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封信给你05
05
我脑袋里其实想过至少一百种方式，可以试着阻止这个名叫刘艺晴的小女生踏进我家门。方法一，我可以送她去找家看来比较安全而乾净的饭店，让她自己在那里面睡一觉，然而她摇头说自己身上只剩三百元，而我尽管还有点钱，可是我为什麽要掏自己的钱来付这笔帐？方法二，我可以狠下心来，直接把她送到最近的派出所去，让她家人来领回，但问题来了，如果警察询问起她逗留在外的原因，而她把我供出来，也把兔老板的店给供出来，那怎麽办？以後三天两头都有警察来临检盘查，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那麽，还有方法三，就是我可以拿出手机，找找在外赁屋的女性友人，看有谁愿意收留这丫头一晚，结果手机通讯录翻了两遍，最後宣告失败，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异性友人真是少得可怜，唯一一个可能在凌晨两三点还没睡的，大概只有小筝而已，但我觉得即使是小筝，她也不会平白无故让一个陌生人踏进她家门。
「刘小姐，你睡那里。」指着床，我满身疲惫地说。今晚看来是只能窝在桌前玩游戏或看书打发时间了，而我非常庆幸下午整理过屋子，否则跟狗窝一样，岂不让人笑话？
「叫我艺晴就好。」她倒是非常开朗，而且精神奕奕。
特别叮嘱过，让她到来，这是不得已的下下策，而我平常几乎是谢绝访客的，因此家里的摆设也不欢迎任何人触碰或挪动，除了一张床舖的范围外，我不希望她动到任何东西，唯一可以让她玩来玩去的，就只有电视遥控器而已。
「别下床，别摸任何东西，也别问我任何问题。」踏进浴室前，我这样交代。
把陌生的女孩子带回家，这种事在我的生活圈，对那些我认识的人来说，根本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不管是以前或现在，我有太多游戏人间的朋友，他们总能对这样的事情乐此不疲，而说也奇怪，那些家伙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居然没听说有谁给自己惹上什麽麻烦，不过我更纳闷的是，那些女孩子到底又抱持着什麽样的想法呢？她们难道不觉得尴尬或不舒服吗？我曾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别人，然而换来的只是更异样的眼光，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熊猫，不，是以一种看「比熊猫更稀奇的动物」的眼神在看我。
这个小鬼在干嘛？会不会待会我大完便、洗完澡，再走出浴室时，她就已经把自己脱光了吧？难道她以为被我带回家，就表示今晚要跟我上床？应该不至於这麽夸张吧？我只是不想自掏腰包，帮她付饭店钱，也不想给自己跟兔老板惹麻烦，所以才勉强收留她一夜而已，绝对没有其他不良的企图啊！一边在心里呐喊着，一边抽卫生纸擦了屁股，然後很快地冲了澡，为了避免误会，我还特地带了衣服进浴室，全都穿好了才走出来。开门时，我心里正在想，如果她此时衣着整齐，那就真的可以让她继续待着；反之，她要是已经把自己剥光了，那我也许会一脚把人踹出去，让她光着屁股在大马路上跑。
「我不是交代过，叫你什麽都别碰的吗？」皱起眉头，我说。刚刚明明已经吩咐了，屋子里的东西都不准摸，活动范围也仅局限在床上的，然而当我走出浴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虽然还衣着整齐，但双脚却站在地板上，弯下了腰，正认真端详着那好几排的，摆在柜子上面的火柴盒小汽车。
「你居然蒐集了这麽多！」她语气里带着赞叹，而那确实也是我非常自豪的收藏。多年来始终不辍，只要看到有喜欢的，也不管身上还有没有钱吃饭，总非得买下来不可的小汽车，算算起码两三百辆。
「就算你觉得很了不起，但我刚刚也说过了。」我指指她的脚，「别下床。」
「但是我想上厕所，也想洗澡。」站在地板上，她睁着圆眼睛看过来，那样子确实很可爱，也让人难以抗拒，但我叹了口气，不断提醒自己，眼前这个小女生只有十七岁，她是未成年少女，基本上我这样收容她，就可能已经构成犯罪，绝不能心猿意马，再干出什麽事情来。当下头一撇，看也不看，我只把手往浴室一指，叫她自己进去盥洗。
三更半夜，只剩眼前台灯，而我坐在书桌前，既没打开电脑，也不想听到电视的声音，很安静地随手翻着音乐杂志，完全不回头，背後是一片安静，整个屋子里只有冷气机运转时所发出细微的嗡嗡声。这种夜晚有点难熬，我连香菸都没办法抽，只好动不动就拿起桌上的啤酒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但退了冰的啤酒还真苦。
「也可以让我喝一点吗？」她的声音忽然传来，让我错愕了一下。
「居然还醒着？」我皱眉，提醒她未成年别喝酒，而且最好赶快睡，因为天一亮，她就得立刻滚蛋。
「你平常都住在这里吗？」不理会我的提醒，显然她是个非常喜欢做自己的小屁孩。
「不然还能住哪里？」
「我以为你应该会住在像别墅一样的地方，房子里的装潢呢，走的一定是极简风，大概就是原木的色调，或者灰黑色的那种。然後，屋子里会有钢琴，因为这样你才可以写歌，除此之外，厨房一定乾乾净净，因为你平常大概不会下厨，只会在餐厅吃饭。屋子很整齐，一尘不染，家里除了钢琴的声音，只会有穿着拖鞋走在磁砖地板上的声音。」她脸上满是想像力无限发挥的表情，在无边无际的漫游中，勾勒出一个天马行空的世界。
