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继尧人高腿长,三步两步穿廊过巷就来到苏平安休憩的雅室前。
他旁若无人地要往里面闯,却被一个身穿青灰长衫长相体面的高个子青年挡住,不由停下脚步,把那青年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
苏致远阻挡住唐继尧,拱手施礼,谦和说道:「敢问这位就是唐团长了吧。」
唐继尧昂着下巴,眉稍一挑。
「你是?」
「在下苏致远。」
唐继尧不吭声,嘴巴微微一撇。
苏致远见他还是不明白,於是又加上一句。
「苏平安是我师傅。」
然而唐团长还是听得云里雾里,旁边陈县长急忙上前一步,小声解释。
「苏平安就是仙姑的名讳。」
这下唐继尧总算明白过来,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咧嘴笑笑说道:「哦,原来她叫苏平安啊。名字还挺普通的,听不出有什麽神通嘛。」
苏致远心想我家师傅的本事难道是靠听就听得出来的?没见识的丘八。
他心里腹诽,脸上却还带着谦和恭顺的微笑,并不反驳。
陈县长在後面用手帕不住抹汗,心想唐团长可千万别把仙姑和七爷给得罪透了。可怜他一家老小的性命,还在仙姑手里拽着呢。
「你让开,我进去看看你师傅。」唐继尧把手里的太阳眼镜一挑,想要越过苏致远。
苏致远後退一步,仍旧挡在他面前。
「唐团长,我家师傅正在休憩。您有什麽事,可以和我说。」
唐继尧这下瞪大眼,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两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嘴角一挑。
「你……你算个什麽东西!」
苏致远脸色一变。
後面陈县长父子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心想,坏了,团长(七爷)生气了。
气氛紧张之际,就听身後雅室的门吱呀一声轻响,苏平安精神抖擞地迈步而出,波澜不兴地叫了一声。
「老七,时辰到了,随我去後面做事。」
苏致远立刻扭头转身,迈步到她身边,垂首矗立。
「师傅。」
唐继尧正要发难,眼前人却一转眼不见。他也扭头过去,就看到站在灯下一身雪白仙气飘飘的苏平安。
苏平安是长年累月的没有人气,此刻站在橘黄色的灯光里,倒是给她那张雪白的脸添了几分红润之色,看起来健康了许多也亲近了许多。
只唐继尧万没有想到这仙姑不但不是装疯卖傻坑蒙拐骗的老婆子,反而是一个仿若洋学堂女学生似的娇俏佳人。
灯下苏平安也挑着眉从头到脚打量唐继尧,大长腿,细腰,宽肩。这丘八身材不错,只是太壮了,显得武相文气不足。再抬头,就看到脸。
国字脸,厚嘴唇,高鼻梁,单眼皮,粗眉毛,宽额头。这就是一个武夫的长相,说好听叫粗狂,说难听就是粗糙。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心中各自暗想。
这就是那个仙姑?
这就是那个丘八?
仙姑和丘八打了一个照面,各自心中都是一个激灵。
苏平安原本心里就气唐继尧粗鲁无礼,现在见了他这幅武夫像,就更是认定此人粗俗不堪,乃是一个再正宗不过的丘八大爷。
她眼睛娇贵,多看他几眼就要害疼似的,长眼睫毛一撩,黑眼珠子一滚,翻了一个白眼就别开。
可惜她眼睛太大,睫毛太长,好这一个白眼翻得,活泼又俏皮,跟飞眼似的。
唐继尧被她这一个飞眼打中,顿时老脸一红,猛然羞怯了。
他以为这漂亮的仙姑对自己有意思,於是春心荡漾起来。
可惜苏平安看不见他的小娇羞,眼皮子一翻,转身就走。
苏致远低着头紧跟其後。
唐继尧心里挂念着这个漂亮仙姑,当然是义不容辞也跟了上去。
大少爷见自己的盟友唐团长去了,他也不能落下。身为主人家的陈县长更是必须在场,於是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全朝後院废楼而去。
苏平安人小脚步快,一路分花拂柳穿廊过巷,转眼就到了废楼前。
废楼院门前早已经聚集了十来个家丁,拿棍棒的拿棍棒,提灯笼的提灯笼,还有拎着死狗提着木桶的,木桶里是满满当当新鲜热乎的狗血。
见家伙都齐全,她满意地点点头,伸手一扬,示意家丁把院门打开。
家丁颤颤巍巍把院门推开,她便领头第一个走了进去。
见苏仙姑如此镇定有力,众家丁也都打起精神壮起胆子,跟随着鱼贯而入。
把灯笼都挂起,小院顿时亮堂起来。
苏平安指挥家丁们分成两队,一左一右守在院子里。又叫众人把手里的死狗一一排布开,摆在院里四角。然後让几个有臂力的家丁各自拿了一桶狗血也站在院子四角。等会她一声令下,就朝着所指的方向泼。
陈县长等一干人也赶到废楼前。陈县长胆小体胖,怕自己冒冒然进去只会成了累赘,故而抓着管家的胳膊躲在院门外伸脖子看。大少爷是个文明绅士,看到满地死狗四桶臭血,就觉得胃里翻腾,不愿靠近。
唯有唐团长百无禁忌,又很有兴趣凑近看一场热闹并和仙姑扯扯近乎。於是长腿一迈,大摇大摆就到苏平安跟前。
苏平安心里知道,但懒得理会。只是抬头看天,此时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树梢上停着半轮月亮,月色朦胧。
苏平安凝神细看,片刻冷冷开口。
「来了。把灯都熄了!等会听我号令!」
她一声令下,众家丁立刻噼里啪啦把灯都熄了,一时小院里漆黑一片。
来了?什麽来了?唐继尧心头不解,在一团夜色里皱着眉头顺着她的目光像上看。他眼神好,很快发现了异常。原来半空中不知何时有了一团朦朦胧胧的黑影,黑影陷在夜色里,若不是因为黑影在动,偶尔挡住了朦胧的月亮,不然还真看不出来。
这黑影飘飘忽忽,看似不动,其实速度挺快,不一会就压到了废楼顶上。
这就是妖怪?唐继尧心中疑惑。扭头看旁边的苏平安,她一动不动,凝神注目。
此刻没有了灯光照耀,仙姑隐在一团漆黑之中,只得半空朦胧月色笼罩,顿时就人气全无,仙气飘飘了。
月色里,她肤色越发白,白得毫无血色。大眼匡了黑漆漆的眼珠子,闪闪发光,活灵活现。然而这种活不是人的活,倒像是雕像成了精,由死到活,十分妖异。两片红唇娇艳欲滴,如同鲜血溢出,隐隐流动。
这白的、黑的、红的,组合在一起,凑成一个鬼气森森飘飘欲仙的絶代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