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确认彼此心意的几个月後,某天。
今天的云层非常地厚,灰暗而沉重地覆盖在城市上空,但偏偏就是不下雨,让整个城市的空气闷得令人心烦意乱。
站在吧台内的温尚翊此时的心情与天空一样乌云密布,甚至有快要雷电交加的趋势,而他也毫不掩饰地将情绪表露出来,脸色快要比他身上的黑衬衫还黑了。
店长大人虽然好奇却不敢去捋虎须,只好把工读生叫出去外场,自己躲进厨房里东摸摸西摸摸没事找事做,反正现在店里只剩下那个与老板有一腿的怪作家,自己消失一阵子应该无所谓。
而店长口中的怪作家-陈信宏-此刻正坐在他的老位置上认真写稿。
不时抓抓乱翘的栗色头发,陈信宏一脸无辜地望着萤幕猛敲键盘。
由於前几天一直没灵感,怎麽写都写不好,眼下截稿日在即却还欠了两篇专栏,陈信宏只好逼自己拼命写,再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不错的素材加以发挥。
温尚翊瞪着他,虽然气却无处发。
啊,别弄错,他不是气陈信宏只顾着工作不鸟他,温尚翊不是会介意这种小事的人。
他气的,是那个双重人格还是鬼附身的浑蛋,从大约半个月前开始,突然变得超级『正常』,每天穿着随兴笑容傻气,完全不记得自己与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甚至在自己鼓起勇气上前试探性时,用很兴奋的语气说:「老板,我最近都不会短暂失忆了耶!说不定以後都不会再复发了。」
靠!你失去了对我来说很重要的那些记忆你知道吗?温尚翊当下虽然笑着,但内心在怒吼。
不过他不能急,他必须等。
手轻轻地扣着木头吧台,温尚翊的思绪回到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的某天,两人无所事事地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时,温尚翊突然好奇地问『另一个』陈信宏:「为什麽总觉得你最近出现的天数减少了?」
陈信宏闻言只是淡淡地笑着说:「嗯…也许时候到了,我就不会再出现了。」
看见温尚翊惊讶的表情,陈信宏勾了勾嘴角将头靠到温尚翊肩上说:「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我就是我,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如果我不再出现,其实也等於我们的灵魂终於融合了,不过我有的记忆不会消失的,别担心,我绝对不会忘记你。」
「谁担心那个啊!我是怕万一你这个全勤乖宝宝以後性格变了不常上门,咖啡馆的收入会大大减少。」轻轻推了他的头一下,温尚翊装做市侩地说道。
「谁告诉你我的性格会变啊!瞎操心。」陈信宏笑着又将头凑过去,但这次不是靠在温尚翊肩上,而是轻轻地吻了他一下。
「就这样?」温尚翊挑挑眉望着陈信宏,然後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就亲了上去。
两个人相拥着倒到沙发上,交换一个又一个深深的吻,直到温尚翊轻喘着喊停:「等等,我等一下约了咖啡行老板要品一支新豆子,其他的晚点再说…」
「明明是你自己先开始的…」好笑地说道,陈信宏又啄了温尚翊的唇一下,然後温柔地蹭蹭他的脸轻声说:「怪兽,如果哪天我突然不再出现,你就等我一阵子,别急着告诉『我』发生了什麽事,给『我』一点时间去接受,好吗?」
「可以啊!」温尚翊勾住伏在自己身上的陈信宏的脖子,牢牢地望着他的双眼说:「但你最好别让我等太久,不然我就抛弃你。」
「你才舍不得勒。」一脸自信心过剩的表情,陈信宏得意地笑着:「你是只能属於我的小怪兽。」
「屁啦!我一直都只属於我自己。」嘴巴上反驳着,但温尚翊的手却将陈信宏拉得更靠近自己。
「是吗?所以你还在享受那份孤独?」压低了声线,陈信宏认真地问道。
距离太近,他看不清楚温尚翊的表情,只能看着那双闪着光芒的大眼猜测他的想法。
「我的孤独感是与生俱来的,又没办法说不要就不要…」温尚翊故作无奈地刻意放慢语速回答,看见陈信宏的双眼微微一闪後才大笑着抱紧了他:「不过,与你在一起时,心中的孤独感变得不明显了,或者该说,我的孤独王国里,好像本来就预备好你的位置了…」
从前只是因为还没遇见对的那个人,才会误以为自己只爱孤独。
跟陈信宏在一起,温尚翊还是能拥有完全的自我,即使两人待在同一个空间中,他仍能自在地享受与独身自处无异的自由,更何况两人的喜好如此雷同,默契也极佳,相处起来完全没有压力。
有时候,温尚翊甚至会忍不住怀疑陈信宏是不是也拥有自己一部份的灵魂…
「那麽国王,小的是不是已经住进你的王国了呢?」陈信宏用手轻轻地按在温尚翊左胸口,打趣地问道。
「废话,记得交租蛤。」温尚翊挑挑眉继续假装势利眼,但脸却不自觉地有些红。
好可爱。
陈信宏笑得灿烂,手缓缓地移动着:「小的没钱,用身体抵行不行?」
「干!就跟你说我等一下要去…唔…」微弱抵抗着的双手被牢牢按在胸口,温尚翊只能无奈地任陈信宏的吻搅乱自己的理智。
甚至当陈信宏的手探进他衣服里後,乾脆牙一咬自暴自弃地热情回吻回去,还顺便帮陈信宏一起扒掉自己身上的T恤。
「国王,这麽主动啊?」手在温尚翊赤裸的上半身暧昧游移的家伙,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笑着说,不意外地得到温尚翊轻轻的一脚。
嗯,还是打情骂俏的力度啊!
