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籠中鳥》 — 《骨女傳──帶雨梨花》花梨番外 下篇

《下篇》

眼前的楼主年岁已过知命之年,脸上却还抹有厚厚一层的胭脂,嘴巴上的口红抹得比树梢上一朵朵的海棠还艳红,却不比其美艳,浓妆艳裹的模样却风姿犹存,撇除那脸上被岁月凿得有些深的河渠,这女人看起来不过也才刚满三十。

「游廓可不是唱唱跳跳就能久留的。」楼主说着,纤细的手指在眼前的茶上划了划,每一举一动都让人看得醉迷,花梨却依然六神无主,两眼茫茫的看着楼主。

「是,我知道……」花梨低语着。

楼主扬眉,神色有些不悦说:「我当初收留你们俩可不是让你这样的,你既然身为女人就要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少本钱。」

花梨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没几个月後,自己就十七岁了,到时候就不能只是一个秃,必须向上面那些姊姊学习「待客」的事情,无论怎麽想都觉得可怕,那一个个醉醺醺的男人光看就让人退避三舍,那些游女却还可以花枝乱颤的贴上去。

「以你的年纪来说当秃其实已经太年长了,要不是因为你的妹……唉,罢了,总之你年纪一到十七便要随着秋舞一起学习如何接待客人。」楼主说着说着便露出了复杂的神情看着花梨。

当初捡来的那两个小女孩如今也到这岁数了,有时候甚至视她们为亲身骨肉,却因为自己是楼主应该要公私分明,而不得不让她们两也学习如何接待客人。

花梨默默的看了楼主皱眉的样子,一个颔首,轻声的说了句:「是的,楼主大人。」这才起身离去,当花梨要步出房间的那一刻,楼主却唤住了她,支吾其词了半天才问:「你可层後悔被我带来这莺巢燕垒?」

花梨怔愣了一会儿,只觉得平常楼主不苟言笑,忽然被这麽一问她是傻了,却摇了摇头说:「哪怕有那麽一点……仔细一想,若不是你好心收留我们,梨花她现在也不会像现在开心吧……」

听到这句话的楼主更是脸色一阵青,只道:「要真是如此便好……要真是如此……」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哽咽着,过一会儿才恢复面色说:「在这繁花似锦中,是真是假若不是观者清,怕是要被蒙混了双眼。」说着这句话的楼主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花梨,花梨当时什麽都还不知道,只是疑惑的点了点头便离去。

──在这茫茫大千世界,又有什麽是真是假的?肉眼所见难道就是绝对的真相?再是鲜艳的花朵亦会枯萎,没有长存的美,也没有绝对的事实,隐蔽在五彩缤纷,看似繁华之後的又难保不是肮脏、不堪的事实。

那些红飞翠舞,一个拂袖便如百万只蝴蝶翩翩飞舞的青楼女子不过如此,看似华丽,却也有自己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又有多少女人是愿意来到游廓,受尽委屈的?

花梨步出房间,不巧撞上刚接完客人正准备回房的游女,那游女身边伴着一个秃搀扶着,当看到花梨的时候明显的有些不悦,指着她便说:「真不知道你到这岁数还只能当秃是因为美色不足还是……」

花梨看了她一眼,正想要悻悻离去时,那游女却跨步上前,一把抓住花梨的手腕,满是斥责说:「就是在跟你说话,一个小小的秃敢连礼仪都不放在眼里了?」

游女的指甲深陷进花梨的手腕中,她却只是闷哼了几声,咬着嘴唇,满眼怨恨的回首。

「实在抱歉……」花梨低下头说着,在这里本来就有高低之分,那些秃就如小侍从,年岁却少有过二八的,无论如何,秃本身就不该顶撞游女,花梨也是因为楼主一向偏袒而能像这样随意的在游廓里走动,甚至不怎麽搭理游女,眼看现在就在楼主房门外也不能说什麽,只好低头认错。

那游女看花梨低头却还是不满,甩手就说:「真不知道楼主在想什麽,你这女孩看起来也不是很讨喜呀……当初怎麽会带你回来呢?你真该学学你妹妹的,啧,她可向学多了,脸也长得讨喜许多,瞧你这样贱样还敢以下犯上?」游女右手紧紧掐住花梨的脸颊,左右看了一下,那藐视的双眼让花梨很是不悦,却还是只能将眼神往地上一瞥。

即使受到眼前如此凌辱她却只能低下头,再道:「……以後不敢了。」

那游女看花梨一点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再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一摆身便踩着傲慢的步伐离去,花梨停留在原地,回首望了那无尽的长廊,「绝对不会成为那样的女人。」她心理暗忖。

灯火阑珊,长廊上也不过一盏烛台能照亮,今日月亮又羞涩的藏匿於云之间,不肯露出自己洁白的脸,只怕在这时间没有打灯的人会一头栽上墙壁,花梨望着长廊的另一端,心里再是郁闷不过,「什麽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我只看到一片漆……」她喃着喃着,忽然咕嘟了下便往後一跳,在月昏灯暗下,一双圆圆的眼睛,搧动着眼帘,呆呆的看着她。

「姊姊这时间了怎还不去睡?」那女孩正是梨花,她两手背在後头,傻傻的问着。

花梨平息了心跳,才说:「楼主有事找我,我现在要动身回房了。」

梨花厥了厥嘴,鬼灵精怪的模样依然讨人喜爱,现在那俏皮的脸上却多有一些担忧,她歪斜着头问:「姊姊急着回房吗?」花梨愣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一见到花梨摇头,梨花乐得眉开眼笑,直抓住花梨的手便拖着她走,满是期待的说:「那姊姊陪我去一个地方!绝对不会太远的,等会儿就回来!」

