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寫一封信給妳 — 寫一封信給妳 37

写一封信给你37

37

录音工程有其一定的顺序,我最主要的负责项目,是在各项乐器都录制完成後,才真正要上场的配唱工作,而在那之前,个人的部分还有节奏吉他,以及背景音效的编辑,但这些都不是太困难的事,真正棘手的,其实跟音乐无关。

先从小腿开始按起,还要兼顾每一个关节,尽量让它们都能稍微活动一下,再顺着肌肉纹理,逐渐往上一点,力道太小会失去效果,但用力过头,艺晴却痛得哇哇叫。这种按摩每天都要做,为的就是加强肌肉与关节的活动量,在她的身体无法自主地活动之前,尽量保持最佳状态。好不容易按完她全身,连每一只手指都不放过,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我一边按摩,也一直偷眼观察,早在按到肩膀时,艺晴就已经慢慢睡着。我把手劲放轻,就怕打扰她休息。

凌晨一点半,我蹑手蹑脚地从浴室出来,洗净一身疲惫後,这才坐到桌前,打开电脑。一来夜深,二来怕影响艺晴休息,我没使用喇叭音箱,改戴起全罩耳机,手指在编辑器的琴键上按动,很缓慢的钢琴旋律,透过传输线,传到我的耳里。

是该认真写歌的,不只是为了乐团,同时也是为了不辜负艺晴的期待。一边试着找出合适的旋律编排,往往在一两个音阶之间反覆琢磨,每个小节的行进都要推敲许久,而这还只是一开始的工作而已,等曲子的架构完成後,必须再经过修饰,要完全确定了才能着手填词。

我几乎是闭着眼睛的,手指不断按动琴键,随着旋律的变化,也跟着情绪起伏。这画面如果在旁人看来,或许会觉得好笑,一个大男人,头上戴着大耳机,双手在一个像玩具钢琴的东西上不断弹来弹去,但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偏偏这男人的脸上还满是陶醉样,这该有多麽滑稽。

本来我把谱纸跟笔都放在旁边,准备边弹边写,有比较顺的旋律,就赶紧记下简谱,但弹到後来,早已忘了还要书写的部分,完全浸淫在自己的旋律中。直到一曲弹完,尚还意犹未尽,但我摘下耳机,让自己重回现实时,却发现艺晴不知何时早已醒了,像欣赏什麽有趣的东西似的,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她笑吟吟地看着我。

「虽然听不到你在弹什麽,但从表情看来,这应该会是一首很好听的歌。」她说。

「速度不快,Dkey的歌,我想应该适合极简风的伴奏,跟内容比较温暖的歌词。」我点点头。说着,拔掉连接在编辑器上的耳机线,改插上音箱的导线,调低音量,轻轻地,把刚刚弹奏过的旋律,慢慢地又弹了一次。

我没有告诉艺晴,弹奏着这首歌时,泛过脑海的,其实都是那些与她有关的画面。我想起她前几次来到兔老板的店,纠缠着我,非得要听到那首「蓝色翅膀」的样子,也想起她曾穿在身上,活像调色盘一样的衣服,那时的她轻盈灵动,两颗眼珠子总是转呀转地,一被我激怒,立刻嘟起嘴来,把脸颊都撑得鼓鼓的,那模样非常可爱。而现在的她,开始出现了一些,在她青春美好的生命中,本不该出现的迹象,比起看到她手上拿着针线,却迟滞着无法落针,或者手上拿着盐瓢或糖瓢,原是很简单的一个洒落动作,她却不小心把调味剂误洒到锅边去的情形,我更想看到的,是她穿着好看的学生制服,跟同学们站在一起,很优美地唱着那首「Idon’twanttomissathing」。

「教我写歌词好不好?」听我弹完,她忽然问。

「你想写写看吗?」

「下星期就开学了,我想回去把书念完。」她点点头,说:「你还得忙工作,总不能一天到晚带着我跑来跑去,寒假一结束,我也该回家了。」

「如果你想留下来,其实也没有关系。」我说:「你爸妈那边,沟通一下就好。」

「还是不要好了。」她淡淡一笑,「五月份的统测,我就不去考试了,但是最後一个学期,我想把课上完。学校离家里比较近,我妈也可以送我上下学,这样方便一些。」她爬起身来,凑到我旁边,说:「把这个音乐档案录给我,让我学着写歌词,我想写写看,写你,也写我们。」

不想拂逆她的好意,尽管歌词的习作远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但我还是笑着,把刚刚弹奏过的内容,重新录制到硬碟里,再转存於随身碟上,然後交给了她。

「那歌词怎麽写?」她下巴一努,自己也不起身,要我连同纸笔都递过来。

「都几点了,你还要写?」

「我可是活力旺盛的刘艺晴。」她骄傲地说。

莫可奈何,本来想赶快哄她睡觉,我还可以再多弹几遍,去芜存菁,让歌曲的架构更完整些的,但这下恐怕是不行了。把椅子转过来,我告诉艺晴,写歌词有些基本的观念,除了类似诗词的写法,我们会有韵脚的使用之外,随着歌曲旋律的转折,也会特别留意,有些短促的音,最好就别配上太重要的字词,免得在唱歌的时候,会让人家听起来过於含糊,此外,歌词的意境当然也很重要,过於俗白的文字,以及太过艰深的内容,都不是很适合现在的流行音乐,除非要走的是特立独行的风格,否则最好别这样做。

「那可以写一些爱来爱去的话吗?」

「言之有物就好,请千万不要整首歌只有我爱你、我很爱你、我非常爱你之类的蠢话。」我哭笑不得。

「但那就是我的心情呀!」

「可是除了我之外,歌迷们都不想听呀!」我说:「你一直在那里爱来爱去,谁知道你到底在爱个什麽东西?」

「你不要低估一个创作者的心血结晶,我这唱的可都是内心戏!」说着,她举起手来,本来抓在掌心里的纸笔,作势就要朝我扔过来,但也就在手抬高的瞬间,她却忽然顿了一下,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气一样,跟着,我看到她不听使唤的手掌松开,东西掉落在床上。

那当下,我们本来嘻笑玩闹的心情,猛可地全都顿然消散,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看着,忽然害怕地哭了出来。

-待续-

我们害怕失去的,原来正是我们从未拥有过的,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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