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反骨小子女天師 | 血案卷 — 第二話  剪燈夜話(2)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马银霜一行人终於抵达落烟镇。只是天色已晚,街上市集店铺早已打烊,方才一路行来皆未有雨,怎知前脚才踏进镇口,三人发丝已沾得点点雨丝。雪凝感到有些寒意,身子频频哆嗦,忍不住打了喷嚏。

眼见雪凝耐不住湿冷,马银霜连忙道:「落烟镇天阴雨蒙倒也不假,甫一踏进果真落下小雨,咱们还是尽快找间客栈休息,要不便要淋湿了。」

毛大钧点点头,便即先行一步,所幸在镇口处不远就有一家客栈。他连忙奔向前,恰巧碰上客栈小二正欲关门,急忙拍门道:「小二,咱们要住宿。」

店小二有些不耐,从门缝里瞪着一双眼:「咱们打烊了,客官找别处吧。」

「小二哥,你行行好,咱们从外地来此观光,并无亲人方便投宿,你通融一下。」

马银霜和雪凝此刻也已赶到,她二人眨着无辜大眼,巴巴地望着店小二。店小二见她二人浑身都已湿透,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下不忍,敞开大门道:「好吧。」

马银霜三人随即进屋,屋内一角置着炭炉,顿时感到一阵暖意,店小二又道:「不过客栈仅余一间空房了。」

毛大钧诧道:「那怎麽行,男女授受不亲,我怎能跟二位姑娘同房?」

「没有空房了,要不後院还有一间柴房,你愿意的话,可以上那儿休息。」

「不能让大钧哥哥去柴房呀。外头天冷湿寒,大钧哥哥会冻坏的。」雪凝忙道。

马银霜想了想,便道:「小二哥,要不你给咱们多加一套被褥。今晚他在我们房里打地铺就行了,明儿劳你再帮我们准备一间空房,麻烦你。」说着随即掏出几枚钱币,塞在店小二手中。

店小二不好违逆,形形色色的客人他见得多了,只要有赏银,客人爱怎麽着就怎麽着,便带着马银霜三人到房里去,不多时又抱着被褥交给毛大钧,这才下楼歇息。

马银霜整整被褥,对毛大钧道:「我警告你,今晚只是出於无奈,才让你在我们房里歇一晚,你可别打一晚呼噜,扰我们睡觉。」

毛大钧打好地铺,一屁股坐在被子上,「我尽量行了吧。」

马银霜瞪了一眼,将包袱内整理了一遍,取出香炉搁在案头,神情端肃地燃了三支香敬拜,这才将香插好。雪凝一脸兴奋,笑道:「这样真好,咱们睡在一房,夜里无聊可以说说笑话。」

毛大钧撑着头,也道:「好,反正大家都没睡意,不妨说点故事来听。」

「我才没那功夫,你们爱聊就聊,我可要睡了。」马银霜坐在床沿,双手抓着被角,显然已要钻入被窝中。

雪凝摇着马银霜的手,嘟嘴道:「银霜姐姐,你别那麽扫兴,给我说说故事嘛。我想听你们马家的故事,好不好?」

「我也想听,马家除妖伏魔这麽多年,一定有不少故事,你就说来听听。」毛大钧兴致也起。

马银霜见他二人兴致正高,雪凝又连连央求,终於叹道:「好吧,我就说一些,不过说完,你们可要睡了,知道吗?」雪凝开心地坐在毛大钧铺好的被褥,又挪出一个空位,示意马银霜一道坐下,马银霜笑了笑,盘腿而坐。

「这是我十三岁时的事儿,那年我跟姑姑来到金霞镇外不远的树林,姑姑终於得知殭屍王的行踪,便在林间布下阵法……」

「等等,」毛大钧忽然打岔,挥挥手道:「这该不会是我爹出事的那次吧。」

马银霜点点头,毛大钧又道:「这事儿我听爹说了不下百次啦。换点新鲜的说。这样好了,我对马家先人的故事很有兴趣,你说给我们听吧。」

「怎麽这麽麻烦──」马银霜白了毛大钧一眼,低头沉思一会,又道:「好吧,既然你们想听,我就说了。」

「马家今天能称为驱魔龙族,全仰赖马家第一代祖师马灵儿。那时我们还无名无派,先人留下相命卜算的粗浅功夫,在当时只是咱们家乡较为知名的相命馆,以此谋生而已。」

雪凝连连点头,马银霜接着道:「先祖马灵儿在十岁时,无意遇着一位高人。那高人似乎有感马灵儿资质颇佳,便将除妖伏魔的本事尽数传授给马灵儿,还道世上坎坷不平,要她日後以此本事救助人间危难。」

毛大钧插嘴道:「那高人是谁?」

「不知道,事过境迁,很多事我也是从祖上那听来,依稀还记得那高人的名讳叫什麽皇极来着……据说那高人还撰写一本天相书,马灵儿有幸读阅过一遍,内容多为除魔卫道的本事,她读过之後,本事精进,功夫更胜前人。那高人还有一本书,以他之名为着,却是从未让马灵儿见过,只道那本书还未等着有缘人相传。」

雪凝赞叹道:「一本天相书就让马家声名大噪,若是马灵儿祖师有缘得见另外一本,普天之下,还有何派能与马家比拟。」

马银霜笑道:「贪多嚼不烂。马灵儿祖师从不贪求,高人教会她本事後便即离去,她苦心研习天相书的道术,不多时便打响名声。她还将道术一并教习亲人,只是她教授本事时,发现以女儿之身研习道法更为精湛,男子反而诸多限制,此後後人便以女子为首研习。秦朝的始皇帝得知北方有一女天师,於是下召马灵儿入宫,那时马灵儿不过一十八岁而已。」