看这妹妹就是一副「心动不如行动」,来去冲冲型的,花梨也只能淡淡一笑,有些无奈却还是任妹妹「处置」,只是游廓到了晚上为了避免男女私会,一律是禁止离开房间的,而游廓本身也是严格规男侍从以及游女之间不许有爱恋关系。

梨花拉着姊姊的手,两人来到中庭,却在这时月亮彷佛给两人「赏脸」,露出了她玲珑的侧脸,照亮整个中庭,中庭的花瓣随风起舞,有些在风中转旋了好几圈才落地,徐徐微风仿若猫尾草,轻轻的打上脸人的面颊,这时梨花回眸一笑,张开两只手臂,从袍子中瞬间窜出几百只萤光,宛若小珠子,却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就这麽顺势往上飞。

花梨摀住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忽然莞尔一笑,赞叹了声:「好漂亮……」

梨花沾沾自喜的拍打着胸前说:「那当然,尚未全入夏天,这虫子还不多……我、我可是收集了很久呢。」

──如果这世界不需要你挣我夺,或许这种单纯可以一直下去……想要一直看到你最单纯的模样,不想要你被任何黑色的盖过,当时我是这麽想的,一直以为,最洁白的是你,一直以为我替你承受住了所有的痛苦。

──可是眼前的花花草草究竟又盖过了我多少的视线?还是只因为一直自认为生於黑暗的我无视了你所有的痛苦?

※※

「没想到你们那啥……篓竹?真的放人了。」叶一满是吃惊的摇了摇头,脸上傻呼呼的表情一如往常,牠对於那个什麽……篓竹的印象,从他父亲带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确立了──不苟言笑一方面却又很假惺惺的女人,这次那篓竹不假思索的答应,他简直是要高兴的跳起来,只不过代价是──一些银子,或许在他眼里看来只是一些,在他人眼里却是一笔。

花梨苦笑了番,便说:「叶一公子,不是篓竹,是楼主喔。」叶一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羞涩的胀红了半张脸直说自己傻呼呼的连这种简单的东西都会糊去了脑子,而梨花咯咯笑着,直说,他平日就是糊去了脑子,被梨花这麽一说的叶一更是把头压得死低,这下更是羞了整张脸,那红通通的模样简直可说是猕猴红润的屁股,用在这一只与猴仔神似的叶一身上一点也不过分吧?

楼主说──平日这两人关在游廓也是闷着,再者花梨也要脱离秃了,现在不出去好好游玩一番,那要何时去?莫说她平日淡泊无情,不过也只是换上的面谱少了些,在那令人寒风凛凛的面容下更是有温柔委婉的一面,软硬兼施,这也是楼主在整个百花街中吃得如此开的原因。

三人也只说好在百花村附近晃晃,百花村又到了换去衣裳的时刻,原本春色满园,花朵以及小草爬遍了满山满谷,现在则是慢慢褪去了春色,换上即将来临的夏天,然而百花村村口那樱花可说是「独树一帜」,在其他樱花花瓣都成为地毯,被脚步以及轮胎辗於底下时,村口那棵樱花树却还开得茂盛,开花期甚至远远超过一个星期,长达一个月,这景观亦令所有到此的文人无一不叹为观止,人们说是花神降临,庇护了整个百花村,这儿才得以年年百花齐放、开蘤结果。

樱花树身躯庞大,却玲珑有型,宛如一个活生生的女子摇曳着身子,伫立於「漫天飞花」中,樱花花瓣却宛若片片纸屑,洒了满地,当风一吹拂而过,那风犹如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邀请着眼前的花瓣与其共舞,在空中谱出一曲曼妙的轮舞曲,花梨两眼看得是发直,口中喃着:「这樱花无论看几次都让人觉得惊艳……」忽然,一阵悲怆浮上花梨脸上,每年这花都会开花,亦会凋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就这样更更替替,不曾停歇,便如新人换旧人,那树干始终如一,却是不断茁壮,想到这里,花梨不禁想到了英一。

「一个人被留下的痛苦……」她口中咕嘟了几声,梨花好奇撇头看她,直问:「姊姊想些什麽?」

花梨两眼眨巴眨巴,忽然一片花瓣优雅的降落在她头上,叶一伸出手将那朵花瓣从花梨头上取下,付她浅浅一笑,这下更是惹得花梨脸红心跳,低首着地板上一片粉红。

「呐,姊姊、叶一哥哥,我从游廓的厨房中偷拿了些好东西……」梨花玲珑剔透的泛起笑容,两手在衣服上蹭啊蹭的、这儿摸摸那儿摸摸,终於在衣服中发现自己不久前藏匿进去的食袋,袋中装满了游廓今晚准备招待客人的饭食,她得意洋洋道:「这可是我偷拿出来的上等货,虽然叶一公子天天吃得都比这还要更……呀,反正那什麽杯觥交杂,这酒我可拿不到,就用些简单的茶水替代吧!」语落,梨花游如掏取百宝袋,不知哪儿又生出了一堆杯子和一壶温热的茶水,就这麽摆起了小宴庆来。

叶一这下是狂喜的拍了拍手,说:「赏花之乐、宴酣之乐可真比不上乐其乐,虽然没有酒啊,家中也有这花花草草的,但是能和别人一块赏花,这还是头一次……」叶一满脸感性,便昂首看了花梨和梨花一眼,又道:「你们应该……都算是我第一个交到的朋友吧!」

看着叶一脸上浮出面靥,喜孜孜的模样怎样也无法从表情上按耐住,姊妹俩也觉得心里头一阵温暖,不约而同地淡笑,花梨转过头後,梨花却是一脸茫然的盯着同一个地方,不久後脸上浮出一阵烦躁不安,她担忧的看向花梨,却又欲言又止。

