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Vampirus莊園奇幻故事集 — 托馬

十六岁的托马是猎人马查度的儿子,村中少女心仪的对象。

沉默寡言的他,有着严肃的及眉褐发,水晶似的黑眼珠,手臂肌肉结实。

眉目英俊、四肢修长,他总是为父亲扛着猎枪或毛皮,换取金币与威士忌。

十四岁时托马已经能猎鹿,十五岁的他经常击败野猪,下一次他想挑战恶熊。

提到猎人马查度,大家就会赞叹:啊,他有一个好儿子托马。

然而托马总是开心不起来,因为马查度的儿子,并不是只有托马。

家里还有一个大他一岁的长兄。苍白可怜的、出生就不良於行的哥哥,

终日躺在阴暗的柴房,头发与眼睛就像他住的地方那样黑,也像乌云。

除了托马,没有一个人记挂他。就好像没有这个人存在於世上。

爸爸不曾抱过哥哥,妈妈也不曾探望他,食物总是由托马带过去的。

那是一些发酸的难吃剩饭,腐烂的菜与肉渣。托马每次都偷偷掉换,

他会从猎物的肉里留一块好的,或是额外再补一些兔子、鱼、鸟类回去,

用松枝燻烤以後再带给他的长兄。去城里交易时,他还会买乾酪与牛奶,

抱一点水果放在袋子里,回到柴房再拿出来与哥哥分享。

哥哥很少说话,连回应也是轻轻的。大多时候是托马在开口。

他告诉哥哥清晨的森林是什麽模样,繁花的香气,以及满地的翠绿,

夜猎时洒在湖面的银色月光......托马迫不及待地想与哥哥分享他的生命。

某一次食物的香味传出去,被父亲马查度发现,托马以为自己会被揍,

挨打的却是哥哥。无情的马鞭像暴雨,纷纷落在羸弱、削瘦的双腿上,

哥哥没有哀嚎,发育不良的的背脊缩成一团。托马的喉咙忽然梗住了,

他看见哥哥眼角渗出了眼泪。托马感到很抱歉,同时愤怒在他心里膨胀。

父亲大声咒骂:「浪费食物的怪物......怪物......」声音回荡在阴暗的柴房。

一面辱骂、一边殴打孩子的父亲,比起躺在床上的哥哥,还更像怪物。

托马一激动,红着眼冲上去把父亲推开了,以前他绝对不敢违逆父亲的,

但他现在长大了,个头比父亲高,力气也比父亲大,他甚至懂得用枪。

「哥哥的食物由我来张罗,不要再打他了。」托马说:「我尊重您,

亲爱的父亲,您教我如何谋生,狩猎。但如果您再打他,胆敢再打他一次---

您怎麽打他,我就怎麽原封不动的回报给您。」

马查度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对他来说,唯一的儿子只有托马而已。

他望着托马抱起伤痕累累的哥哥,离开柴房,到後院的井去清洗创伤。

老猎人爬起来,狠狠地踢了旁边的柴堆,呸了一口唾沫表示鄙夷。

托马为他的哥哥清洗身体,伤口淋上冷水的时候,哥哥浑身发抖。

托马很难受,他爱他的哥哥,但他开口,却不知道该怎麽安慰他的长兄。

哥哥没有名字,父亲觉得生出这种孩子是耻辱,是抹布上的一块脏污,

只能在柴房里毫无贡献地腐烂死去,一辈子都当不成骄傲的猎人。

即使如此,连名字也不取。实在太过分了。

托马让哥哥睡他的木板床,盖最好的毛皮,他则和衣睡在地上。冬天到了,

他还会把哥哥抱到火炉前面暖手、谈天。哥哥难得一见的笑容渐渐增加,

托马与父亲马查度则开始冷战。懦弱的妈妈对此毫无办法。

冬季最严酷的一天,森林刮起了暴风雪。托马出门狩猎,最後无功而返。

回家只见到醉醺醺的父亲,与不安的母亲。没有哥哥,托马找不到他的哥哥。

发生了什麽事?他问母亲,母亲低着头开始啜泣。

发生了什麽事?他问父亲。父亲搔了搔肚皮继续呼呼大睡。

托马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他冲进大雪里,在深及膝盖的雪地里搜寻,托马浑身发冷地望着後门拖行的痕迹,

那影像,好像再一次浮现於眼前,他亲爱的哥哥,被喝醉的父亲当成牲畜拖行,

拖到後院毒打,从井里汲水,泼在那骨瘦如柴的身体上,然後一路往前绕,

直到,直到......直到那个关了哥哥一辈子的柴房。

托马不能想像哥哥重新失去自由,被囚禁在黑暗里,那会是什麽样的绝望。

提了一把轻斧猛力劈砍锁链,他要把他的哥哥救出来。托马把门闩整个拆了,

一把拉开房门,他看到他的哥哥,被痛打、泼水,丢在柴堆上的哥哥,

艰难地靠双手的力量爬到门口,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指甲发紫,身上结霜。

托马跪在地上放声痛哭,眼泪清洗着哥哥苍白的面颊,像一场温柔的雨。

他抱着冻坏了的哥哥,幸好,还有心跳。一切都还来得及挽救。

那一夜过後,哥哥开始发高烧,托马煎了药草与肉汤,哥哥却怎麽也不清醒。

母亲敲托马的房门,托马也不愿意开。托马在床边哭泣,为他可怜的长兄。

---草药也没用啊,该怎麽办呢?

