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五星指数
被刑诺赶出刑家时,文斐然还是迷迷糊糊的,搞不清楚自己刚才听到什麽。他只知道听到刑斌的语音短讯,就揪着刑诺的衣领,猛问他刑斌在哪里,刑诺也是个大男生,就跟文斐然打起架来,又问他:“你把我老哥当成什麽了?我告诉你,我哥在外面不知多受欢迎,他现在就是受够你这种死人脾气,以後也不要跟你好了,你快给我滚出去!”
文斐然来不及问对方是怎样知道他们的事,就被刑诺连拉带拖的赶他出去,更问不出刑斌的下落。刑斌不要跟他好了,因为他们一次次地上床,可是他仍然无赖地否认关系。文斐然心想,自己无缘无故就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有时内心很甜蜜,但又难以承认自己喜欢一个男人。
他还是认为自己是个直男,可是自从跟刑斌好上了,也再没对别的女子动过心。特别是刑斌不在他身边时,就连吃东西也觉无味,不惜守在刑家门外偷看刑斌房门的窗,遥遥想像对方在房里做什麽。
就这样晃回文家,母亲见他心神恍惚的,就问他:“你不回家吃饭也不打电话跟我说一声,去找阿斌去了?”
文斐然摇摇头,说话时,声音哽咽:“刑说,不要再跟我做朋友。”
文太太听得莫名其妙:“你们早就不是朋友,怎麽现在才说这个?明天叫阿斌上来吃饭吧,最近几天都没见过他。”
“妈,怎麽你也觉得我跟他不再是好朋友?”文斐然歇斯底里地大叫出声,脸颊不知何时湿热一片,好久没这麽狼狈过了。
文太太吓得上前抱着儿子,拍拍他的背,就像安慰个受委屈的孩子:“你跟阿斌是怎麽了?分手了?但是没可能,你那麽喜欢他……”
文斐然这才惊觉,他跟刑斌的事原来如此明显。他跟母亲坦白,把一直以来跟刑斌的事都和盘托出,文太太却丝毫不惊讶,还说:“有什麽好惊奇的?你们都在一起大半年了,我还以为你们是早知道我们清楚你们的事,才没有特地说。谁知道你们……”
她重重叹息:“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想什麽。斐然,你这样对待阿斌,换作我是他,一定老早跟你分手。怎麽你这孩子会这麽迟钝,跟你爸当年一模一样。那时你爸跟我约会了一年,还以为我们只是要好的朋友。”
“但是、但是……”文斐然跟母亲说起爱情话题,尴尬得脸红:“我跟阿刑……从来、从来没……说过喜欢对方。”
“不喜欢的话,你怎麽常常把人留在房里过夜,还到第二天的下午才把人放出来。”文太太一脸调侃的笑意,文斐然才知道,父母早就发觉他们关系匪浅。
“不用不好意思,你俩都长大了,”文太太一脸慨叹:“我跟你爸一开始就不反对,倒是刑家那边很有意见,最近才慢慢接受。真想不到你这算是嫁到刑家了……”
文斐然听得傻眼,又不好意思跟母亲说,要论嫁的话,倒是刑斌嫁过来文家才对。这时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心理挣扎简直是无谓,身边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对刑斌有意思、还以为他们已经正式在一起,他这个当事人却百般逃避,终於弄得刑斌也不肯跟他好了。
现在要他放手自然是不可能,若刑斌真的敢跟阿水上床,他就用尽方法把刑斌关起来,一遍遍地要他,再跟他说,其实他早就不能没了他。可是,问题是他连刑斌如今在哪里也不知道,刚刚又跟刑诺闹翻了,想必刑家也不会帮他找人。
想来想去,唯一有可能将刑斌下落告诉他的人,还是只有刑诺。虽然刚刚跟他打了一场,但他还是放下一切尊严跟面子,再返回刑家,对着刑诺说了许多忏悔的话,又说自己不能没了刑斌,又保证以後会珍惜他,刑诺禁不住他苦苦纠缠,还是说出刑斌的所在处。
刑家在邻区还有物业,是一个几百尺左右的单位。之前刑斌没住在那里,是怕父母很快找上门,现在他临急临忙跑出来,来不及再去找间公寓,便暂时住在那里避几天再回家。
文斐然双眼亮了,立刻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跑出刑家,就匆忙赶到邻区。他有刑诺所给的钥匙,又知道楼下的密码,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那单位,讶异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
第一反应是刑诺在耍他,但开灯一看,沙发上有一个行李包,里面的确有刑斌的衣服,可见他的确是打算在这里暂住,现下不在,大概是外出买东西。
一时三刻也不知道刑斌什麽时候才回来。事实上文斐然也没想好要怎样哄回刑斌,而他们又要发展成怎样的关系。他只是不可能再一次失去刑斌,也不想再过好像先前那般的生活:苦苦跟踪他,嫉妒他与别人的亲密关系,又或者害怕他再一次失踪,又要寻找。
家人也不反对他们的关系,世俗的看法又何须介怀?其实,是不是只要他愿意开口,跟刑斌老老实实地说,自己已经不能再失去他,甚至是……喜欢他,要当他的情人,那麽以後就能稳定过日子,用不着担惊受怕?他真是一个蠢材,为何关系弄得这麽僵,才愿意正视这个事实?
