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宇转动锁匙,再度打开厚重的铁门,她一如既往地面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发现压迫她的不是一片黑,她早上忘了关灯。
花墨砚不在。
沫宇第一次看到花墨砚失去自信的神采、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情,是在父亲去世的时候。她比沫宇晚了十分钟到达现场,当警方掀起盖在父亲身上的白布时,沫宇看到她的脸「刷」地一声惨白,原本水灵波动的一双大眼彷佛蒙上了一层白雾,如鱼眼被蒸熟的白,毫无生气。沫宇以为花墨砚是不在乎父亲的,她总是毫无顾忌地自由来去,可以一个晚上都不回来,也可以一整天足不出户,沫宇抓不住她的节奏,上一秒她可能刚跟你通完电话,下一秒却又冷不防地拍着你的肩站在身後,一身轻飘的幽荡着。此时她发觉原来花墨砚也是个人类,是真真切切的女人。
在父亲去世後的第一个月,花墨砚的灵魂彷佛随父亲逝去一般,沫宇觉得她变成了一位只有空壳的女人,花墨砚原本轻飘的姿态更显得瘦弱不堪。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如父亲去世前的举动,花墨砚一一呈现。此时的她像是凋萎的白玫瑰,一折就断,无法承受外面的风霜,只能待在自己构筑的温室里。
当那温室重新打开时,是一个月後的事了。
那时沫宇似乎已经习惯每天送早、晚饭到花墨砚的房门前,她已习惯自立自强,习惯面对花墨砚紧闭的房门和空荡荡的客厅,当一切她通通都习惯时,紧闭了一个月的房门无预警地开启。
她看见原本凋萎的白玫瑰染红,成了一朵鲜血淋漓的红玫瑰。
花墨砚唇边勾起淡淡的弧度,鲜艳口红的颜色使她的唇成了红色的月牙。她一双波光粼粼的大眼,此时却若有似无、有意无意地散发出慑人的光辉,翘起的眼角显得更为狐媚。她的视线原本就锐利的如一把匕首,现在却将这种能力昇华至另一种境界,当沫宇认真凝视着她的眼睛时,灵魂彷佛快被她勾去,勾入她眼中的世界,迷失方向。
从那之後,花墨砚只穿黑色的衣服,画着极为鲜艳的口红,有时会戴顶宽沿的大帽子,一身墨黑如她的名。一到晚上,她开始带男人回家,每日更换,许多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可能踏入她的家门。在沫宇的眼中,这些男人红的橙的黄的绿的蓝的紫的全都交杂在一起,将花墨砚染得更黑、更暗、更人如其名。
沫宇不晓得花墨砚改变的用意,她只知道花墨砚那道如利刃般的目光,昇华成了双面刃,刺穿沫宇也刺伤了自己。
*
「汪!」
清脆的叫声将沫宇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她低头看到一只毛茸茸的生物正摇着尾巴奔向她。
沫宇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让那只生物硬生生地扑了个空。牠圆圆黑黑的眼睛哀怨地看向沫宇,她责备似地瞪了它一眼。
「不准。」
「汪!」
博美「多多」才不管这麽多,牠像人一般地用後脚站起,两只悬空的前脚努力地攀住沫宇的小腿。
「我说,不准。」
沫宇无情地将腿抽开,多多顿时恢复成四只脚站立的姿势。
「汪……」在沫宇的气势下,博美狗位居下风,牠的尾巴无力地垂下来,感到委屈地趴下,一双圆滚滚的眼珠仍瞧着沫宇不放。
……现在是生闷气的意思吗?
沫宇的嘴角微微抽蓄,拼命压住唇边的笑意。她挑着眉看着多多圆滚滚的身躯在地上不甘心地滚来滚去,像是一根毛茸茸的鸡毛掸子在替她清扫地上的灰尘,滚过的地方都变乾净了,她默默在心里感谢这只生闷气的博美狗。
「你想吃点心吗?」
她的右手提着一袋刚买回来的狗饼乾,确认到多多闪亮的目光之後,将饼乾倒在盘子里,多多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但沫宇立即用手压住多多的头,挡住牠凑过来的身子。
多多再度露出哀怨又渴望的眼神。
「要吃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汪!」
叫一声代表答应,多多现在只想享用被挡在面前的下午茶。
「不要跟上来。」
「汪!」
沫宇移开压在多多头上的手,让牠享用属於牠的下午茶。她疲累似地起身,如老人般步履蹒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按下喇叭锁上突起的按钮。
锁上。
她将自己隔绝门外的世界。
头痛地彷佛快炸裂。
她一直想起不久前在学校的後门口看见花墨砚的情景,她一双冰冷却又炽热的目光,犹如在冰底下燃烧的火焰,朝她投射而来。
感觉有些矛盾,无法理解她到底是要表达出冷感还是热情,花墨砚两者并存。
她突然发觉她的人生好像因为花墨砚而牵动着,包括异性恐惧症,也是因为父亲去世後,花墨砚变得狐媚的时候开始的。当然,她不擅长拥抱也是,所以她才拒绝多多的热情,沫宇无法招架。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感觉到手机在震动。
「蓝紫?」
『沫沫,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联谊?』
沫宇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去检查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