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宇怔住看着他,雨烈睁开眼回头对视着,但隔了半晌仍等不到沫宇的回答。他看不出藏在沫宇眼里的,究竟是疑惑纳闷,还是心虚隐藏。就算他的目光快要透视沫宇的灵魂,也猜不出沫宇此时的情绪。但在容易被忽略的一秒间,雨烈却捕捉到沫宇飘移的眼神。
最後,他决定替沫宇回答。虽然不确定这答案是否正确,不过或许他懂得沫宇目光的飘移代表着什麽。
「你不记得,却又隐约记得。」
如同自己经历过的,踩在水里的不真实感。可能在脑袋的某个小角落埋藏着这样的记忆,但埋没於一大片的记忆海当中。虽然不记得,记忆却不是不存在,而是暂时被丢弃了。
也不能说是失忆,记忆有时是可以依照意志力而操控着的。
只要相信,就是真的。
所以有些记忆才能一辈子都不见天日的躲藏在黑暗的抽屉中,直到某天被点醒,它才会苏醒。
「……我不记得。」
细弱又沙哑的声音从沫宇的喉咙里飘出,说完後却立即将眼神移开,不敢承受雨烈太过凌厉的目光。
「你是真的不记得吗?」雨烈进一步逼问着,沫宇的肩突然抖了一下。
「……嗯。」
雨烈似乎能看见了沫宇肩膀上隐形的负荷,重得快把她的肩压垮,但她仍努力地向上提起保持平衡。需要有多大的力气?他想将她的重担挪下,虽然深知那担子移开後他看见的会是伤痕累累的肌肤。
这麽想着,雨烈克制不住地将沫宇粗鲁的拉起,走到花墨砚的房间後把门关上。沫宇没有反抗,但在门关上时却吓了一跳。她站在门边不敢上前一步,看着雨烈打开电视的电源,把画面切换到她很熟悉的画面。
应该是说,那画面呈现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空间。她房间的格局在萤幕上一览无遗。
像是一颗石头重击她的脑袋,瞬间空白得无法思考。身体似乎也不听使唤,像裹了一层石膏似的僵直站着,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雨烈点着工作列的资料夹,寻找着某一天的档案。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她不晓得这档案的存在,更不晓得花墨砚从什麽时候开始、在什麽原因之下会拥有这些画面。她自己也不清楚,每当夜晚时那对着自己的镜头,到底有没有录下任何东西。沫宇一开始以为有,但後来发现,她的动作只不过是一个「仪式」,为了让自己能安心入睡的仪式。
所以她自然也不明白,花墨砚是怎麽又为什麽入侵到她的电脑,透过她的镜头达到「真正」的动作,而非只是空壳的仪式。
她想阻止雨烈继续操作画面,却怎麽也无法往前迈开一步,连想大喊的声音都被锁住,声音堵塞在她的喉咙不知该如何发出。
异性恐惧症很久都没发作了,但此时产生了跟那相同的症状。她不自觉的捂住嘴,害怕从胃部涌升上来的东西会从嘴巴倾泻而出,她已经无法分辨脸上的是汗还是泪,不冷,她觉得温热。热得像是有一盆滚烫的开水从头顶浇下,两颊火辣辣的有些难受。
在呼吸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时,她彷佛听到一句雨烈说了一句:「沫宇,对不起。」
她惊讶的抬头,却瞥见萤幕上的画面刚好为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她止不住自己的眼睛盯着画面看,场景晃动的让她头晕。萤幕上的多多因为地震而惊醒,惊慌失措的跳上床扑向正睡着的自己。下一秒,沫宇倏地睁大眼。
如果自己不是当事人的话,她可能会怀疑画面中的女孩是看到了什麽不该看的东西。她的表情像是惊恐的猫,全身的毛竖起表现出防备的姿态。沫宇看见自己从枕头底下抽出一道银色的闪光晃过去,多多那毛茸茸的身躯便不再动了。
自己的身体以无法想像的速度迅速地染红,如果是因为跳进红色的大染缸就好了,沫宇心想,但深知是不可能的事。
她在萤幕里的眼神彷佛被抽离般,飘零的无所依,多多伏在她的身上,她动也不敢动。
蓦地,她的门被打开。花墨砚进入了画面里。
然後,一片死寂的黑暗无预警地笼罩整个画面。「怎麽没了?」她不禁脱口而出,声音被解锁了,但她後悔问了这麽一句。
「当天的画面只有这样。」可能是花墨砚把後面的画面删掉了。後面那句雨烈并没有说出,那只是他的猜测,或许花墨砚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处理多多的过程。
他相信,处理多多的只有花墨砚,沫宇并没有参与。花墨砚不会让沫宇参与後面的过程,如果沫宇接触的话,她对整件事的印象更深。
原本只是一瞬间的举动,只占了记忆中的小小部分,时间接触事件越久,记忆占的空间会像涟漪般的扩散,最後想忘也忘不了。
事实上,事情也像花墨砚所期待的而发展,沫宇因为一瞬间的惊吓,在本人不自知的情况下「暂时尘封」了对多多的记忆。
但此刻却想起了,因为雨烈的关系。
雨烈那时在花墨砚的房间,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发展时,并不晓得为什麽花墨砚要这麽做。为什麽她特地将萤幕的密码解锁,让雨烈能搜索到这档案的存在。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
有些事,等到面对後,人生才能前进。
沫宇无法一辈子都躲在花墨砚的「善後」下,无法一辈子都「尘封」着自己不愿碰触的记忆。但花墨砚自己也无法将她的「善後」与沫宇的「尘封」赤裸裸地摊开在沫宇的面前,只好透过雨烈,让他决定接下来的步骤。
雨烈决定让沫宇面对,那就面对吧。
所以他们现在才会在这,在花墨砚的房间,看着遮掩的布掀起来了一小角,看着快要结痂的伤口被剥下。
雨烈希望时间不要继续往下走,如果可以的话。因为他还有一件是要确认,虽然那只是他的猜测。
「沫宇……」
「……什麽?」沫宇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你……」下一句话怎麽也说不出口,他想帮助沫宇跨出那一步,她人生的齿轮才能继续转动。雨烈大声的吸着气,说出口的声音却细如蚊蚁。
他接着问,「……以前是不是,曾经有人像多多一样,往你的身上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