叶一亦是支吾其词了半天,才句句吐出:「那个……我颇好奇你们两个的事情,虽然很不好意思问起,但是愿意再和我多说说来到游廓以前的事情吗?」

这一问,梨花的脸竟然比花梨更黯淡,她抿了抿嘴唇,竞竞业业看向花梨,却忽然笑颜逐开,一脸轻松的说:「其实也没什麽吧,也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事情……」

叶一这回反倒有些敏锐,他满脸心疼的看向梨花,搔耳挠腮又说:「还、还是别说了,对不起……」

梨花看了叶一一眼,原本想说些什麽,嘴巴抿成一条线,却又闭得紧紧的,满是愧疚的露出一抹笑容,低下头说:「对不起……」

──拥有一切,却在转瞬间失去一切的人永远都无法理解那些从一开始便两手空空、无所归处的人,在经历如此背痛伤绝的事情之後,心情却依然如一条水平线,毫无起伏的感受,而那些打从一开始内心就不再有起伏的人,也永远无法理解当失去件深爱的事物後所感到的一切悲痛。

花梨只知道那是不堪回首的过去,一刻都不想再念起,如果能够一掌抹过那些黑的、污秽的一切,轻轻松松的把那些不想再回头去看的事情都一次消去,那该有多好……但是越是不愿意想起的东西反而像是深了根、蒂了固,每每想起就越如杂草般不断着捣乱这片土地,即使想要除尽,却还是如雨後春笋,只要想起一次,就会痛苦一次,就更又忘不去。

姊妹俩对视了眼,却没人开口,四周气氛一片宁静惹得叶一这下是一愣一愣的,赶紧抹去了额头上豆大的汗水,张嘴慌张无措的说:「别想太多了,来、来,瞧这些食物,可谓嘉肴美馔珍馐美馔炮凤烹龙山珍海味……」叶一越说越急躁,中间竟然连气都没换,在一旁的姊妹俩还怕他岔气呢!他抱着头,揪了嘴又说:「我就是不会讲话,讲得多又被人嫌像婆妈似唠叨,唉,别人总嚷着:『多说多错。』我这回又犯了,不对不对,我好像越说越多了……」他一副头疼的模样,拍了拍自己的颈子,兀自道:「总之,我很对不起问起这件事情,就当作没问过吧,多想莫。」他脸上的表情像个孩子,一副想要露出严肃的表情,但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却活像个小孩儿,傻傻的一点都不让人害怕。

梨花瘪瘪嘴,「吃就是了咩。」语落,她随意拿了一块方酥就往嘴里塞,那方酥又甜又香,她嚼得津津有味,仿若活了过来,一下子就摆出了满意的神情,像是个福神,两眼眯得小小,不断点头称好,接着又拿了第二块。

叶一看着花梨幸福洋溢的脸,肚子不禁也咕噜了起来,迳拿了一块,放在手上,用眼睛品尝了一会儿,便呼噜的一声往嘴里塞,那吃饭的模样和饿死鬼毫无二致,说是公子哥儿怕是有人要笑翻肚了。

「呜嗯……好、好吃,嗯……这比咱家的东西还棒……」东西都还没下肚,叶一就急着开口称赞。

花梨看了两人食指大动的模样,忍不住一笑,却迟迟没有动手去拿那方酥,两人是猛塞了会儿才发觉花梨竟然两眼呆呆的,梨花捧起一块方酥便递给花梨,但是她却摇了摇头说自己没有胃口,就这麽推拒了,被拒绝的梨花鼓了鼓腮帮子,一把捏过花梨的腰际,直说:「姊姊再不吃就要跟珍楼主那晒衣竹竿一样容易折断了啦!」说着这句话的梨花心虚的摀住了嘴,低声问:「那根竿子不、不是我折断的唷……」

花梨愣了一会儿,噗哧一下,指着她妹妹的额头就说:「原来就是你这小兔崽子折断的,楼主可把我们全都打遍一一质问呢,就你这小崽子不敢承认。」

她哎唷了声,摇了摇身子不满就说:「是那竿子老了,没骗你,手轻轻一折就断了呀!」

花梨泛起一抹笑容,手掌左右摆了摆又说:「我没胃口,你们吃就好。」看姊姊这样子,梨花也作罢,看了看那方酥,又看了看姊姊,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模样,便爽快的把方酥塞进嘴中,那幸福的表情再次浮上面颊,双颊鼓得大大的,随着每一次美味在口中散开而上下跳动着。

两人直呼过瘾,便将方才备好的茶水倾於杯中,犹如那些英雄豪杰一般咕噜噜的便让那「黄汤」顺着喉咙全部下肚,还不拘礼节的「哈──!」了一声,那杯子重重的放下,在地板上发出「叩隆」一声。

「这虽然只是茶,但总觉得让人醉醉的,那什麽……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虽然没有山水,但是说是在这奼紫嫣红间也不过分呢。」

梨花双唇一抿,嘴中散出不绝的茶香,让她双眼一眯,「你这猴儿又知道酒中的味道?瞧你傻不隆咚样……嗝……」梨花拍着手便往旁边一倒,花梨赶紧扶正她的肩子,一脸懊恼的笑说:「又不是酒,还真醉了呀?」忽然那所谓「茶香」扑鼻,她挺起鼻子一闻,才觉得不对迳,那茶中竟然带有浓浓的酒味,她也举子杯子,舔了一口茶,才恍然大悟。

「你这呆瓜什麽不拿,怎刚好拿了壶酒来?」花梨说着,看了自己怀中那满脸通红、全身滚烫的梨花,她却还傻哈哈的呻吟了几声,直说,什麽茶不茶酒不酒的,何差之有?

