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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焉的我,似乎才是正常。
而在你面前的我,好像又太过不正常。
我太若无其事,和你相处一如往常。
我没有任何异状。
没有任何异状,所以惹得你慌张。
很多时候,你欲言又止,我知道你想说什麽。
然而我只是静静看着你,静静等待你自己说出来,并不逃避也不给予你鼓励。
为什麽你不说呢?
此时的你,应该会和我有相同的疑问吧,为什麽我不问呢?
我们都在等对方先提起,谁沉不住气,谁就得先开口。
谁受不了,谁就先打破这一切假象的美好。
还是说,我们彼此都舍不得,舍不得破坏这一切,好不容易才恢复的美好。
又或者,我们都害怕承担,所以不够勇敢。
只是承受不了出口以後要面对的一切。
我们从来不吵架,因为我们没有时间浪费。
时间对我们而言,是多麽奢侈的东西。
我们没有吵过架。
我们之间没有过冲突,甚至没有任何一点不愉快。
好像一种既定定律吧,听说这样相爱的夫妻,总会有一位早逝。
而我们,却是必然得两个一起死去,如果真能两个一起死去或许也比较幸福。
没有办法改变的未来,应该怎麽样继续?
「宁羽,下礼拜有一个酒会……」妈边说着边往楼下走,手缚紧扶杆,从光滑的大理石面旋转梯子,缓缓下来。
「好呀。」没等妈说完,我即刻应允,不若从前。
从前的我,也不至於拒绝,只是表情和态度明显地不情愿。
妈的脚步略略停下,狐疑地朝我这里望。
我只是阖上周刊,往一叠报章杂志里塞,站起身来拍拍腿,回头向妈笑笑。
「丫头,你怎麽回事?」妈立刻快步下楼,我害怕她一不留心滑跤,赶紧上前去搀扶,再补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年纪也不小了嘛。您难道不觉得,我这样挺好的?」眨了眨眼,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有某一种东西渐渐在流失,只是我说不上来那是什麽。
妈没有再多说什麽,只是点了点头。
加强笑容以後,我就绕过母亲,转身上楼了。
转身以後,笑容居然也就完全塌垮。
是呀,这样挺好的,我们彼此都有个结束,也总得有个结束。
这样的做法,你不欠我,我不欠你。
往後的人生,各自为各自负责。
没什麽不好的,不必要再纠纠缠缠下去。
反正,反正我们之间也没可能有任何结果。
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的。
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既然上天都愿意再让我们重逢一次,也就够了。
真得,真得就这样,足够了。
当我在心里唱诵到这一句,已泪流满面。
突然很想回台湾。
并不算很久没回去,每两年,我至少都会回去一次。
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默契,和你好像说好了一样,每年一次的同学会,大家都会排除万难参加的家人聚会,每一年都一定会缺少一个人,至少一个人。
好像是一种定律。
不是少了你,就是少了我。
总是你参加一年,我缺席一年;
我参加一年,你缺席一年。
要一辈子痛苦可以,不管要在哪里悲伤都可以,只是不能在台湾。
再悲伤的事情,都不能够发生在台湾。
再痛苦的记忆,都不能够拖回台湾。
国中、高中的时候,我们总是得要自己回台湾,我总是和你一起行动。
所以,在那一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都是美好的。
还记得我们总是在夜市流连到摊贩们都要收拾的时刻。
陌生的摊贩,扬着好温暖的笑容,很亲切地对待我们。
该怎麽说呢,生活在我们周遭的人,并不是对我们不好,只是,亲密如家人,
关系却是有那麽一些疏离的冷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被告知未来必须过着受支配人生的缘故。
在家里人的面前,除了哥哥以外,我会隐匿一部分的情绪,某部分的真心。
这里的家里人,指得是父亲、母亲,难以摸透的亲戚们,还有家里的管家和佣人。
陌生的摊贩,或许是因为彼此不认识,当感受到那一份温暖的同时,会觉得相当真心,不因为任何原因,对你好的真心。
我指了指站在前面骑楼下的老太太,寒风中仅着薄长袖的老太太。
很少到高雄,是高二那年寒假吧,我和你一起去了高雄,去逛新堀江。
老太太手上捧着一个小小的纸盒子,里面稀疏摆放几种口味的口香糖。
有时候在火车站会遇见这样的老妇人,依稀记得一条大概是五十元的价格。
「婆婆,我们想要买一条口香糖。」你依循着我的视线往前走去,我的右手、你的左手,暖暖地被置放在你长外套口袋里头。从另外一个口袋里面,你掏出一枚铜金色硬币。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还特地走过来,跟我买口香糖。」婆婆笑着,不断地鞠躬。你轻轻拍婆婆的背,然後自己拿了一条口香糖。拉着我要走。
「不是、不是,一条二十元,等一下我找你们钱。」婆婆紧张地叫唤。
「婆婆,不用……」我朝着老太太挥一挥左手,示意不用。
而你停下脚步,往老太太的方向回去。
「真得吗?婆婆谢谢,那我再拿一条噢!」你笑弯眼睛,从老太太的纸盒子拿了另一条口香糖。
「那婆婆,我们先走罗。记得要多穿一点,天气很冷。」你靠近老太太耳边叮咛着,然後从口袋里面拉出我们的手,朝老太太挥摆。
我疑惑地想不通,离老太太一段距离以後,你突然开口向我解释适才的行为。
你说,老太太很努力地生活着,用她自己的方式。
所以我们不能够用施舍或者同情的心态去对待她。
那会抹煞她的自尊以及生活的人生。
我们当然也可以,丢下一千元只拿走一条口香糖,或者不拿。
可是这样的做法,跟施舍金钱给乞丐是相同意思。
我们又怎麽能够用这种方式,去对待一个,愿意认真工作、认真生活的人呢?
所以往後,每两年至少回一次台湾的我,去拜访这位老太太,成为一种例行公事。
老太太的记性相当好,她已经完全地记住了我是谁。
每一次,我刚出现在街口,她就先朝着我快步走来了。
突然很想回台湾。
突然很想看见那一位老太太。
突然,很需要有一个人能够支撑自己。
虽然她总是会问那一句我回答不出来的话。
虽然她总是问我:「那个时候陪你来的男生呢?怎麽没有看你们再一起来过?」
你在我身边也在我心里,却不属於我。
那麽我,是在你心里,还是不在你心里,哪样才最悲哀?
我说,是你在我身边也在我心里,我在你身边也在你心里,
我却不属於你,你却不属於我;好不容易剥开彼此,但又被兜圈在一起
这样,就是现在这样,最悲哀。
好像路上随便一个人都比我们还要幸福。
都能比我们还要幸福,而他们不一定要比我们相爱,就可以比我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