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摆在不同的时间、地点、人物上都会产生略有差别的结局,比方说现在,纪洧佑偶然的在唐蜜的店里遇见了叶于靖,现在的心情就是恶劣到一个不行,没有什麽偶然相逢的惊喜感……没表现出惊恐就很不错了。
纪洧佑是那种很矛盾的家伙,即便心里觉得有所迟疑,可是一旦对方在当下对自己释出善意,那就怎麽也没办法定下心来视若无睹的走过,於是现在的他走近了叶于靖的位置,表现的相当礼貌,「找我有事吗?」
对方的从唇间迸出笑意,即便只是个极浅的弧度,也能轻易的勾起他人的好感,「我想和你聊聊,有时间吧。」
聊聊?一般来说纪洧佑是没有什麽事情能和叶于靖聊的,但是现在情况可不一般,他们之间还搁了个有待商权的王静嘉;虽然还不清楚叶于靖是安着什麽心来找自己,但他确实也有想找对方厘清的事情,更是没有不聊的理由了。
当纪洧佑坐下时,唐蜜也正好端了餐点过来,看着纪洧佑的表情略带困惑,显然是对叶于靖的存在感到纳闷;她一向对客人有所印象,不过眼前的人明显的是生面孔,瞧他的样子和洧佑哥也不是熟人,让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替纪洧佑请对方移驾。
「小蜜、他是和我同路的。」
明快的一眼看破对方眼里的迟疑,纪洧佑笑了笑便将唐蜜手上的餐盘接过,「谢啦。」
看见唐蜜的反应,纪洧佑原先没注意到的疑点也接着冒了出来。瞧她的样子叶于靖今天应该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重点是,他没有道理知道这间店啊!
虽然唐蜜的店一向不乏客人,但因为唐蜜本人的低调作风和尽力回避,不论是部落客、媒体,都没有刊登过关於店内的相关资料,会来的除了唐蜜的友人之外,其余都是藉由口耳相传而来的顾客,但瞧叶于靖这副精英模样……还是算了吧,总觉得会和他有所往来的都是群吃惯大餐厅的高端人物,他到底是怎麽会知道这里的?
如果说纪洧佑察言观色的能力相当出众,那叶于靖肯定也能够得到这样的评价。虽然他和王静嘉相同,都是在规划、资料处理这方面最为高强,但是在人际互动方面,叶于靖却不像她一样全然的不擅长。
他的成功不仅仅是在概念和执行力上面,对於观察这点……尽管他老说对於这方面他没有什麽天赋,但想也知道那是谦虚,也不想想那些难搞大厂的合约也不是能让等闲之辈拿到的,他这麽说实在太不给人面子。
所以他自然也看出了纪洧佑正为了什麽事情而困扰,「静嘉和我提过这里,她说蛋糕很好吃,要我有空可以来品嚐看看。」在他说出这句话时,纪洧佑的面前正好放了三块提拉米苏做为背景,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瞧瞧那纪洧佑的表情,说有多无辜就有多无辜,天晓得他今天是抱着沈淀心情的打算来的,多点几块蛋糕想要大吃大好过瘾一把难道错了吗?他也不知道叶于靖会来啊!大概是心理因素作祟,他老觉得对方看着自己的但高的眼神不太友善,给他了种面露凶光的错觉。
再三踌躇之後纪洧佑决定推一块蛋糕到对方的面前,毕竟是来谈正经事的,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拼命吃东西……还是别了吧,怎麽想那个画面都异常的好笑,完全让人认真不起来啊!
叶于靖也没有和他推托,道了谢以後就接了过来,不晓得是真饿还是嘴馋,反正纪洧佑都觉得可惜就是了。
「稍等我一下。」纪洧佑突然想起了唐蜜特别招待的那盘义大利面,今天这种情况大概是没办法让他捡到便宜了,不过要是让叶子墨知道他辜负了唐蜜的一片好心,还让自己白做工,那他肯定又要完蛋了,天晓得那家伙又要出什麽阴损招数了。
但无故离席怎麽说都是不可取的行为,基於礼貌上他和叶于靖知会了声就站起身准备往柜台的方向走去。
「我也一起去吧。」
和叶于靖共处对纪洧佑来说是种很特别的经验,大概就是无时无刻都处在不知道该讲什麽话,可是又总觉得非说些什麽不可,只好从头到尾都处在一种不上不下的别扭里。
这种情况一路持续到他们来回柜台一趟都还是没有好转,不过跟叶于靖相比,纪洧佑还是更畏惧叶子墨些,他根本没有心思去管什麽尴尬不尴尬、沉闷不沉闷,他的当务之急是赶快阻止唐蜜端出那盘义大利面啊!