花梨叹了一口气,「怎麽好端端的一个茶会乾坤大挪移成一壶千觞?」

梨花皱了眉头,憨然一笑,「我、我就看她那壶子特别美,没多想就拿了出来呀,它味道又好闻,我没尝过酒……所以不知道咩。」

听着梨花歇斯底里起来,叶一也会心一笑,梨花眨了眨眼,食指在空中攉呀攉的,用着道理满满的口吻又说:「酒好呀,酒哪不好?别人说:『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这人生有想忘掉的事情也多得嘛!喝杯酒忘掉一切也没有不好啊,啊可惜它不是一碗孟婆汤呢,就让我……」刹那间,她脸一绿,身子往旁倾倒,呕的一声,方才食下的方酥就这样溅了花梨一身。

花梨两眼睁得死大,瞠口结舌,手刀往梨花头上一敲,「你这妹妹酒量倒是极差……」方才也畅饮一杯的叶公子倒还好好的,打直着腰杆,一点事儿也没有,还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梨花则是将东西一吐出便不醒人事,憨着脸睡在花梨的大腿上,口中还不断说着呓语,断断续续、有头无尾着。

※※※

花梨用力的拧了拧温热的毛巾,那毛巾扭成一团,原本还蓬松松模样,被这麽一扭竟成了「乾屍」,花梨把毛巾往妹妹的额头上一摆,梨花立刻闷哼了声,脸上却又泛起笑容,不断喃着,樱花呀樱花呀,飘然的……彷佛还身在前一刻,无法醒来,在梦中欢乐的梨花却被满脸哀愁的姊姊往脸上捏了一把,这才安静了下来。

「真没想到会有这桩趣事。」坐在一旁的叶一说着,仔细的盯着梨花的脸,忽然笑了起来。

花梨看着叶一那专注的表情,忽然觉得一阵酸疼涌上心头,执意撇头不再看他,却又有些不安,装了他那傻呼呼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就说:「我妹妹就是傻傻的,抱歉给叶一公子添麻烦了。」

叶一被突如其来的「叶一公子」吓了一大跳,想了想要如何转折,半刻才说:「不打紧的,看她这样活蹦乱跳的模样实在有趣,倒是你也别叶一公子的喊我了,你妹妹都不客气的叫我『傻不隆咚的猴儿』了,你还顾忌些什麽呢?」他从来都不介意别人说他傻啊、笨啊,任那些人说吧,有时候他却觉得这些都是赞美,至少自己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傻傻的哪不好?

花梨两眼水灵灵的,眨巴眨巴着,「那我、我该称呼叶一公子……什麽?」

「什麽公子呀,那东西就不用讲啦,不然名字取什麽的?就叫声叶一就好。」叶一说道,看了花梨一眼,他张和嘴巴,又说了次「叶一」。

花梨身子有些退後,红了半张脸,支支吾吾才说:「叶、叶一。」

叶一卖力颔首,不断说:「很好很好!」却只有花梨一个人是羞了脸的。

这时木门上传来「叩叩」声,门外女子犹豫片刻,才张口说:「花梨在吗?秋舞有事找你。」花梨愣了会儿,才想起那女子口中所谓的「秋舞」便是楼主安排来带领她的游女,秋舞是个腼腆的女人,笑起来软绵绵的,一点都不会给人压力,个性却迟钝迟钝的,说起话来犹豫半天,年纪不过二五,面孔看起来却只有十七、八岁,脸上也不多用胭脂口红修饰,只是上了些淡淡且朴素的粉底。

花梨起身,抬起足跟,便回首对着叶一说:「不好意思,替我照顾一下梨花。」叶一点了点头说了好,花梨才安心的随着门外的游女离去。

躺在竹蓆上梨花眉头皱得紧紧的,呓语不停,一下子哈哈大笑,一下子又闷闷的说些叶一歪了半边头,怎麽也听不懂的话语,叶一却也只能伸出手,拍拍梨花的额头,要她冷静下来,但不知怎麽的,梨花的眼眶中竟然流出两条小河,宛若瀑布,从面颊滑溜而下,在洁白的被子上印出一些黯湿,而梨花的脸越来越悲怆。

「不要……够了……不是那样的……」她口中喃喃自语着,叶一靠近细细聆听着,却越听越觉得奇怪,「好肮脏、好痛苦,不想让她知道,但是一个人真的好痛苦。」

「拜托不要,我求你……请别再这样做了……对不起,我错了……」梨花的眼泪没有间断,而叶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双手抓紧两旁的被褥。

──很大的伤疤,那是不曾被人揭开的伤疤,完美的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地方,却意外的被翻索了出来,故作结痂,以为只要不去碰触就不会脱落,以为可以这样一辈子藏在心中,谁又知道那伤口到底多深,仿若潜入了深海。

梨花原本紧闭的两眼睁了开来,只看到叶一流着滚烫的泪水,用着痛苦的神情看着自己,她没看过那呆猴脸上有如此怆然的神情,更是没看过一个大男人哭得无语凝噎、泣不诚声,看着看着,梨花抓紧了胸口,用着沙哑的口吻问:「好端端的,怎麽哭了?」明明应该是被安慰的人,现在梨花却一副想要安慰叶一的样子,问着。

「因为你哭了,刚才你说着梦话,抱歉我全都……」叶一说着,语气哽咽十分。

梨花有些发慌,左看右看,「是吗,你听到了呀……」她的脸明显黯淡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却又挤出一抹笑靥,歪着半边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说:「既然听到了也没办法吧?」那张脸是叶一看过笑得最僵最勉强的,他从没看过梨花摆出这样的表情,却也只能哽咽着,不发一语的直直看着梨花。

──那个应该是最悲伤的人却永远带着微笑的面谱,自以为一切都是「安慰」,用此去对待她人,在最狰狞的时候,那个悲伤的人却露出了面谱底下的模样,那是多麽冰冷又可悲的样子,比起狼狈,那张僵硬的脸更是让人觉得作呕。

