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救赎 — 【第6章】

房间里空荡荡的,近乎死一般的安静。只有那从墙上的挂钟里传来的“滴答”声显得格外清晰突兀,没有任何高低起伏的重复音调,起始终结于无法触摸的虚无,一声一声,把时间拉扯得格外漫长。

疼。

浑身上下只有这一种感觉。

我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刚平复了一点的疼痛又再度泛起。撕裂一般的感觉猛然牵动全身每一根神经,我身子再度一紧,倒抽了一口冷气,放弃了原本的动作。

微微仰起头,把后脑抵在墙边,看着天花板。脑袋里空空如也,所有的思绪都被后腰上仍在一点一点变得明显的疼痛挤占殆尽,我慢慢伸出手按住后腰。

然而,当一种可能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反而是异常的平静。无奈地轻笑出声来,再度牵动着那个地方一阵隐痛。

不过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倒也已经无所谓了。

我慢慢吐出一口气,闭了眼,斜倚在墙边。但忽然又想起什么,立刻睁开眼,手死死按在腰上,强忍着剧痛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间里,摸索着打开笔记本,整个人深陷在靠椅里。

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快地敲击着键盘,感觉脑中的画面几乎没来得及多加思考,就被指尖转化成了一行行文字。争分夺秒地,几乎本能地宣泄和流露。

然而,腰上的疼痛一阵比一阵明显,我咬着牙,努力地在脑中理出一条思绪,全神贯注于键盘的敲击。

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可我还欠陆阳一个结局。

如此仓促情形下写出的这个结局,已经几乎是不带任何多余的思考,而纯粹是脑中主观认识的一种基本写照。

这最后的一幕发生在机场。那人的事业蓬勃发展,终于要带着家人离开去国外发展。临走之前他给陆阳打过电话,陆阳不愿再唤起心底刚刚沉静下来的感觉,于是就推脱有事,不能来送行。

可是终究拗不过心底最本质的东西,最后还是悄悄地来到了机场。

远远地看见他带着妻儿,容光焕发地和前来送行的众人一一道别,陆阳的眼睛忽然有点模糊。他终于意识到,同样是不见,而自己的回避,和那人的离开,却是完全不同两件事。即便知道那人从来不曾,以后也不会属于你,但有时候只要知道他还在你身边生活着,即使毫无交集地生活着,就足够了。

然而,这一次,他的离开,大概才真正是永远的分别了。

陆阳正站在立柱后面看着他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他赶紧掏出一看,显示的是一串数字。

却是无比熟悉的数字。即使为了不再联络他,而删掉了他在电话簿里的名字,可是他的电话号码你还能倒背如流的记得,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悲哀。

陆阳朝那人的方向瞥了一眼,见他正拿着手机走到一旁。便赶紧按下了接通按钮,躲在了柱子后面。

“喂……陆阳,是我。”那人的声音低低地想起。

“哦,是你。”陆阳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但却尽力地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不想让人听出任何破绽来,“……你应该快登机了吧?”

“是啊,还有十分钟的样子。”

“是么……不能来送你,实在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我打给你,是想再走之前特地跟你说一声谢谢的。”

“嗯?”

“我最近才知道,半年前的那个生意是你托人给我介绍的,如果没有那次机会,我大概现在还在落魄潦倒吧。”

“这……没什么……”陆阳心里一紧,却做出豁达的样子强笑道,“还是因为你自己有才华,才能这样东山再起嘛。”

“陆阳,”对方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调侃,生意反倒低了低,“你为我做了很多,可是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给你任何回报,所以,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吧……”

陆阳忽然愣住,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紧紧地握着话筒,却说不出话来。

那边也沉默了很久,忽然隐约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公,要进去了!”

“好。”似是对着那边回应了一句,那人才又转过来对着话筒笑着说,“看来我要走了。”

陆阳死死地靠在立柱边,眼泪疯狂地往下掉。他努力地让声音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对着话筒淡淡地说:“那么,祝你一路顺风。”

“好的,”那头顿了顿,“你也保重。”

挂了电话,陆阳在立柱后悄悄地探出头,看见他和妻儿一道,一面对众人挥着手,一面缓缓地走进了检票口。

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陆阳转回身子,微微仰头看着机场大厅的天花板。

原来,他从来就明白自己的心情。可是不爱就是不爱,即使别人对你再好,你能给的也只有感激而已,而绝不是对方想要的爱情。也正如他电话所说的,他自知无法给出任何自己想要的回报。

不过在他离开之前,能知道这些,是不是也就该知足了呢?

