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曾经,我也憧憬过恋爱——和这世界上的每个人一样,渴望爱情的出现。
在很久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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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前,我们一次也没说过话。
中午,我坐在篮球场边的树荫下,观看我们班和三类的友谊赛。才一上场就被对方惨电,害我这个在旁边负责顾水壶的,都觉得丢脸。
谁进了球,球场就会传来欢呼夹杂懊恼的哀号。十月的秋老虎,偶尔才一阵微风惹得头顶上的枝枒刷刷骚动,但这样的天气还是让人提不起劲来。
我用手拚命地搧风,努力死背下午要考的英听单字,脚旁摆着成排水壶。
一颗篮球滚到我脚边,像保龄球般搁倒整排瓶子——strike,全倒。我抬头,看见一道黑影匆匆迎面而来,挡住我面前一片的绚烂阳光。
「抱歉…」陌生的少年跑到我身边,气喘吁吁。
他捡起球,用力把球丢回去,向同伴们比了个手势,接着就非常自然地在隔一公尺距离的水泥花坛上坐下,随意拉起衣领擦汗,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前方的球场。
我看看手机,也快上课了,便乾脆起身要走回教室。
可我刚起身走没几步,手腕却忽然被人从後面拽住,硬生生坐回原本的水泥花坛上。我扭头,看见那别班男生还紧抓着我的手,刚剧烈运动过,少年脸颊酡红。他缩回手,嗫嚅着:「对不起…我只是……」
他抬头小心翼翼地盯着我,看起来竟有几分羞赧的错觉。
「怎麽了吗?」我不认识他,跟他也是第一次说话。
「同学…不好意思,我只是…」他抿着唇,用食指轻轻揉了下鼻尖,「那个,你先坐下来好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脑子一阵空白——等等等等一下!告白?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告白?噢耶…呃,可是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啊……
少年搔了搔头,几搓没梳好的头发乱糟糟地翘了起来。和我萍水相逢的他深吸一口气,最後终於鼓起勇气表白了——「那个,你裙子上沾到血了。」
那个,你裙子上沾到血了。
你裙子上沾到血了。
沾到血了。
血……
干!我双手摀着屁股火烧似的跳了起来,脸颊烫得像岩浆喷发:「什什什什什麽?」
「你动作小一点……这样太明显了。」少年皱眉往操场瞟了眼,他的态度过於轻描淡写,和我爆发的羞耻感完全呈反比,「我外套先借你,你快点去保健室——」
我没听清楚他接下来的话,因为上课钟声悠然盖过他的声音。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一阵风吹来,少年的容颜也诗意地在顷刻间模糊。
…哔哔、哔哔哔哔……
奇怪,学校的钟声怎麽忽然换了?
我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头顶上整面惨白的天花板,浑身冷汗。
幸好全部都只是梦,一场噩梦。
那样丢死人不偿命的场景,那样羞耻的对白,现实中遇上一回,也就够了。
「咏安?」妈在房间外敲门,我听见吸尘器运转的轰隆噪音,这麽吵我居然还可以睡得那麽熟大概真的是天赋异禀,「你醒了吗?」
我如释重负地深呼吸一口气。
「嗯,」我爬起来按掉床头柜上的手机,跪在床上,「我醒了。」
「早餐准备好了,出来吃。」
「喔。」
吸尘器被关掉,我和妈妈隔着一扇门的对话,在突如寂静下来的早晨中,就像例行公事,空泛地配合扮演着「母亲」和「女儿」的角色。
「咏安啊,我……」
「喂!那条深蓝色条纹的领带咧?我不是说今天和上头的会面很重要,一定得戴那条吗?你把它扔到哪里去了啦…真是,连家事都做不好……」
虽然是周六,但爸依旧装腔作势地把太太当佣人般使唤,成天喊忙喊累,在家也只会像个大老爷一样等着别人来伺候。
妈似乎还想对我说什麽,但後来我只听见她趿着拖鞋的脚步声疲惫地远去。
我想妈应该也早就察觉了,爸根本不是去加班。嘴里拿工作当藉口,实际上根本就是和朋友打高尔夫或去酒店。
妈明明发现了,但懦弱的个性却让她选择沉默。
有时候我会想,我这样老是选择逃避的缺点,也许就是遗传到她。
梳洗完换好衣服後,我没吃家里的早餐,一声不吭出门了。
玄关前穿鞋子的时候,还听见那男人边翻报纸,抱怨当今社会景气不复苏,都是年轻人的问题,「现在的小孩,一点竞争力也没有,苦也吃不得,成天就只会跟父母拿钱……米虫!」
我知道爸是故意在说给我听的——我们已经半年没说话了。夹在我们中间的妈,还是什麽也没说,洗碗的哗啦水声,夹杂碗盘碰撞的声响,就像荒腔走调的交响曲。
我垂下视线,无意间瞥见鞋柜一旁摆着的全家福,我们一家三口最後一次出去玩时照的,我升上高中那年的暑假——距离现在也八年了,居然已经过了那麽长的一段时间……
我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忙移开视线,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