她冷笑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叶一。

※※※

春天离去,夏天入境,再是冬天,那些蝉也在夏天离去的时候跟着它走了,窗外不再有知了知了的声音,花朵也不再如春天那般艳丽,一朵朵缩进了头,彷佛避冷,有些抖瑟身子,有些缩起了身子,而屋外一片雪白,宛若棉絮,飘然的模样更像是个轻盈的舞者,当雪落在地面上,那场景让花梨想起在春季开起的樱花树,花瓣仿若铺好的地毯,将大地染上独特的色彩,雪亦不亚於樱花,那皑皑白雪踩起来比樱花更软绵、更舒服。

「听好了花梨,再过几天就是你脱离秃的时候。」秋舞说着,纤细的白手端起茶杯,热呼呼的蒸气冉冉上升。

花梨眼神暗淡,直说了声是,便将注意力转到眼前的书本上,那本书中的故事引人入胜,讲的便是游廓中的游女,那故事梦幻了些,把这柳户花门写得魅惑动人、艳美绝伦,但一切皆扑朔迷离,又有几个人懂得这游廓中的哀凄?它不如外表那般华丽,再华丽不过也是情色场所,在花梨眼里毫无二致,但是书中的剧情迂回婉转,花梨看得意犹未尽,即使读完整本不下五遍,她却还是时时想起书中剧情。

那本书是叶一借她的,叶一最近因为些繁琐事物而无法时常来游廓,便留了一本书给花梨,另一方面呢……每当叶一到来,总会带些美食给梨花,她总也能填饱肚子,天天露出幸福满意的脸,一将美食吞下腹後便兴冲冲直问着,笨猴下回哪时来?

看着那本书,花梨又想起叶一了,嘴角那抹笑容又浮起,秋舞看她兀自发傻,便打了打她的额头,说:「看你笑成这样,第一次面对游女的工作,可有感想?」

她思索了一下,便说:「感想……以前我总和游廓内的游女对着干,现在想想,游女真的很辛苦呢。」

秋舞原本还一脸严肃的,听到花梨这番话这才露出温柔的样子,轻吐了一口气,微微一笑,「毕竟大家也都是来这餬口饭的,不努力怎麽行呢……」

「秋舞姊姊呢,当初怎麽会来到这里?」花梨问道,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秋舞撑大着眼看着花梨,低头一笑,开了个头,「我父亲是武士,地位很高的那种……但他去了战场後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我和母亲在家等着,苦苦等着,望穿秋水……每天只盼那身穿蓝色盔甲的人回到家。慢慢的,母亲老了,我年纪也大了,她膝盖受了伤,走不动了,也没有能力站起身子来,再也没能力到市集去帮忙了,我天天找大夫来,眼看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家里的钱越来越少,所以我就……」

说到这儿,花梨也明白接下来发生什麽事情了,来到这里的人大多无可奈何,只是在寻觅一个归处,寻觅一个能够温饱身子的地方。

「当时,我看着经过的游女穿着好漂亮、好漂亮的衣服,我这生没看过这麽漂亮的女生,也没见过那样漂亮的衣服,呵呵,我当初想……能穿那麽漂亮的衣服又能填饱肚子,游廓一定是很棒的地方吧!」她神情忽然无奈了起来,有些滑稽的看着花梨,花梨也明白那所谓「当初」,和现在究竟有什麽不同了。

花梨托了托下巴,便道:「光鲜亮丽的东西果然多半是不值一信的。」

秋舞哈哈了声,「至少我是温饱肚子,这儿的人对我也没啥不好,拿到的钱也够继回家给母亲养病了,虽然人不在她身边总觉得自己挺不孝的……」一个年事已高的人求什麽?不多求,只求自己的孩儿、孙儿还能在身边照料自己,一句简单的寒暄也能让她们感到无比温暖,秋舞时常後悔做了这份工作无法陪伴母亲左右,却在看见母亲的书信时,又觉得一切似乎都值得。

秋舞母亲总在书信中说到附近邻居的事情,岸本家的小伙子当了武士,穿起盔甲来的模样让她想起父亲,或是那卖鱼的老伯今天又到海港补了鱼,见了什麽奇闻轶事,有时候却忍不住还是写上了自己对女儿的思念,字字珠玑,每一字都镶入秋舞心坎中,比起任何一比千金文本更让人珍视,每字每句都比任何东西来得更有意义。

说着说着,秋舞的泪眶竟泛起了泪珠,那盈盈地、清澈的眼泪忍了好久才这样从眼中滑落出来,她慌乱一阵,手上袖子一挥就这麽将泪水攉去,「抱歉,说着说着,这泪腺实在忍不住……」

花梨哀哀一瞅,手轻轻落在秋舞肩子上,「这很正常的,放在心里也不好受,你也辛苦了。」一听到那句「辛苦了」,秋舞的泪水更是源源不绝,就这麽一串串的滑落了下来,咬紧了嘴唇,喉间哽咽十分,脸上的妆都被哭花了,红白混和成一片,然而褪去了妆的秋舞此时却显得更有女人味。

──所有的苦衷、所有的悲痛,彷佛因为一句「辛苦了」而得到解救,哪怕有个人问起、说起也好,只要一点点的关心,心里那阵冰冷也会褪去。

每个人都有说不尽的无奈跟苦衷,谁又不是死撑着的不放弃的……?