陆阳忽然笑了笑,然后人就顺着柱子慢慢蹲了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里。

头顶上方不断传来的飞机起飞的轰鸣声,不知道他坐的那一架,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而此时播音小姐的提示音依旧如往常一般甜美,充斥在整个大厅里,远近回响。

……

按下发表的按钮并打上已完结标签之后,我稍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立刻一头栽倒在笔记本笔记本电脑前。

这一次的睡眠,应该是沉稳得没有任何梦魇的侵扰了吧。

我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机会醒过来。然而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却看到了面前的姜宇。

视线一点一点聚焦起来,逐渐由模糊变为清晰之后,才看清他正坐在我床边,死死地盯住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疲惫而憔悴。

见我睁开眼,他目光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惊喜。紧接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露出一个释然地微笑说:“杭越……你终于醒了。”

“……”我有些无法置信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回应些什么。然而随着周身感觉的逐渐恢复,如潮水一般涌上的疼痛立刻打断了我原本要说的话。我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输着氧气插着针头,床头一旁是一直保持着监控状态的各种仪器。

脑中闪出昏迷之前发生的场景,抬眼看着姜宇,开口却只是改口慢慢地说:“我还能活多久……”

姜宇听到这话,看着我的眼睛里有什么突然闪了闪,却只是挤出一个笑容,说:“没事,你会一直好好的……”

我想要扬起嘴角笑一笑,却发现即使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此时的自己也根本没有任何力气去完成。心里明白,姜宇的话不过是山穷水尽般的拙劣安慰而已。即便他这样极力地想避开这个问题,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昏迷前的落在桌角的那次撞击,那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可以感觉到身体里那种撕裂般的疼痛,一定来源于肾的破裂,也许经历了大出血这样的浩劫,也许已经做了缝合手术。但我明白,这些充其量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如今我身体里的那个器官,大概要带着我的生命一起,走向最后的休眠了。

头很晕,人很疲惫。

思绪在脑袋里游移了片刻之后,已经可以明显地感到神智已经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了。我混混沌沌地别过头去,慢慢地闭上眼,说:“我想睡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耳边很朦胧地传来姜宇的声音:“好,你好好休息吧……”然后隐约感觉到肩头的被子似乎被人轻轻掖了掖。

我不子知道自己此刻的情形,到底是处于睡眠还是昏迷。只是头脑里面的一切都无比混乱和嘈杂,让我没有一刻得以安宁下来。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一片白色的空间里,一片没有起始也没有终结的区域。伸手摸不到任何东西,只有那片虚无的刺眼的白色;有时候我却发现自己床边站满了人,过去认识的或者是现在认识的,大熟络的死党或者点头之交,他们站在我床边看着我,目光里没有任何感情,就好像在静静地等待着我死去一般。我没有在里面看到姜宇,但却意外地看到了陆阳,这个我笔下虚构出的人物。而他的眼神分明在告诉我,快点死吧,快点死吧,死亡对你而言,才是解脱……

有时候我感觉到自己在抽搐,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突然一空,有时候我感觉到自己想要大喊,却喊不出声,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急切地想要醒来,但神智却始终无法从深沉的梦境中抽离。

但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我是真的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尽管不知道这次醒来又是几天之后,尽管刚用力地睁开眼自己又忍不住想要再度睡去,但我还是把脸侧在一旁,脑海中一个念头拼命地拉扯住全部的注意力,让自己尽可能地保持清醒。

因为我听到了那从重症病房的阳台上传出的声音,分明是带了争执在里面。

“姜宇……我只是想给他个教训而已……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得了那种病,如果我知道,一定不会那样对他的……你原谅我好吗?”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听起来格外熟悉。

“淑媛,你这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推卸掉所有的责任?”姜宇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低沉,“他只有25年的生命而已,我能做的,也只有尽力陪他度过这25年而已……可是在你和你哥所谓的‘教训’之下,他连短短的25年也活不到了啊……你想要尽力挽回这个家,可是你信任过我么?你在找他之前为什么不先问问我事实究竟如何?”

“我……那个时候我发现你说单位出差是骗人的,加上又知道你在外面租了房子,一时气急了,就直接过去找他了……”

“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就是知道以你这样的大小姐脾气,是肯定无法容忍的。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这次请假,就是替他找肾源去了。我想救他,倾家荡产我也不能看着他就这样死了!”姜宇说着有些激动,紧接着却疲惫地轻笑了一声,“但是这个时候了,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想说看,我原本是从没想过放弃你和这个家的。而且我知道以他的个性,如果不是这病的缘故,是绝不会这样留在我身边。所以如果他好了,我们一定会分开,然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应该会这样吧……可是现在,他肾脏破裂大出血,情况恶化到就算是立刻换肾也没用了,靠药物才能勉强维持住生命。你一句不知道让他变成这样,让我还怎么能够原谅你对他的所作所为?”

“姜宇,我……”女人已经泣不成声。

“你走吧……我照顾他也很累,你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而姜宇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可怕,“离婚手续的事,暂时先缓一缓再说吧……”

随后没过多久,我隐约听见有人走出关上门的声音。很快一个人走过来,轻轻坐到我的床边。

我慢慢地睁开眼,看着他。

姜宇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最后低低道:“你都听见了……对么?”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呆住一般地盯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闭上眼。

“姜宇,让我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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