男人发话道:「华希,请纪小姐出棺。纪夫人,看来令嫒需要找个大夫来看看,睡了这麽久也该调养一番。」
纪夫人连声称是,赶紧让家人去找熟识的大夫过来,纪晖看到姐姐苏醒也是又高兴又不安。刘生生还被两人架着胳膊,他见状扬声说:「我就说嘛,这纪家小姐不是还魂了嘛。我可不是信口胡诌的,我这是真、凭、实、学。」
刘生生抖了抖手脚,叶朝东他们收到徐染的眼色才松了力气让其挣脱,刘生生得意道:「劳烦两位官爷松手。嘿嘿,徐保长这下可信我了吧。往後啊,你们有什麽疑难杂症只管找我,我啊,会算你们很便宜的。」
徐染斜睨刘生生一眼,漠然低道:「这次放过你,是看在纪家的份上。最好别再让我撞见你行骗,要不然……」徐染冷哼一声,转身即走,东南西北四人也不多作停留,纪家人不忘向他们道谢。
刘生生在门口小声嘀咕:「谢他们什麽啊,他们就是来找碴坏我生意罢了。」
说完他瞥向灵堂的情况,眯起眼低喃:「纪星鹤,还真的死而复生了?」
纪星鹤被纪家人围绕,大家又哭又笑的还说要给她找大夫看看,这时她留意到门口一个男人明显不像纪家人那麽激动的看过来,她也纳闷的看回去,这一眼望去的感想却不怎麽正经:「唉呀,长得真不错。」
她再怎麽状况外都记得那些主流、甚至是泛滥的穿越故事里头,生得不错的男人即使不是男主也是个男配,但她正经历的是现实,就不清楚那人是什麽角色了。她只肯定一件事,就是自己不能随便露馅。
她这副身躯相当虚弱,被人扶出棺外以後就先坐在椅子上休息,这些人讲的事她听得一头雾水,好在场面不必她吭声,就这样听了一会儿,有人把方才在门边的俊俏男子请过来,男子披着道袍,好像是道士,被称作刘先生。
「先生,她这是真的活过来了吧?」问话的是少年纪晖,边问边把准备好的一个小袋子塞到刘先生手里,应该是在给报酬。
刘先生将她上下打量,沉吟半晌说:「活过来还是一时的,得再给她固魂。你们找个长命锁给她戴上,七日内我会再过来看情况。」
刘生生对纪家人交代完看向纪星鹤,不冷不热问了句:「你多休息,不行的事别勉强,有事就让人找我。七天後再见。」
纪星鹤愣愣点头回应:「再见。」
刘生生收完报酬就离开了,他看得出纪星鹤恍恍惚惚的还有点古怪,为免她出乱子才要她安份点,自己则回去做准备。说是准备,其实是吃饱睡觉,睡醒发呆,没特别想着纪家的事。他住的地方是白川县北边树林里一间小庙,严格说是庙旁的屋舍。
他刚来白川县的时候,就住在这儿,屋子不知是谁留下的空屋,打听附近人家据说荒废已久,没人使用,似乎也没主人,於是他就住进去了。虽然不必花钱租住或盖屋,可是那间小屋其实就是间陋室,什麽家具都没有,如今屋里所见的家具都是刘生生自个儿想办法弄来或制作的。
简单的桌椅、床、锅碗瓢盆,小至汤匙木箸还是有的,这几天他没上集市易物或是做生意,都是在家里修补一些东西,还挑了一天上山捡薪柴屯起来。这山是有主人的,先前他为了能方便住这儿,特地跟对方打好关系,一有空就跟着对方进山疏伐的人去劳动,捡点便宜,打理过的小庙就成了那些人暂时休息的地方。
自从刘生生把据说被妖精附身的事解决以後,这儿的人就更欢迎他定居了。虽然徐保长厌恶怪力乱神的事物,可是人们心里对自然界里一些玄奇的东西还是有所敬畏,如果有个懂这些事的人守在那庙里也好。
七天之期到来,刘生生依约前往纪家,纪夫人亲自来迎接,带他去见纪星鹤。纪星鹤正在偏厅狼吞虎咽点心,一手抓茶杯一手拿点心,见到他出现就定住动作。纪夫人叹道:「唉,也不知怎的,她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神智似乎还不怎麽清楚,像个孩子。」