什麽同性恋不同性恋,那又如何。重要的是,那个人是刑斌。刑斌一定很爱他,爱到不惜成全文斐然去追求另一个女子,爱到伤痕累累,任由文斐然一次次以语言刺伤他,爱到那麽卑下,即使文斐然从未承认过自己喜爱男人,还愿意跟他发生关系。
就好像在感情中失去了自己。但有时候,刑斌的个性又很难触摸,说不准他何时进退,直至後来,连文斐然的心思也被他掌握,时而甜蜜、时而嫉妒得快要发狂,而现在文斐然还是忐忑不安,在小小的客厅打转,分分秒秒看向大门,就怕又要错过。
事实上,不过十五分钟後,刑斌就提着几袋食材跟日用品回来。他拉开铁闸,刚把钥匙插进门,股拉力从门後而来,他不禁松手,门匙还插在孔中,门就开了,迎入眼帘的是文斐然带点狼狈的脸。这是刑斌第一次看见文斐然穿得这麽随便:就只一件洗得起毛粒的中袖净白色薄棉衣跟黑色低腰牛仔裤,没记错的话,那件上衣是文斐然穿着睡觉的旧衣服。他微长的头发乱得像个鸟窝,眼眶红了一圈,不知是哭过还是太疲倦而起的血丝,连脸颊也冒着淡淡的红晕,一副感冒的样子。
刑斌见到自己苦心躲避的人就在这里,心中不能说没有半点惊讶。然而转念一想,又能逃避多久,不管是分手还是继续在一起,总要说个明白。陷入爱情中的文斐然可真难搞,非常难缠,个性也带着艺术家独有的偏执与疯狂,又极不坦率,万一分手,若不好好处理,刑斌真怕自己会登上翌日报纸的头条。
因为愤怒中的文斐然,总爆发出可怕的潜力,就连刑斌这种身材高大的男人,也被他轻松制服。刑斌并没刻意端出冷淡的样子,事实上心里十分平静,他知道自己跟文斐然的关系会变成怎样,就视乎今晚。他还是喜欢文斐然的,长得这麽漂亮,性格可恨得来,还是别扭得可爱,况且被欺负时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是招人怜惜。但另一方面,刑斌已打定主意,心想好好结束这段关系也是好的,以後当个精明的男人,不再碰男人、不再倒贴,找一个纯朴的、爱他的女人,过些平凡简单的日子。
总胜过出卖自尊,苦苦讨好这个变幻莫测的男人。
刑斌提着东西,走进厨房放下。本来买了不少食材,打算煮一顿丰富晚餐,以煮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减压,可是文斐然就在外面,没道理放他一个人乾等的。还是改变主意,倒了两杯暖水,转身就见到他正守在厨房门边,眨着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刑斌的一举一动,唯恐他会忽然消失。刑斌心里一抽,文斐然这副样子,有如被遗弃的小猫——这个比喻也算妥当,刑斌的确像个一而再、再而三消失的猫主人。
文斐然紧跟着刑斌的步伐,两人重新回到客厅。他把两杯水放在茶几,率先坐在沙发,翘着二郎腿,颈背自然往後靠着沙发椅背,心里清楚,如果他不开口,文斐然就只会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就说:“你想怎样?”
他冷静的口吻反而使文斐然难以招架。他预想过刑斌的反应:会是暴怒地把他赶出去吗?会是质问他,是谁把他的住处爆出来?还是会脸色阴沉,不管文斐然怎样讨好他,也不屑说一句话?就是没想过,刑斌会这麽平静地跟他说,彷佛两人是讨论一道习题、一宗生意,而不是一段有情有慾的关系。
“我……”文斐然不住绞着手指,过份用力而致指头发白,竟忽然扑咚一声跪倒在刑斌面前,抓起刑斌的手往自己脸颊贴,先是抿紧着唇,才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说你、说你发骚,还说你……”
“那些已经没关系。”刑斌看文斐然着实激动,更不敢再刺激他。两人多年来是好友,走过不少日子,反正试过去爱、也爽过了,刑斌觉得,没有感情基础的性关系,竟比嫖妓更空虚,倒不如什麽都不要。他顺着文斐然的意,极尽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确实有点烫,不知道这家伙是否在发烧,脸又愈来愈红。
“斐然,我想清楚,我不怪你。”感情这回事没有对错,尝试过了,觉得不合适便自然分开。
“真的?”文斐然仰脸凝视着刑斌,有如一个单纯的孩子,紧张地咬着唇。
“嗯,我们是……”刑斌撤回手,笑得爽朗,曲起指骨往文斐然的脑袋轻敲一记,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我又怎会真的气了你?我们以後也是好兄弟。”
文斐然脸上迷蒙的表情一僵,定睛看着刑斌的脸,觉得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听到“好朋友”三字,文斐然不禁一阵生寒。这三个字代表什麽?代表他们无权约束对方、无权为对方受身,代表刑斌随时能找另一个女人或男人,代表刑斌能够决定什麽时候离开、而不用顾及他文斐然的意见。
刑斌垂下眼,没有多看文斐然的表情,自顾自地说:“其实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最快乐,又没有负担。你是该去喜欢女人的,我也是,只是阴差阳错……也不知怎的,我们就过得那麽糊涂。但是现在来修正也不晚,以後我们就做回朋友。同性恋不是错误,没有爱还去上床,也不是错,最错误的是,你搞不清状况。”
文斐然傻愣愣,看着刑斌纯粹以一副就事论事的态度、疏远地谈论他们的关系,刑斌说:“我们之前是床伴,下了床就没有别的关系,充其量也就是朋友。所以你没有权利去管我跟谁在一起,而我,也不会管你跟谁好。一旦谁先找到喜欢的人,再和平结束关系。但你做不到,你不能将感情跟身体分开。”其实刑斌跟其他女人,能做到这一点,但他跟文斐然在一起,反而做不到,因为他承受不住跟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却只有空洞的床上关系,故他刻意把话说得不留余地,慧剑斩情丝。
“你根本未长大,也玩不起感情游戏。所以我不想跟你玩了,以後只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