毛大钧诧异道:「那可是始皇帝呀。」

「是的,那时马家声威显赫,马灵儿以一身法力尽诛妖魔,世间无人不知。可是却没想到,这竟成了马家最大的劫难,那时传有一妖屍在人间为恶……」

毛大钧又打岔:「就是殭屍王?」

马银霜好似不受阻,又点头继续说:「马灵儿受旨驱魔,但那妖屍妖法甚高实难诛灭,她多次驱魔未果,叹自己道法未深有辱皇命,於是便想借助神龙之力。神龙神威不凡,岂会甘於臣服凡人,始皇帝知悉後便派遣麾下大将况中棠将军前往相助。她二人相处日久,共赴危难,终於情愫渐生。」

毛大钧道:「马家先祖竟与一名将军暗生情意,那又为何有此祖训?」

马银霜低着头,神色黯淡,幽幽道:「她二人相知相惜,日久生情,又怎会料到这段感情如此多磨……」

「他们多次携手驱妖,马灵儿道法更胜以往,她抽空撰写道术传予後人,而况中棠便在身旁相伴研习武艺,郎情妾意、情意绵绵。过了一段时日,马灵儿终於融会贯通创出伏龙之术,於是他们相约密树林,要在子时收伏神龙。他们等候神龙现世时,马灵儿算出况中棠将有一场凶劫,他们此时已情根深种,怎耐得了生离死别,便告知天地,两人互许终身。」

雪凝喃喃道:「好美的感情……」

「子时一到,神龙果真现世,一场激战之下,马灵儿不辱使命成功降伏神龙。始皇帝龙颜大悦,赐召马家『驱魔龙族』之名以传後世,马灵儿也顺理成章成为创派祖师。始皇帝终下召马灵儿速速诛灭妖屍,况中棠也不畏凶险随身相护。」

「马灵儿几番查探,总算得知妖屍行踪,但况中棠身无法力,马灵儿有感此次驱妖不同以往,便要况中棠原地等候,待她歼灭妖屍归来。马灵儿与妖屍苦苦缠斗耗了将近一个时辰,却见况中棠无端闯入法阵。马灵儿大为惊愕,正着急要况中棠远离此处,忽然况中棠手持佩刀,一刀刺入马灵儿身躯……」

雪凝惊呼一声:「怎麽会……」

「马灵儿重伤昏迷,过了许久才清醒。她睁开双眼时,见况中棠已然自刎,在她面前死去。马灵儿望着他的屍身,心中又恨又怨,她爱极况中棠,岂料却莫名伤在他刀下。她流下最後一滴泪,取出羊皮写下最後一道祖训,凡为我马家女子,终身不得为男子留下一滴眼泪,有违此训则法力尽失,逐出马家。她撑着最後一口气写完,终於大呕鲜血,阖眼死去。自此之後,我们马家女人从不流泪。」

马银霜说完,雪凝已是连连抽泣,想是怜惜马家先祖坎坷不平的感情。毛大钧也是眉头紧蹙,原来马家有这麽一段心怨神伤的过往,难怪会有此训示要马家女子终身不得谈情,他想着已是叹息,忍不住道:「不能流泪未免太苦,马灵儿不过训示不能为男子流泪,倒也不必事事凡忍。」

马银霜叹道:「哭过一回,即无法忍了下回,历代先祖怕後人以此为惰,才严苛更甚。」

「我听了故事也无法忍住泪水,银霜姐姐,你这样不会太苦了吗?」

马银霜苦笑道:「习惯了便不以为杵,我有法力在身,总不好以此相试。」

「难怪你姑姑当初舍弃我哥而去,大哥还未成亲前,每日郁郁寡欢,若是大哥知道马家有这段原由,当时也好释然。」毛大钧想起马银霜往後也不免随先人脚步依循,终其一生怕是孤单无依,不由得对她更添几分怜惜。

马银霜道:「姑姑也是怕难过情关,天命职责为情字所绊,那日才会匆忙带我离去。这次再见大正哥哥,知他已有幸福良缘,我想姑姑泉下有知,一定也替大正哥哥开心。」

雪凝道:「银霜姐姐,难道你们都没查过那将军为何对马灵儿祖师如此?」

马银霜摇头道:「那时马灵儿祖师过世後,始皇帝以马灵儿有辱皇命之过,下召株连九族。我们为了避祸,早及迁往南方,所幸後来秦朝基业已垮,改朝换代之後,先祖才又重回故乡。我听爹说,当时况家也惨遭灭门之祸,不知况家先人有无避劫,如今想归根究底只怕是难上加难。」

雪凝叹道:「那也是,这麽多年了,纵想查明深究也於事无补。」

「我想那位将军一定有口难言,他见马灵儿已死,也毅然决然已死相殉,若不是爱意极深,断不会轻言自刎。只是当初不知何故,竟让这段情缘落得如此下场。」毛大钧道。

马银霜也深有同感,点点头道:「话虽如此,况家有无後人传世,我们一概不知,个中原由只怕难已厘清。」

雪凝幽幽一叹,但凭先祖的际遇,却累得後人同承苦果,因果福报也未免纠葛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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