最後他还是没能赶得上厨师俐落的手脚,但他的那盘面也没浪费,正好凑上叶于靖点的那份餐,姑且也可以算是个阖家欢喜的结局吧。
俐落的卷起面条,叶于靖一边进食一边切中正题,「你喜欢静嘉对吧?」
会被对方问这样的问题也是纪洧佑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他没想到的事对方的态度竟会如此从容不迫;照理来讲,朝自己大吼什麽的反应都比现在的情况来的合理。
「嗯。」他低下头喝了口拿铁,藉此掩饰自己的羞赧。
并不是面对叶于靖会让他涌起什麽不该有的自卑感,虽然他喜欢王静嘉的事情已经弄的行销部的同事上下皆知,甚至他也跟当事人告白过了,但是当着叶于靖的面陈述这个事实,依旧令他害臊不已。
「果然是这样,我就知道我没猜错。」语调依旧是不贴切的轻松,叶于靖终於搁下了手中的叉子,突然地认真了起来,连带着让纪洧佑的神情不自觉的转为严肃,「你能够保证替我照顾好静嘉吗?」
……这是怎麽样的一个超展开的剧情。
纪洧佑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够多够充足的心里准备,连叶于靖突然暴走痛欧自己一顿这种不符合对方形象的事情都设想过了,但对方现下的态度却这麽和蔼可亲,还毫不避讳的问出这种问题,简直要把他给惊呆了。
「那就好。」此刻叶于靖对他展露的笑颜似乎意义深远,饱含了期许和一腔泛滥的柔情;从他的角度看来,那些情绪应该给予静嘉姐的,虽然他到现在还是没有搞清楚对方到底是什麽居心,但对方的确是和自己一样在乎及关心王静嘉的。
叶于靖接着讲的话,对纪洧佑来说又是一个大爆雷,「我会和静嘉分手,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欸?」
坦白说纪洧佑实在跟不上对方高速运转的脑筋丝路,他确定自己没有漏下什麽细节……
——但怎麽着这话题就往这麽奇怪的地方发展去了啊!
按照一般小说的情节发展,他现在应该要来到和心仪对象的男友谈判,该紧凑的像电玩游戏里打BOSS一样,为什麽他明明什麽都还没有做对方就无条件投降了啊!
「总之就是这样了,请替我好好照顾她。」
纪洧佑静静地看着叶于靖不发一语的卷起盘内残存的几根面条,看着叶于靖朝自己点头离去,看着对方一贯从容的姿态……
这一刻,纪洧佑终於知道哽住他心头的是什麽,他才彻底的知道,那些如潮汐一般拍打自己的东西,是永无止尽的挫败感。
他能看见这些年他所度过的年华都在空中化为光点,划出短暂而明亮的光轨,然後猛地蒸散在空气中,消失在自己的眼中——并不只是历练上的差别而已,叶于靖比他更早遇见静嘉姐、比他更早迷恋上静嘉姐;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一片浩瀚的海洋,以爱之名无止境的向外头扩散,扩散,没有尽头。
如果真的如静嘉姐所说,他们从小就认识,那麽对方的这份情感是不是也存在了这麽久远的时光,非但无所动摇,还在岁月里静静的增长出无数的枝枒,变得更加盛大坚韧?
他过去直爽嚷着的喜欢,急呼的努力,都在刚才对方轻启的唇瓣间被打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去应对进退,如果让静嘉姐知道了,又会怎麽去看待自己?
原来他自始至终所作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到最後他还是只能倚仗别人的怜悯,就连他所珍视的女人,也得靠别人施舍才能得来。
痛吗?当然不。
——应该说,他岂止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