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允伊觉得,阿宝跟她是不一样的人。
她们当然不一样,如果你觉得一个在手上用美工刀作画的女孩跟阿宝是同一类的人,那问题可大了。
她觉得,她们看待事情的方式,不一样。
陈允伊,像块海绵,当你跟她诉说心事时,她会倾听、并且让你的故事留存在她心上,最後你的负面情绪,会变成她的一部份,也成了她的情绪;林宝贤,像湖泊,她一样倾听,但故事会沉淀,负面的东西最终被她稀释,要寻也寻不回了。
你可以择一诉苦,效果是一样的,可是阿宝的方式,对她自身的杀伤力较低。
这是观察过後的结果。
陈允伊在自己又一次失控爆发後,懊恼了几天,却也发现自己心里的感觉舒畅了很多,重点是,阿宝跟她一样要好,没有被她的言语给影响到分毫。
「小允,你为什麽要割腕啊?」
阿宝无邪的语气,让陈允伊愣了半晌。
「听说上吊比较不痛啊!我的话会选安眠药耶!」
陈允伊笑了,讨论死亡是一回事,但只有阿宝能用这种态度,问一个真正想死的人这种问题。
「我有管道弄到安眠药,也不是说不能用。」
陈允伊说着,看到阿宝偏着头思索了一阵子。
「那…是不是你的体质比较特殊,就像有人穿耳洞不会痛嘛!你可能割腕也比较不痛,对不对?」
「不对。」
看到阿宝张着嘴,很困惑的模样。
「我很怕痛呢。」
「可是…」
阿宝低头又看了一次陈允伊手腕上长长短短的刻痕,用看的,就很痛了。阿宝是每次看每次都会不寒而栗,最近比较习惯了,但偶尔瞥到允伊的手腕还是会无预警地吓到。
「死亡,也要付出代价。」陈允伊幽幽的说,像是要解阿宝的谜团。
「嗄?」
「没有东西是不劳而获的,」她自己知道这句话用在这里有多扭曲,「疼痛不过是提醒我,在迈向死亡的道路,我愿意下多少决心罢了。」
阿宝点了点头,感觉很有道理,不自觉的露出了敬畏的眼神,才觉得自己关於安眠药的提议真是肤浅极了。
「可是小允,为什麽非要死亡才能解决问题啊?」
不一定要死亡,可是也没有别的方法。家人就是跟你每天生活在一起的人,她的爸妈差虽差,却也不是真的会家暴、虐待孩子,偶尔全家出门,人们眼里还是看到一个模范家庭。
陈允伊要怎麽脱离?
她没有朋友,在心理疾病的恶性循环里她早就失去了交友的能力,更别提在过去好几段友谊里的伤害,陈允伊自己也不可置信这麽小年纪就有人会攀龙附凤。
陈允伊靠着住院躲过了家人,这还只是在她的计画里美丽的小插曲,未来能怎麽样?对她而言,等一刻都是凌迟。
「阿宝,你知道正确的割腕要怎麽样割吗?」
阿宝一脸感兴趣,哪有什麽正确不正确,陈允伊自己割过这麽多回,该是个专家了,怎麽来问阿宝?
「你才在割腕界执牛耳欸!要照胃镜的时候再问我吧!」
陈允伊听着微微一笑,她就喜欢阿宝轻松的态度,要是其他人早就开始大惊小怪了。
「这种割法是错的。」
「什麽?」
错的?连续剧都是这样子割,不是吗?
阿宝做好心理准备才低下头去看她的手腕,虽然她并不希望陈允伊死,可是她也不解,如果知道是错误的方式,为什麽要做这麽多回?
「正确的割腕,要沿着血管直着割,可以辅助浸泡热水,如此导致伤口溃烂会不易癒合。不过直割本来就比横割要来得难止血。」
陈允伊说着,一边用指尖比画着示意。看到阿宝专心的聆听,露出她每次看烹饪节目都会有的专注神情。
她在看,阿宝有没有懂。
她要让阿宝知道的,不是什麽「完全割腕成功秘笈」。
「小允,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情,这辈子就答应我这件事。」
阿宝说着,看起来像是小朋友说要「打勾勾」的模样,可是陈允伊知道阿宝很认真。
「永远都不要割直线,好吗?」
阿宝有懂。
为什麽知道直割的成功率较大,却永远没有这麽做?
因为陈允伊心知肚明自己没有下定决心要死。
就算她横着割了千万次,早就把动脉的位置割熟了,她在还没要死前,都不会直的割。
死亡要代价、也要决心,手腕上沉重的一条直线,就是意味着这麽多。
她对着阿宝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医生、护士、羚阿姨…任何人叫陈允伊别这样做她都无动於衷,她今天答应了阿宝,因为她懂。
因为阿宝不是要求她再也不碰刀片,阿宝懂得,陈允伊手腕上无论有几道横线都没关系,一旦直线划下,那意味着心死,比什麽都可怕。
也许她答应,只是纯粹因为这是个来自阿宝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