「哥哥若是死了,我一辈子也不原谅你们。你们将同时失去两个孩子!」

托马咬牙切齿的怒吼,他的拳头在地上搥出了血。

马查度对长子的死毫无感觉,但他没办法承受失去托马。

他想到伊甸庄园西边亡灵的传说,在象牙王座附近,那株终年结果的苹果树。

有所求的人总是提着美酒到底下去祈祷,只要胆敢开口,就会获得回应......

夫妇俩最後达成决定,为了托马,他们愿意去冒险。

托马接过两颗红艳如宝石的新鲜苹果,他不知道父母怎麽做到的---

在这样的风雪里,弄来这麽美丽的果实。但他忙於照顾病人,无暇思考。

托马悲哀地想哥哥或许没救了,最後吃些营养的食物也好。他切了一颗苹果,

一小片一小片,喂他气若游丝的哥哥,奇蹟似地,哥哥脸色好转,冷汗也不冒了。

吃完一整颗苹果的哥哥缓缓睁开了眼睛,漆黑如墨的双眼,注视着弟弟。

他轻声说:「托马,我以为我再也看不见你了。」哥哥湿润的眼角泛光。

托马望着他熬过高烧的长兄,望着那雪白无瑕的面容,他几乎要为此落泪。

父亲在门外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托马听不真切,他只想着他的哥哥。

终於马查度破门而入,他伸出手,暴躁地想讨回剩余的苹果。托马不愿意。

他说:「祸是你惹出来的,你该为此负责,付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

托马伸手阻挡父亲,并催促哥哥将最後一颗苹果吃完,免得有人来抢夺!

就在哥哥咬下第一口果肉的瞬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托马眼前的父亲,

竟然一岁一岁地老化、乾瘪---岁月的沙尘暴,正强烈地袭卷马查度。

马查度张大的嘴巴落下一粒一粒的牙齿,茂密的头发也渐渐稀疏、掉落,

他变得更老,拼命撕抓起皱的脸皮,托马瞠目结舌,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

托马很快就发现倒在门外的还有母亲,母亲已经变成了一具风乾的骨架。

见到父亲受苦,哥哥却一刻也不停地啃着苹果。喀滋喀滋,喀滋喀滋。

他大口而贪婪地咀嚼果肉,眼神闪烁淤积的怨恨,芬芳的汁液扩散在口腔里,

他囓咬,他吞咽,源源不绝的活力流入喉管,伤痕迅速痊癒。

在马查度倒下的时候,哥哥吞下了嚼烂的最後一口果肉,吃得乾乾净净。

他不会浪费食物的。他不想再做一个,生活在黑暗里,没有名姓,

被囚禁,被辱骂,被毒打,被遗忘的,浪费食物的怪物。

托马感觉一只温柔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

他那一辈子没有站起过的哥哥,已经下了地、用双腿行走。

发生了什麽事?托马颤抖地自言自语。

我获得名字了噢。哥哥轻声回答。披散着黑头发,总是被家人遗忘的哥哥,

幽灵似地迈开双腿,跨过父亲风乾的屍体,跨过母亲枯瘦的脸。

我的哥哥没有名字,也没有一双会走路的腿。托马说:你究竟是谁。

我获得了自由与名字,而他得到了他所想要的---哥哥和蔼地笑了,

他转动眼珠,静静望着托马。谢谢你。哥哥说:托马,一直以来谢谢你。

「不要离开我!」托马追了出去,追到风雪中大喊:「哥哥,不要离开我!」

鹅毛大雪遮掩了视线,一切显得如此模糊。远远地,他见到哥哥在雪中,

薄唇开阖,无声地说话。

托马,我的名字是......

一阵强风吹过,托马被逼得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没了哥哥的影踪。

他面如死灰地跪在雪地里,这一天他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老猎人马查度死了,每个人都知道,想买品质好的毛皮,就要找托马。

托马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猎人,他总是猎到很珍贵的猎物,女孩们也很喜欢他。

但村民不懂,为什麽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快乐?

托马偶尔会到酒吧买醉,喝醉了逢人便问,有没有看到我的哥哥?

黑头发的男人,有一双潭水似的黑眼睛,苍白得像雪的肌肤,讲话声音很轻。

大家都觉得奇怪,马查度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最令他骄傲的托马啊!

托马听了只是苦笑。

没有人记得他,我的哥哥,没有一个人记得。他说。

托马经常在吧台上睡着,口里喃喃念着一个名字。

听到名字的人,尤其老一辈的村民,脸色都显得很不对劲。

那是栖居在伊甸庄园极西---象牙王座上铭刻的亡魂姓名,遭天谴的灵。

曾经带来三次大死亡的恶魔,在伊甸这块土地上,肆虐、血洗,无人敢提。

二十六岁的托马是猎人马查度的儿子,村中女人心仪的对象。

郁郁寡欢的他,有着严肃的及眉褐发,水晶似的黑眼珠,手臂肌肉结实。

他仍然会在深夜想念他的哥哥。想起他们在柴房促膝而谈的平凡时光。

想起哥哥遭受的不公与遗忘,想起他们的别离,心底隐隐发疼。

他希望终有一天兄弟能够重新相遇。即使,即使是亡灵披着长兄的外皮。

提到猎人托马,大家就会赞叹:啊,真是个不错的家伙。

听说他有个哥哥。

名字?嘘......不能提起,小心沾染上霉运。

那是受诅咒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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