刘生生还没见过哪个黄花闺女是这种吃相,当场也愣了下,随即安慰说:「人经历了大病或生死关卡,难免会有性情大变或某种改变出现。有的会慢慢恢复,有的也许就这样了。不过万幸的是纪小姐她活着,其他的都还说不一定。」
纪星鹤默默把食物吞下,将杯里的茶喝乾,抓起桌缘搁着的手帕擦嘴和手,起身打招呼:「刘先生您好。」
刘生生点头回应,又跟纪夫人说:「我看纪小姐身子已无大碍,想找她出去附近走走,多晒点阳光对她也是好的。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若不放心可以再找个仆人随侍,夫人觉得如何?」
纪星鹤坚持不要仆人陪伴,一男一女就这麽出门了。大白天路上都是人,纪家这条街拐出去就是闹市,也不怕出意外没人发现,纪夫人才勉强答应。
只不过刘生生和纪星鹤保持了一个成人肩宽之距,纪星鹤觉得离得远不好说话,所以在走到闹市前凑近他,他蹙眉又拉开距离,纪星鹤不耐烦说:「刘先生,你一直离那麽远要怎麽交谈?」
「男女有别。您还未出阁,为了小姐的名节着想……」
「吭,这样哦。」纪星鹤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人了,直接捉住刘生生的手肘把人拽到墙檐下阴暗处,露出凶恶的模样瞪视他。她本就生得一双大眼,生气时也是漂亮的模样,但这力气可不像死而复生的姑娘家。
刘生生有点意外,但还算冷静,他不等她开口就问:「你不是纪星鹤吧。」
她讶道:「你知道?」
「猜的。八九不离十吧。虽然我确实是做了法术,但是那是演戏,算不得真的。没想到还真的发生借屍还魂这种事啊。」
「你、你,你是神棍?」
刘生生笑着把她的手轻轻拉下来,无奈吁气道:「别讲得这样难听,什麽神不神棍的,我只是糊口饭吃,做的又不是杀生害命的勾当。况且你这不也得了便宜,白占了人家的躯体,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我俩互相掩饰,你还有你的大好人生,又免得纪家人伤心,我呢,一样安生无事,如何呀?」
「本小姐最痛恨的就是你这种骗子,诈骗集团!」
「集团?」刘生生挑眉,左右环顾问她说:「你还看到什麽了?」
「骗子。说谎是不应该的。」
「哦。确实不应该,可是人生在世,常常会有逼不得已的时候啊。」刘生生拨了下浏海走出檐下,站在阳光里回眸朝她微笑说:「何况我不尽然只会骗人。这江湖嘛,虚虚实实的才有意思。你这麽痛恨说谎,在下不勉强你,要不我帮你跟纪夫人他们说清楚吧。说你不是纪星鹤,真的纪星鹤死了。」
她知道刘生生扯的是歪理,可是想起这几天纪家的人对她的照顾,她实在没办法再去伤他们的心。她指责神棍的气焰顿时弱了一半,翘着唇嘀咕:「那你说、我对纪家的事都不熟,还不是迟早被戳破。」
「所以我们要彼此掩护呀。」刘生生笑容温煦,眉眼微弯,像只狐狸。「由我告诉你关於纪家的事情,其余你不知道的就说你沾了一点忘魂汤,所以记不得了。往後有问题就交给我,我替你想办法。」
「唔、唔嗯……」她皱眉苦思,又睁大眼告诉刘生生说:「可是还是很难啊。你觉不觉得我跟你们这儿的人都不一样?」
刘生生闻言,点头问:「经你一提,我也想知道你是哪里人士。说话用词有些古怪,举止也挺……大方不羁。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过这件事还是让我有个底比较好。」