「也许赚很多钱的音乐制作人，或者超级天王、天后们可能会过那样的生活，但过气歌手没那麽奢侈，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一摊手，看看这尽管收拾後，却还依旧紊乱的房子，我指指垃圾桶里的东西，说：「过气歌手通常都只剩下泡面可以吃。」
「所以我觉得很特别，很新奇，原来你跟我的想像完全不一样。」她点头。
「让您失望了，还真是抱歉。」我没好气地说，可是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居然还绽开笑容，说：「没关系，这样反而比较好。」
「好在哪里？」
「至少我们比较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对吧？」她笑得很天真，但我可一点都不这样认为，这个小女生随身带着的包包可是香奈儿，她直到走进浴室洗澡前，我整晚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那香味很清淡，但却透着高雅的酸果气息，显然也不会是廉价品，而我再看看她搁在床边的手机，那赫然是前阵子才刚推出不久的明星商品，根本是我不可能买得起的。我们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吗？我很怀疑。
「三更半夜不回家，连一通电话也没打来，难道你的家人都不担心吗？他们为什麽可以放任你在外头乱跑？」我感到怀疑，一个家境这麽好的小孩，怎麽可能家里都不管教的？
「我爸不在台湾，我妈早就睡了。」她耸肩。
「一家就这三口？」
「露西又不太会说中文，而且她就算知道我不在家，也不敢出卖我，偷偷跑去告状。」
「露西又是哪位？」我皱眉。
「她是我妈请来的印尼外佣，平常负责打扫家里的。」说得理所当然，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小鬼，还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
听到这里，我已经完全不想跟她再废话，这种靠着家里有钱就只会作怪跟捣蛋的人，跟我怎麽可能会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转过头，我想继续看杂志，至於她爱睡不睡，我已经懒得去理会了。
「你不想多认识我一点吗？」见我打算终止话题，她却不肯就范。
「我应该多认识你一点吗？」
「因为我认识你很多呀。」她笑着说：「我知道你是处女座，血型是A型，所以个性有点龟毛。你最讨厌吃芹菜，也很讨厌香菜或九层塔，平常喜欢喝啤酒，但是为了怕胖，所以不敢喝太多，偶尔也会慢跑。你最喜欢的乐团是史密斯飞船，最喜欢的电影是『教父』系列，不太怕鬼，但是很怕蟑螂。」对我的种种资料几乎如数家珍，她扳扳手指又说：「你喜欢长头发的女生，而怀疑自己可能有恋母情结，因为你妈妈年轻时就有一头长发，眼睛很大很漂亮，所以你也喜欢那样子的女生，不过你几乎没有任何绯闻，除了跟那个叫做小筝的女生曾经在一起之外，就没再交过别的女朋友。」
「恕我冒昧，」我忍不住打岔，纠正她，「我跟小筝没真的在一起过，那只是有好感而已，而更多的是媒体炒作，我们需要制造话题来搏版面，这是唱片公司的安排。」
「好，就算是这样，那我还知道你其他的很多事情，我知道你很喜欢旅行，喜欢音乐，你最大的心愿，是希望举办世界巡回演唱会，把自己的音乐传播到世界的每个角落，最好能在撒哈拉沙漠跟北极也办演唱会，唱给骆驼跟北极熊听……」
「够了，够了，」我又忍不住了，挥手打断她，「连那种胡说八道的心愿你都知道？」
「这些事情，分别收录在《星新闻》的第十六跟第二十四期，其中第二十四期，是因为你们的第二张专辑发行，所以才接受杂志专访，还拍了杂志封面照片，照片里面，你站在最中间；另外还有一些资料，是电视上播出的娱乐新闻内容，我还有录影下来，你上节目那天，穿的是黑色的上衣跟深蓝色短裤，头发染成褐色的，那次你坐在左边数过来第三个位置，虽然镜头不多，但所有团员当中，你还是最帅的那一个。」
说到後来，我已经瞠目结舌，完全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有人对我这麽关注，连那点芝麻蒜皮的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钜细靡遗到这种程度，让我吃惊得下巴几乎掉下来。
「你今天跟我说，说你开始注意到我，是什麽时候？」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她根本不在乎「小学生开始追星是否嫌之过早」的问题，还一脸兴奋与自豪。
「从那时候起，你就想尽办法，要跟我见上一面，听我唱歌？」我想起她在店里曾说过的话。
「不只想听你唱歌，我还有一句话想跟你说，为了说这句话，我可是等了很多年，还飘洋过海，费尽千辛万苦。」她那圆亮动人的大眼睛里，几乎都快闪着光芒了。
「那你现在可以说了，我洗耳恭听。」我叹口气。
「我喜欢你。」
然後我的下巴就真的掉了。
-待续-
上帝不允许落魄的人有宁静的心，於是，派来了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