「再吵就不做了。」温尚翊说是这麽说,但他不仅双颊绯红,眼中还因为动情而带着点迷蒙,那句威胁看在陈信宏眼中根本没说服力,看见陈信宏还是那张欠揍的笑脸,温尚翊又抬起脚威胁道:「笑屁啊!再笑我就不等你。」
嘿嘿笑着抓住温尚翊的脚往旁边推开,陈信宏再一次俯身吻住他的唇,直吻到温尚翊脑中的理智全部蒸发。
「如果你也不等我,我就什麽都没有了,怪兽…」一吻方休,陈信宏用说悄悄话的音量贴在温尚翊通红的耳际说:「所以拜托,请你务必耐心等我,好吗?」
温尚翊缩着肩,被陈信宏呵出的气弄得耳朵痒心也痒,他摸索着主动扯开陈信宏的衬衫说:「好啊,再久我都等,但现在不想等了…」
於是…
「唔,我想到哪里去了!」温尚翊突然回过神来,用力地摇了摇头,想把脑中旖旎的画面全部摇散。
大白天的就在胡思乱想是哪招?
拍拍自己的脸,温尚翊烦躁地朝陈信宏的位置看过去,看见那家伙抱着头似乎对写不出稿感到非常困扰。
笨蛋,活该。
也不知道他什麽时候能想起那些事,万一好几年後才突然想起来,那自己就这样傻傻地等吗?
不过想再多也没用,都答应过那家伙了,他也只能耐心等下去。
「烦死了!」低骂了声,温尚翊把店长从厨房里叫出来,然後自己走到门外去抽菸。
瞪着布满厚重云层的天空,温尚翊大大地吸了一口菸,然後叹息似地将它吐出。
背对着咖啡馆的他并没发现,陷入赶稿地狱的某人,此时正用有些难过的眼神偷偷望向他。
当天夜里,沉重的云层终於支撑不住,滂沱大雨哗啦哗啦地倾泻而下,然後隔天,陈信宏没有出现在咖啡馆中。
温尚翊在咖啡馆等了一天,等到傍晚终於按捺不住,没撑伞直接淋着雨走回两人住的公寓,全身湿淋淋地狂按陈信宏家的门铃。
但没人应门。
温尚翊也打过他的手机,却是关机状态。
接下来十多天,陈信宏都没有再出现在咖啡馆中,但也不在家里,就像从世界上彻底被抹除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尚翊不知道他老家在哪,不知道该如何联络他的家人,只能傻傻地一一走遍两人去过的地方,可惜全一无所获。
他也试过联络与陈信宏合作的那几家出版社,但对方却都不约而同地说陈信宏交稿後便跟他们断了联络,还反过来要温尚翊如果连络上陈信宏,记得提醒他下个月的专栏要准时交。
找得心灰意冷的温尚翊甚至动过报警寻人的念头,但想到陈信宏说过的话,便又犹豫了。
毫无头绪地瞎找极度耗费心神,最後温尚翊索性不找了,也不再天天到咖啡馆去,又开始跟着他口中的猪朋狗友混在练团室中挥霍生命,偶尔替补喝挂了无法上场的吉他手上台,一眨眼,二十多天就这样过去。
温尚翊总是看似冷静地想着:反正陈信宏一定会回来嘛!他要自己等,就只能等啊!谁教自己真的舍不得抛下他…
但某天晚上,温尚翊却从睡梦中哭着醒来。
他梦见陈信宏对自己道别,用他说情话时轻而温柔的嗓音,语带哀伤地笑着说:「我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没有我的日子你会过得更幸福,我们,此生就别再见了…」
那天夜里,温尚翊紧紧抱着棉被缩在床上痛哭,在他的记忆中,自己未曾让情绪如此失控过。
他不明白自己的悲伤为何如此剧烈,连场模糊的梦都能勾起被他强压入心底的恐惧,但他知道自己不想失去陈信宏。
他只希望陈信宏能快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