※※※

冬天持续着,持续着……明天便是花梨的十七岁生日,她倚靠着窗边,口中吐出缕缕白气,白气袅袅,升上了无尽黑夜,婉转着身子便淡去,窗外已是仍是片雪白,那些花啊树的全被这场白雪埋去了面貌,甚至退去了衣裳,光秃秃的站在风雪冰天中,身子却还是打得直直的,一点儿都不瑟缩。

游廓单薄的衣裳一点都挡不住那朔朔北风,一阵吹佛、一阵狂乱便将花梨吹得身子颤巍巍,她蜷起身子,这一吹,烛火竟被熄去,黑鸦鸦的房间更是让人觉的冰冷,窗外白光却反射在房间内,照得房间也一阵花白。

花梨躺在地板上,窗外的白光照在她脸上,黑发的头发亦狂乱的散在地板上,乌黑的亮发以及身上的红袍子更是衬托出她的肤色,她嘴中自喃着:「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冬季冷得刺骨,让人心也发寒,她越说越无奈,只好从地上默默爬起,满脸怆然的望着一处发愣,想到明天的事情更是觉得脑子一片混乱。

「姊姊……」梨花推开了门,身穿一件花黄衣裳,水灵灵的双眸在夜晚中不比白雪黯淡。

花梨回首看了妹妹一眼,便莞尔一笑:「都这时候了,妹妹怎麽还不睡?」

梨花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严肃,「我有事情一定要和姊姊说。」

「什麽事情急成这样……」花梨有不好的预感,当她望着梨花那眼盼盼的模样,彷佛一根椎子抵压在胸口,让她一度喘不过气来,这感觉不是第一次了,每当梨花有什麽事情想讲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而那十之不离八九也都不会是好事……

梨花温暖的双手握住花梨,踟蹰了半天,才娓娓道:「姊姊,我们……明天就离开游廓,好不?」

这句话是吓得花梨一愣一愣的,她呆了半晌,才露出疑惑的脸问:「为什麽这麽突然……?」

梨花被这麽一问是又急又跳,又踌躇了一下才默默开口:「叶一说要替我们赎身……」说着说着,她眼神不断游移到花梨身上,「姊姊,我和叶一哥哥……喜欢上了彼此,他这回说要替咱赎身,明天一早就来,你要不就和我们一块住吧!」

那句话──温柔却又锐利,好似一根根细针钻入花梨的皮肤底下,疼得她皱眉也不是,握拳亦非,自个儿傻笑了几下,站起身子,全身不禁为那寒风凛凛哆嗦,然而更可怕的竟然是眼前那妹妹温暖的双手还紧握着自己,那手不再温暖,冰冷得让人作呕。

花梨歪斜了嘴,颤抖着嗓子微弱道:「那……真是恭喜妹妹了,告诉叶一不必替我赎身,我要待在游廓。」语毕,她跨步便要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不料梨花一把将她紧紧拖拉住,双眼苦苦哀求的说:「姊姊,你为什麽不愿意和我们走?」

──那脸无辜的很,好像在这出戏,受尽最大委屈的自己才是令人厌恶的丑角,也只是这出戏的一个小小配角,她又祈求过什麽了?祈求一个永远不会得到的东西,可那些东西不都被眼前这人篡夺了……从一个简单的名字,到所有人的爱,到现在──她不再祈求什麽,只祈求一个人能与自己新意相通,就连这麽卑微的事情都无法达成吗?

花梨一把甩开她的手,咬牙切齿着「你知道吗……你是多麽伤人,少怜悯我了!你懂什麽?呵呵,是啊,你懂──你都懂,在那昏天暗地的小房间,只有你是看着我的对吧?你都懂我的悲哀嘛,所以是嫌我不够惨吗?」她嘶吼着,用她这生最大的力气,所有的愤恨、不公平彷佛在这一刻从她口中争着夺出。

「你什麽都抢走了,你抢走我的身分、抢走原本应该属於我的爱,现在呢?啊?又要抢走我喜欢的人了吗……」

梨花错愕的坐在地上,泪水还是那麽假惺惺的从她眼眶中滑落,而她──依然是那看起来最可怜的角色。

「姊姊!我没那麽想过,我只想要你开心……拜托你,我真的……」她越说越难过,就这麽痛哭失声了起来,花梨面部扭曲的表情稍微缓和,踌躇了一会儿,才带着一抹温柔的笑容走近梨花,梨花昂首,以为自己姊姊这下是原谅自己了。

「若你真是想寻我开心,那要不就是你消失,不然就是我走。」她曾经练过──练过那张最灿烂的笑容,如今她却觉得脸上那些綑绑住自己肌肉的钢丝都断去,她再也没有比现在笑得更灿烂的时刻了!

还没等梨花反应过来,花梨一脚踩上木制的窗口,身上红色的袍子在月光以及白雪的照耀下如波纹粼粼,一圈又一圈地向外扩去,皱折、扭曲、翻转……布衣簌簌,伴随着朔风阵阵吹佛,而花梨只是露出一抹苦笑,那模样凄美得很,仿若仙女降於人间,那一头乌黑亮发也随着北风,散乱了一口窗、散乱了一皎月,她张口:「那就……我离去吧。」语落,她身子轻盈的从窗口飘然而起,梨花这是看傻了,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待到她回神,她慌乱的尖叫,冲到窗口往下方看去,只见那片片鹅毛依然铺了一片地,并未开出任何红花。

「姊姊──姊姊──!」她对着下方嘶吼着,林间传来回音,却再没人声。

※※※

「我……好恨好恨你,恨得我……真的想这样,让你结束在我手上。」她双手紧紧掐着,掐着眼前那还有温度的颈子,那女孩却是不停的用着水灵灵的眸子,兀自无辜着双眼,傻巴巴的看着她。

「姊姊……」那女孩唤着、喊着──那个永远被关在房间内,永远悲伤着的姊姊,她知道那个姊姊憎恶着自己,那双眼睛中带有满满的怨恨跟不平,即使如此……她依然爱着姊姊,因为这世界上,只有姊姊对她露出最真诚的感情,哪怕是怨恨也好,姊姊都是这世界上最不带着面谱的人。

