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封信给你09
09
「以前哪,在第一张专辑发行前,那时都还在筹备阶段,我们就很常听公司的同事们在聊,说哪个歌手收到什麽特别的生日礼物,歌迷们多麽用心去准备,礼物多到要用小推车来拉,听着听着都觉得夸张跟离奇,等自己真的站上舞台了,就巴不得生日快点到,想知道自己能收到些什麽东西。」望着摇曳的烛光,我看得几乎出神。
「後来收到了很厉害的礼物吗?」艺晴问。
「哪有什麽厉害的东西?」我不禁笑了出来,下巴朝着墙角的纸箱一努,说:「也不过就是那些而已。可是每一张卡片、每一封信,我倒是都很认真地读完,有的甚至还会回给人家。那时候觉得很满足,自己跟大多数人一样,都具备唱歌的能力,可是别人唱歌只能自娱,但我唱歌却可以感动别人,还能赚钱,这是一种多麽特别的感觉!而我好不容易盼到生日,果然也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祝贺,但我其实完全不认识那些人呢。」说着,我摇头,微笑也转成了苦笑,「现在想想就觉得挺荒谬的,像在作梦一样。」
「但你还是开心的,对吧?」
「当然开心。」我点头,「但随着销售量下滑,慢慢被人家所遗忘後,这几年偶尔再过过生日,我忽然才明白,原来生日一点都不重要,收到的所有东西,其实都只是不断在提醒我,要为了写那些祝福的人们继续努力而已;但你不知道,或许在别的领域里,我们可以决定自己要付出多少努力,来回报给这些一直投以期待眼光的支持者,但在唱片这一行,却不是自己可以说了算。」我说:「比起为了别人的眼光与期待而活着,我觉得好累,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没人记得我的生日,我也不需要理会别人的想法,像一只下水道里的蟑螂,卑微但是自在地活着就好。」说着,我又笑了,「没有人会在意蟑螂心里想什麽,你说是不是?」
「当然不是,」本来听我说话,一直跟着点头的艺晴,忽然持反对意见,她义正严词地说:「如果今天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在庆生,那你就可以继续当蟑螂,搞不好明天还会被踩扁在马路上。但问题是,你不是自己一个人呀,这个蛋糕可是我买的,而且蜡烛都快烧完了,你到底哪时候才要吹熄它?」
我大笑了出来,赶紧先吹熄了烛火,艺晴说:「我姑且便宜你一次,用这样的方式来计算好了:生日一年一次,每年一到生日前夕,一切就全都归零,重新算起。那麽,今年打从你生日的这一天起,接下来的一整年,你就都摆脱不了我,因为蜡烛你已经吹了,蛋糕你也已经吃了。按照你自己的说法,就是已经接受了我的祝福,理所当然也得背负起我的眼光与期待。」
「蛋糕我还没吃……」我摇头,正想辩驳,但艺晴的手指在蛋糕上一蘸,跟着迅捷无伦地朝我脸上划过,一整坨奶油立刻糊上我的嘴角。
「不,你已经吃了。」她「哼」了一声。
第二次来我家。反正就算我限制活动范围了,她也不当一回事,所以这回乾脆任由她在屋子里晃来晃去,一边欣赏着那些害我存不到钱的各种玩具收藏,一边又伸手摸摸乐器,也翻翻桌上的乐谱。
「原来电吉他如果不插电,根本就发不出声音哪。」像在自言自语般,伸手拨拨琴弦,然後她又按了几下编辑器上的琴键,还问我这个电子琴是不是坏掉了。
「它没坏,只是一样没插电而已。」我翻了翻白眼,对这个无知的小女孩说。
「插电就可以弹了吗?」
「你还得另外接上音箱才行。」我告诉她,编辑器与一般电子琴的最大差异,就是电子琴已经内建扩音喇叭,插电就能玩,但编辑器的音色编辑功能非常强大,它的作用主要就是在这些音效的建构,而不是单纯只为了当作钢琴来用而已,此外,如果不接音箱,是听不到它声音的。
「真是一种麻烦的东西,看样子我还是吃蛋糕好了。」她点点头,大概是放弃了,转身又坐回来。
艺晴说她与我不同,从小到大,因为在家里常有一种不受重视的感觉,因此当家人每年难得一次为她庆生,她总觉得格外珍惜,庆生的这件是,总让她很有存在感。
「你家就你一个小孩,还这麽缺存在感吗?」我嗤之以鼻,「难不成非得要全世界的人都把你捧在掌心里,这样才叫做重视你?」
「哎呀,你不懂啦。」居然说我不懂?艺晴根本不想跟我多讨论这话题,她才吃了两口蛋糕,注意力又立刻飘走。逐页翻着我的歌本,翻着翻着,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转身去拿自己背来的大包包,从那里面抽出一个资料夹,跟着掏出一张纸来,递到我的面前。
那当下我真的傻住了,一张复印过的白纸,上面还加了护贝,但内容我却非常熟悉,因为那就是一张我的乐谱,而且还是手写的,那首「蓝色翅膀」。
「你哪来的这东西?」我诧异万分。乐谱原稿明明就在我的旧歌本里,平常根本不会拿出来,怎麽会有一份拷贝流落在外,还到了她的手上?
「很惊讶吧?」她捧着那护贝的歌谱,笑着说:「这可是我的宝贝唷,从加拿大特地带回来的,为的就是这一刻。」说着又从包包里拿出一支萤光金色的墨水笔来,问我能不能帮她签名,「这个是从唱片公司的网站上面,我特别抓下来的图档,还把它印出来,然後护贝。」
我一边惊讶,一边回想,是了,好像真有这麽一回事。发行第一张专辑时,唱片公司为我们做过一些线上的宣传,记得当时好像就有跟我索要过创作的原稿图档,要放在网路上聊添花絮。那时我还有些赧然,因为原稿这种东西,通常都不是很方便公诸於世,毕竟上面涂涂改改的痕迹太多,文字也写得歪歪斜斜,但唱片公司的企划就是看中这一点,还说这样才叫做原稿,才有艺术感。
「很可惜,虽然有这张乐谱,但是我完全不懂音乐,也不会玩乐器,所以无法照本宣科来演奏,只能一直反覆听唱片而已。」她把东西递到我面前,说:「一个蛋糕换你一个签名,便宜你了。」
我哈哈大笑,却不接过,转身走到书桌前,在架上搜寻了一下,就在最边边,找到那个收满了我创作手稿的资料夹。太久没拿出来了,褐色硬皮上满是灰尘,我先抽张卫生纸揩了揩,这才小心翼翼掀开,但还是掉出了不少张随手涂写的纸片。把那些跟垃圾也几乎没有差别的纸片先搁一边,我继续翻找着夹在活页塑胶套里的资料,好半天才从当中又搜到那张原稿。
一模一样,差别只是艺晴的那一张是拷贝,还加了保护的护贝,而我这张因为时间久远,又没有防潮处理,所以斑驳泛黄,纸角都破损卷曲了。
「送给你。」我说:「什麽叫做原稿?这才叫做原稿。」
「送给我?」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来接,艺晴问我:「你把原稿给我,那自己怎麽办?要表演的话不就没得看了?」
我微笑,指指自己的脑袋,一首歌写完多年的曲子,早唱过了千百遍,我都在曲子上面加油添醋了不晓得多少,哪里还需要一张只具备歌曲原型的原稿?
「这张纸换你一个蛋糕,现在看是谁占了谁便宜?」我笑着说。
-待续-
所谓的一本万利好生意,就是我送东西给你,然後我娶你,最後你跟那东西都还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