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两点,窗外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机舱里安静到连呼吸声也听得一清二楚。
至少还要八个小时,飞机才会降落在伦敦的希斯洛机场。
周明恩拉开眼罩,打开阅读灯,揉了揉眉心,还有因姿势不良僵硬的肩膀,她真的不明白,经过之前转机的折腾,将近十六小时的飞行也快过一半,她翻来覆去却怎样也无法入睡。她的失眠最近愈来愈严重了,不再像以前只有压力大的时候会睡不着,只要哪天心情稍稍烦躁,那麽那个晚上她就注定彻夜难眠。
而很不幸的,这一阵子发生太多事了,心理和生理都对她之前做的压抑进行反扑,不只愈来愈频繁的偏头痛,这一星期来每天睡眠甚至都没超过三小时,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按铃和空姊要了一杯水,拿出安眠药,配了水後就吞了下去。
周明恩拿出调成飞航模式的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相簿里一个未命名的资料夹,里面出现的主角全是同一个男人。
他和她都是不喜欢拍照的人,不只两人的合照少的可怜,连男人的照片几乎都是趁他不注意拍的,所以他的眼睛没有几张是看向镜头。
滑过一张张照片,他替她解题时纸上自信飞跃的字迹,他打报告时认真的神情,他想菜色时有些苦恼的表情,还有他紧皱眉头的睡颜。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他的一举一动总牵动着她的心绪,每每看着里面那张熟悉的脸,就感到莫名的安心,刚才有些烦躁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周明恩想,或许是那天,他为跪在雨中的她撑伞,自己却静静的站着淋雨陪她。
滑着滑着,手指停在一张照片上,这是在他大学毕业典礼那天拍的。
虽然是被逼的,但身穿学士服的男人一改以往的淡漠,笑着轻搂着他身旁穿着白色长裙紮着马尾的女孩,站在学校的男宿前。
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透进眼底的笑意,让人分不清他的高兴是因为毕业,还是她的出现。
女孩轻咬着唇,紧抓着衬衫下摆的手,显示出她似乎有些不安,但仍以自己也没查觉的温柔眼神望着他。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低估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知情的人都问她,什麽也不让他知道,就这样离开值得吗?
值得如何?不值得又如何呢?
从十一岁的欣赏崇拜,经历对爱情的青涩懵懂,到二十岁的倾心暗恋;她何尝不希望自己才是最後那个为他带来幸福的人呢?
二十三岁以前的周明恩不管遇到什麽困难,都一直努力着,像个孩子一样无所畏惧的向前冲。她始终相信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有一天一定会被她感动,回应她的感情。
但已经长大的她明白了一点,她离开对他而言是最好的;就像鱼离开了水会死,水却只会越来越清澈.....
离开,她不後悔,但对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而现在的她只想给自己留些时间好好想想,他们之间的关系。
放手,不是不爱,是真的累了......
像是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她咬着自己的嘴唇,还紧紧抓着挂在胸前的银色坠子。
她承认她有私心,虽然他送的东西都被她整齐的收好装箱,一并寄给他,却唯独带走了这个,好用来骗自己,他会一直都陪着她。
空姊看到她满脸泪水,便前来关心,询问她需要什麽帮忙。
「小姐,你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我只是不习惯要离开台湾那麽长的时间。」
空姊了然一笑,眼前的女孩年纪轻轻,也许又是一个要到异乡求学或工作的孩子吧!
「别担心,在国外的日子一转眼就过去,很快就能回家了!」空姊轻声的安慰她。
回家吗?那个被称之为家的房子,应该一个人也没有了吧!
先是养父母过世,现在他也不可能继续待在那间房子……
而那样的地方,又怎麽能称之为家呢?
更何况她就是要逃离那里才选择离开的啊……
「这给你吧!不要哭了,吃个糖心情会好一点喔!」空姊微微一笑,递给她一颗牛奶糖。
「谢谢你…」周明恩拆开包装纸,把牛奶糖放进嘴里,嘴里化开的甜,似乎真的让她的心情好了那麽一点点。
以前每当她心情不好,那个男人也会给一颗糖,摸摸她的头,
「乖乖,别愁眉苦脸了!」他说着那和他低沉的嗓音极为相衬的温柔话语。
「睡一下吧!大概还要七个小时才降落呢!」
收起手机,揉了揉被泪水模糊的双眼,药已经开始让她萌生睡意。
「别怕,睡吧!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是谁用淡淡却依然温柔的语气说着呢?
在意识褪去前,周明恩嘴里喃喃念着的,是那个始终让她牵挂的名字。
「李墨…李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