倏的,姊姊双手一松,无奈的摇了摇头,撇去了头便说:「对不起……」她眉间紧紧的挤在一块,有些歉意的拿出衣服中的包子,在妹妹的眼前晃了两下,轻轻说:「今天……我偷不到什麽东西,那个卖肉的扬言下次要把我手砍断,我、我哪怕得着他……什麽都比饿死好、都比饿死好……还是饿肚子最可怕了,来,快吃吧!这是别家阿姨好心施舍我们的。」

妹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只觉这庙里冷飕飕的,入冬後,即便铺了几层的茅草还是让人全身发抖,却只有姊姊的身子最暖活,只有靠着姊姊身边睡去的时候她才觉得安心。

姊姊的手轻轻的上下晃动了一下,示意要妹妹赶紧把包子拿去,妹妹犹豫不决着,半晌才接过包子,那原本应该是暖呼呼的包子却因为受了寒风的吹佛而变得又冷又硬,妹妹却吃得心急,不断的往嘴里塞,眼中还不断流出泪水,那慌乱的一塞彷佛要将自己的手指也塞进嘴中,自然是噎个正着,花梨赶紧拍拍她的背後,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道:「急什麽?没人跟你抢。」

妹妹听了姊姊这句话才「呜呜──」了声,继续吃着手上的包子,姊姊却是一个人坐到门口,观望着门外的雪景,这时,妹妹才放下包子,忧心忡忡问:「姊姊不吃吗……」

姊姊瞅了她一眼,笑道:「不吃、不吃,我不饿。」然而她,从来没饿过。

姊姊总是这麽说,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饿,她总是这样呆望着月亮、呆望着世界外的一切,对她来说逃离那个地方或许是一场美梦。

而她,总是看着这样的姊姊,看着她悲伤的背影,心里总觉得万分不平衡,却又无法做什麽,那一阵惆怅在内心翻转好几圈,上上下下,即便到了现在也夜夜不能安眠。

──不想离开姊姊。

──以後想永远待在姊姊身边,保护着她,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姊姊。

※※※

脚底下的触感松软软的,只要一个踉跄整只脚便会深深的陷入雪中,却迟迟没有冰冷传上脚掌及脚根,即使再冷也从不比这心来得寒,世间在自己脚下──在这山崖下,她宁愿逃离这一切,也不想再回去面对那一次次的压力以及痛苦,但当她走上山崖,俯瞰着整个百花村时,她心中却还是有什麽酸楚楚的溜了上来。

她理解了──英一的感受,宁愿逃跑,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也不愿意在回到那曾经让自己痛苦的地方,那世间就在自己脚下,却又显得好远好远,而她永远无法再步入。

一只青色的貂甩着尾巴,有些焦虑的走来,走到花梨的身旁,同她一起观望着整个百花村,祂没说什麽,只是用着那看透红尘的双眼扫了花梨一眼,便坐下身子,双脚交叉在下巴底下,两人就这麽静静的、静静的看着一切──

终於,花梨开口了──「我是不是……傻得很?」那一阵心酸和哽咽从开口的那一刻便全部漏陷,她不争气的抹掉自己的眼泪,一个失声便嚎啕大哭了起来,眼泪沿着她的脸颊爬上了雪地,将那一片凝雨打湿,一片片成了清水。

青貂的尾巴缠上花梨的肩子,「什麽傻不傻,这世间又有哪个人是不傻的?」

花梨啜泣着,便将头靠在青貂的皮毛上,青貂也没说些什麽,任泪水打湿自己,然而从那些泪水中他也感受到眼前这女孩一肚子的委屈,那委屈好似一条条死死的锁链綑绑住这女孩,逼得她不得以只得低头,忍受着一切,当她竭尽嘶吼的那一刻,那锁链便断去,断去的却不只是锁链,而是对於这世间的「一切」。

「笑看世间,痴人万千……」青貂说道,往天一昂首,迎来的是一道黎明曙光,曙光照耀身後树林的一切,照耀祂青色的毛发,那一瞬间,毛发根根倒竖,而他也合上了眼,任风打在他脸上,搔动他的胡须,林中的鸟不约而同窜上树梢,再从展翅向上,一群群的早鸟一边「啾啾」着,一边拍打着翅膀更往上飞。

刹那间,树林中的鸟儿惊动,一个个乱了绪,林子中的动物各个从林子探出头,有些慌乱的东奔西跑,有些则是快速的窜回林子,百花村中传来鸣笛,村中的人们纷纷从屋内夺出,高喊着──「火呀!火呀!」有些在地上打滚,有些合力赶紧拿了好几桶水来想要扑灭那熊熊大火,但皆徒劳无功,眼看那火越烧越大,所有的人都急了心子,有些把水桶一丢也跟着其他人逃窜去了。

花梨站起身子,看着村子惨绝的景象,忽然意识到那场大火竟然起自──「繁花游廓」,她急忙站起身子,更是发现在游廓外停着一台轿子,便想起了梨花昨晚所说的话──「他这回说要替咱赎身,明天一早就来,你要不就和我们一块住吧!」

青貂看着她,依然不发一语,隔了半晌才说:「你想要和我一样,再回头时才对许多事情後悔不已吗?」

花梨愣了一会儿,瞠口结舌的看着青貂,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滴下,她两手握拳,裹足了好一会儿,才快速回头想要跑下山崖,青貂却快速的赶上,身子一阵青火燃烧,没一会儿身子已化为虎豹那般大小,「你这样要跑到什麽时候?上来。」语落,青貂身子往花梨的腿一撞,她身子一个趄趔,便倒在青貂的背上,青貂双爪往前一扑便是好几尺,步履如飞,如猛虎出山般的步步往山下奔驰。

