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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世界末日没有来,来得只是,更加深切的悲剧情节。
站在十字路口,一条顺遂平静、另一条则是确定的悲哀,方向是我们自己选择的。
所以我们也无从怨尤,既然选择了,也只能继续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往悲哀走去。
那一天风雨过後,你得到重感冒。
在第一时刻,你拖着昏沉的脑袋,还是先打了通电话给我,对话中语无伦次。
我听得心疼,你只是要我别担心,告诉我,等你痊癒以後就会立刻连络我。
等你痊癒你就会立刻连络我,你要我别担心。
只是感冒而已,你说。
我好想去看你,我能去吗?
如果我去了,你的父母亲就会知道我们恢复连络,我们的未来又如何继续下去?
携手往险峻的深谷下跳,不可怕;可怕的是,坠落的过程。
我们都不知道什麽时候会贴近地面,如何如何碎裂或被推挤成糊状。
恐惧就好像这样,我们的勇气,永远只够支撑到我们往下跳。
所以我们需要的应该不是勇气,而是绝望。
只有绝望会让我们因为万念俱灰,而毅然决然。
忐忐忑忑好几天过去,你没有再捎来任何讯息,我不敢拨电话给你,在这种时刻,如果接电话的不是你本人,後续的问题只是更多麻烦。
带给你,也带给我,以及两个家庭连结关联的,更多麻烦。
「经理,有一位陈夫人想要找您,是不是现在请她进来呢?」助理轻声敲门,眼睛里满满是询问。
年轻的助理,新进公司不久,是哥哥特地安排给我的。任何疑问可以请问其他前辈,而助理,并不需要年长的经验人员,也许操作起来较为生涩,出现的问题也相较多,但至少是两人共同学习、成长,会产生一种平衡。
助理轻轻的声音,还是甜甜的。
很特别的称谓,陈夫人,没有加上公司、头衔,也没有任何补述,陈夫人。
我点了点头,从对着睿濬你点头开始,往後,我知道接踵而来的,只会更难熬,不会更好过。
「伯母您好,好久不见。」陈夫人,你的母亲。
当伯母的脸,一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立刻我就开口叫唤,再加上一个微微的歉身。
就当作我先替未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表示歉意,我并不意外伯母会来,只是没意料到会这麽早。和你恢复联络以後,对於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心理准备。
助理的眼睛闪过一些好奇,淡淡看向我又好像多了一点担心,然後才把门带上。
「宁羽,真得很久不见了,过来我看看。」伯母眼睛里面有不舍,那双白嫩的手并不输给年轻人,脸蛋和身材也是,保养得宜。
伯母拉过我的,一再搓弄着我的手心。
「伯母怎麽会来?」以前,伯母和伯父也很疼我,只是,疼归疼,喜欢并不代表接受。
如果来了,只是做多这一些关爱,那我宁可不要。
爱得更多,伤得更重。
「宁羽,伯母喜欢你,也不想跟你拐弯抹角。我就直接说明来意了,你也不要觉得我唐突,作为一个长辈,来这麽跟你开口的确不妥,但我绝对是为你们俩好,才来走这一遭。」伯母仍然搓弄着我的手心,动作很轻,与其说亲昵,更像是一种安抚。
说真得,我非常喜欢你的父母亲,我喜欢他们的不矫蹂造作,喜欢他们的直接,商场上或许许多演戏成分,但是你父母亲极少数使用上的表演方式,即使演起戏来也不令人觉得恶心。
我真得,真得非常喜欢他们。
只是,相当可惜的是,我却无法成为你的家人。
你们的家人。
「没关系,伯母,您就请直接说吧。」直接切入正题,向来也是我喜欢的方式。我讨厌太多漂亮场面话占据的内容。
「我希望宁羽你,和我们家儿子离远一点。睿濬就要有未婚妻了。」伯母的眼眶有一点点晕红,抚弄我的手,也渐渐地凉了起来。
「我知道。」
我是真得知道。
我知道我该离你远一些,我也知道你早晚都得要有未婚妻等待进门成为你的枕边人。
只是我不知道,原来对象已经确定了,你却未曾向我提起。
或许你想说,但是我们都知道,彼此相聚的时间并不多,於是你选择不说。
不让这些浪费我们的时间,不让这些困扰我们,虽然是早晚要面对的现实。
「你知道就好。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好女孩,我并不是不让你们做朋友,只是我太了解你,也太了解我儿子。你们没有办法只做朋友的,就当我无缘有你这媳妇。宁羽,你条件好,更好的男人,多得是排队要你。」伯母牵强地弯起嘴角,视线落在我头上,此刻我头低着,想哭。
「伯母,我真得知道。对於我们各自的命运,我早就有体认。我会拿捏分寸。」嘴唇颤抖着,我咬了一半才能把话好好说完。
「嗯。往後,往後我也不会再提这件事情了。我们都是女人,听进伯母一句话,爱自己,做对自己好的决定。你们都是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们都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麽。那麽,我先回去了,你还要工作,就去忙吧,不用送我。」
伯母当然听得出我的意思,算是半拒绝她了。
只是伯母半默认的态度,却是我没有料想到的事情。
联姻何其多,有名无实不算少,她疼我,所以不要我做一个屈就的女人。