纪星鹤深呼吸,眨了眨眼望着他道:「那我说啦。我呢,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啦。我是穿越来的,虽然应该也是借屍还魂,不过我原本所在的地方跟这里非常不一样。」
「怎麽个不一样?」
「食衣住行很多都不一样,幸好说话是相通的,字也勉强看得懂。可是……没马桶真是不方便啊。」她痛苦抚额,又道:「对了,我想问你一件超级重要的事。」
「超级?」
「超级就是非常非常非常的意思。」
刘生生客气点头,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你请问。」
「女孩子月事来一般都怎麽解决啊?」
刘生生脸上笑容不变,窄道内的两人安静片刻,他用平常客气的语调确认道:「纪小姐,你再说一遍?」
「啊,忘了你们古人比较保守了。就是咦、嗯……言小看过那词的,叫什麽呢。」她拍拍额头回想,食指朝天旋转了会儿说:「癸水。」
「癸水……」刘生生抿嘴失笑,缓缓眨动眼睫说:「看来你是来自一个相当不得了的地方啊。我明白了,你有什麽不懂的,都写起来,我一并回覆你吧。」
「我不会写毛笔字。」
「练。信只有我看到,不要紧。你就谎称是在画符好了。我会告诉他们,我教你一道自保的符咒固魂,免得你魂魄未稳时让不好的恶气给伤了。」
「不愧是骗子,什麽理由都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纪星鹤佩服刘生生的角度歪了,但她告诉自己先混得下去再说,因此跟神棍暂时妥协是必要的。
两人达成初步协议就假装散步到大街上晒一晒阳光,沾沾人气,纪星鹤跟刘生生说:「听说你叫刘生生啊。」
「是。敝姓刘,名生生。怎麽?」
「没有,这名字有点可爱。」
刘生生微微蹙眉,他说:「随口夸一个男人可爱并不好。你得管好那张嘴,免得出事。」
她嘟嘴轻晃脑袋,有点不以为意,接着又跟他说:「刘森森。」
「是生生。」
「嗳,其实你生得很好看,做什麽当道士啊?」
「也是有吃荤喝酒娶妻的道士。况且这还不是我的本业。」
「哦,是噢。」
「你觉得我好看?」
「是啊。」
「那你可别把心交给我,我消受不起的。」
纪星鹤撇嘴哼声:「什麽嘛。」
「纪小姐别恼。」刘生生压低声量告诉她说:「这是因为在下只喜欢男人。」
「原来你是GAY?」
「桂?」
「噗哈哈哈,什麽啦居然是这种梗。」纪星鹤当街大笑,刘生生连忙掩住她的嘴把她带到旁边,表情困扰的睨她一眼,她立刻收歛、装无辜。
手一从嘴巴挪开,她又不安份了,跟他说:「可惜啊。不错的男人不是有妻小了,就是只爱男人呢。刘森森,你辛苦了。」
刘生生冷睨她,又付之一笑。他虽然觉得这ㄚ头麻烦,却并不讨厌她,好像多了一个妹妹似的。他说:「该绕回去你家了。走,送你回去。」
「也好。」
他们回到熙攘大街上,纪星鹤忽然捧颊惊呼:「啊!」
刘生生关心问:「你怎麽了?哪儿不舒服?」
「天啊你看,那边那个人。」
「哪儿?」
「脸上有一块红色皮肤的,是胎记吗?」
「呃。」
「撇开那块胎记不说,五官生得不错帅嘛。是流氓黑道吗?怎麽带了好几个人,百姓们很怕他们的样子。」
「那是保长在巡逻吧。」
「吭?」
「在衙门里的官爷。」刘生生转身背对徐染他们向纪星鹤喊道:「走了走了,离他们远点。徐染讨厌鬼神之说,你死而复生是个奇闻,这些天都传开来了,方才不少路人都盯着你看,你也不想被讨厌这种事的徐保长盯上吧。」
她点头跟上刘生生,附和道:「那逃吧。」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