可是,未来究竟会变得怎麽样,又怎麽会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呢。
我所唯一能决定的事情,也就只有爱你,如此而已呀。
我送到门边,助理在开门後一下子就领伯母出了去。
我没有跟上前,只是回到办公桌,也无心再打理任何公事。
直到一阵奶香飘进办公室我才回神。
助理端着一壶热奶茶进来。
「经理,你今天没吃什麽,我帮你加了黑糖。你们好像在谈重要的事,我刚刚不好意思送茶进来。」助理的表情有些抱歉,眼神却流露着鼓励。
我摇摇头,接过她递来的白色陶瓷茶杯。
突然觉得好温暖。
助理好像知道一些什麽。
每天早晨除了例行替我张罗各国、各家新闻报纸以外,助理最近还找来一些杂志刊物,甚至在上面标注颜色记号。
那一天伯母出现,助理肯定知道她是谁,也应该猜到了一些东西。
不然没有必要替我标注这一些八卦杂志、财经刊物。
我想开口向助理问话。
我想要告诉她不用担心我我没有怎麽样的。
但是一落报章杂志摆上桌面的时候,我却连谢谢都说不出口。
我只觉得心很痛。
不是被捏拧,也不是被切割的那种痛,是我形容不出来的疼痛。
微微窒息,但又留了一些位置让我呼吸。
伯母离开之後,没有几个光影,关於你的报导,就陆陆续续出现在某些周刊上;关於你的流言,也在金字塔顶端沸沸扬扬地流窜。
只是,并不是我们被拍到或者什麽。
图片里的女主角,不是我。
邱佩琦,亚洲如今举足轻重的银行董事千金,独生女。
聪明漂亮,绝佳的联姻对象,唯一比较大的缺点,就是骄纵了一些。
不过这一点,对联姻没有任何影响。
骄纵和银行融资的便利,简直不能摆在同一个天平上去秤量。
加班的晚上,一字也没有读看的企划书,被盖在这一份商业周刊底下。
邱佩琦,我笑了,真得是一个很好的对象。
很好的联姻对象。
伯母的手白嫩细致,伯母的身材很好、相当纤细,唯有手略为厚实。
那是好命的手呀,我很少相信命理的东西,只是对於这点,我却异常信任。
那样可以说是肥嫩的手,通常象徵着未来的顺遂呀。
然後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无肉不说,感情线不长,却很深、很深。
伯母来的那一天,一直搓弄着我的手心,也许是安抚,但她一直在感情线上磨来蹭去,似是要磨平我们之间的牵系,那个样子。
商业联姻也好,政策联姻也罢。
怎麽说,联姻,都是悲剧的源头。
我想要活下来。
想要拉着你,一起活下来。
国中时,我们班上整天不是闹哄哄地嬉戏,就是当义工。
举反晚上到幼稚园哄小朋友睡觉这类的事情,都是我们的义工项目。
直到升上高中以後,除了玩闹、当义工之外,我们甚至身肩起外交的职责。
外交活动,包括代表学校参与外面的公关活动,以及台湾对中国的交流活动。
也是在高中以後,班上的人,才一一向彼此敞开各自的秘密。
心事,原来都大同小异。
学校创校至今,可能只有我们班上的人,家境如此平均。
平均如传说中,台商都很富有,那样的平均。
仅仅我们班,是如此平均,均富。
心事与秘密的内容,自然也就一样平均,大同小异。
我们很充分地玩足每一秒钟,学习一切我们想学习的,以及不想学习的。
这其中,不是别的孩子想学习画画就在美术课学好,或者不想学习数学却还是得学数学那个模式。而是,我们想学习玩乐团就用所有课余时间大肆练团,我们不想学习商业社交却还是得学会对别人假笑。
一直记得,贵妇在高三上的期中考前一周,请了整星期的假,到九州去学习茶道。
之所以能这麽自由,不外乎是条件交换。
很多人的父母亲都说,在最後一个学历以前,要做什麽(除了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这类情节严重的犯法事情)都可以,但毕业以後,我们就不再是我们自己,而必须完全归属於公司,以公司利益为一切最优先考量。
我们,等同公司资产的一部分,不再有自主权,没有自我所有权。
当然,有些人还是能够保有自己的梦想,只是那的确是少数。
有些人,自己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有些人,努力得到重新谈判的筹码;有些人,过於家大业大,到了无须纳入自己的程度。
只是大部分的人如我们,都没有办法将自己握在自己手上。
於是,当时的我们自由地相当过分,就害怕会留下遗憾。
毕竟我们的人生,并不到一般人的三分之一,如果不能让每一秒钟,都很充分地被利用,又怎麽对得起自己。
联姻好吗?
如果有人这样问我,在我的世界、我的眼睛看来,它实在是个美好的投资。唯一风险,只在於,你不确定你或者你的对方,究竟是不是一支值得投资的潜力股。
所以投资前的分析相当重要,必须再三衡量、仔细评估对方和自己的过去、现在,然後大胆假设未来可能的趋向及发展,并审慎地惦量自己的条件情况,如何造就彼此双赢。这样的资源共享合理化,绝对比自己孤军奋战来得好太多。
简直就是,几乎找不到缺点的投资案。
一件双方互利的投资案,实在是不会有一个聪明人无端放弃。
除非关系到它唯一的坏处。
如果,如果真得要说唯一的坏处,就是剥夺投资物的爱人权利。
而这个世界上的如果何其多,古时候就有一些人的聪明被蒙盖,於是因为那些一时糊涂的君主帝王、诸侯将相,这句话便流传了开,只爱美人不爱江山。
江山、美人还是存在,从古至今存在的问题仍然也还在。
我和你,虽然不类同这样江山美人的爱情面包关系。
但的的确确,我正因得到你的爱情,才输了你。
是这样的吧。
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