没一会儿,两人已来到百花村入口,那大火呛得很,村中一片浓烟,路上的人无一不是用袖子摀着口鼻,寸寸难步,有些乾脆直接在地板上爬,火势蔓延到附近的屋子,百花村中的屋子多用木柴建造,这下火势更是不断向外扩张,青貂身型化得只剩一只老鼠那麽小,祂攀上花梨的肩子,跟着花梨一块入到村内。

花梨左顾右盼了会儿,随便抓了一个逃跑的妇人就问:「这火什麽时候起的!」她口齿慌乱,那妇人更是绿了半张脸,迳自推开花梨,大声的尖叫着,眼看追究不是办法,花梨赶紧拿了摆在一旁的水桶往身上泼了一盆水,便一股作气往游廓的门口冲进,在一旁的人无一不是目瞪口呆,直说──那女孩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游廓内一片乌烟瘴气,眼前朦朦胧胧的,却有种呛鼻的味道,四处的柜子以及桌子皆倒了一地,好几把零星碎火打上她的面颊、打上她的手脚,烧破了她的衣服,她兀自步步向前,没有丝毫退缩之意,青貂用尾巴紧紧捆住她的上半身,风狸兽的毛发能制长袍,不畏火,亦刀枪不入,这下子花梨更是平平顺顺的往游阔的深处走去。

有些火仍然穿透她的袍子,烙上她的皮肤,却也只烧去了一大层皮,其余即使被烧成白骨她也感觉不到疼痛,她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平常受的苦头值得,第一次庆幸自己不是人类。

眼前一片乌黑,如堕烟海,她兜了好几圈却还是寻不着前进的方向,烟打进她的眼睛,她却还是酸得流出泪来,一路上有许多焦黑的躯体,那身型一看便知道是游廓中的游女,她不断担心着会在这片焦黑屍体中看见自己的妹妹也成一片漆黑……以及那个人。

终於,她疲惫的倒下身子,两手撑在地板上,感受着自己全身的狼狈。

「花梨……」青貂盖在花梨的身上,感受着她的背部因为哭泣而起起伏伏,「你或许,很傻,是……傻得很……但我所认识也是最傻的你难道不是吗?」

四周的东西因为火烧而崩塌,耳际传来轰隆作响,木头打上青貂的背部。一切毁了──青貂回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好像正身处於花梨的世界中,当一切又被大火吞噬,一点都不剩……她的人生中有多少场大火?她却一直都在这大火中停留、驻足,一个人在一片火海中哭泣着。

──在她的世界,这大火不会熄灭。

青貂落下了眼泪,用鼻子顶了顶花梨的面颊,说:「起来……这火不会因为你而停,这火既然熄不去,你就要往前走!」祂的悲伤化为愤怒,祂鼻子用力的顶着花梨的脸颊,爪子不断在花梨的身上拍打,花梨颤抖着身子,慢慢的站起,却踉跄好几步後又倒在地板上,就这麽反反覆覆着,直到她颤抖着声音说──

「我一直都好怕……怕活在这世界上……所以……一直无法往前啊……」

青貂眉间锁得紧紧的,却忽然开口:「然後……一个人,一直、一直永远待在这边吗?这是你希望的吗?」

花梨昂首看了青貂一眼,眼泪更为澎湃,那哗啦啦的大雨爬过火烧的地板,却一下子就消失了,但是眼泪却一直、一直从她的眼睛里流出,彷佛春雨一般,轰隆作势,却又瞬间消失殆尽,她哭红了鼻子,步步煎熬,但是依旧是站了起来了,她抹去泪水,抹去那模糊的视线,口中嚷着:「我不想待在这边,一点都不想……」

花梨吃力的倚靠在青貂身边,一步步吃力的往前进,却在转弯口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倒在地板上──昏迷的男子,她加快了脚步往前去,她欣喜若狂,仿若在黑暗中看到一线生机。

「叶一!」花梨扶起了叶一的身子,忧心忡忡的看着叶一的脸庞,忽然觉得内心百万顿的大石就这麽一落而下,那人的胸口还在跳动着,那份温暖还在她的怀中打转,他还活着……

叶一眨了眨眼,满脸茫然的看向花梨,又看向眼前一片火海,这下视线更是游移到那奇特的青貂身上,「这、这是天堂吗……?」即使死到临头,他依然傻傻的问道,满是吃力的想要起身。

「什麽天堂,你、你还活着,休要胡说……走,我带你走……」花梨作势要背起叶一,她身子颤巍巍,当背上叶一的时候就这麽直直的往後倒去,她再次站起,把叶一往自己背上拖,这回叶一反而松开了手,自己坐在地板上,苦笑着说:「花梨,别试了……」

花梨煞是不解,她仓皇不定的看向叶一,摇头就急着问:「──为什麽?」

叶一两眼透露出一丝寂寞,嘴边泛起一抹苦笑便道:「有个……比我更值得活下去的人,花梨,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叶一说着,猛咳了几次嗽,咳得泪水都流了出来,又说:「我这样也是活不下去了,你快走吧,你的妹妹就在这附近,快去找她啊……她需要你……需要你的解救……」

被抢走的东西、抢走东西的人,一切放在天平上,那比重看起来应该是如此的明显,她所怨恨的妹妹、她所爱的男人……应该是一个容易就能比较得出质量的东西,然而她却做不到,当脑子浮现妹妹的身影时,她还是不舍,却又不愿意把叶一一个人丢在这里。

叶一昂首,看着那窜着大火以及浓烟的上方,一副解脱的样子说:「我不会後悔的,也後悔不了,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很美好的结局了,你也……快些离开吧,花梨。」那脸,悲伤得很,说着这些话,要人断去对他的一丝依恋,可是为什麽他却还是露出那麽寂寞的表情呢?这十分狠心,也十分可恶,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前……

──这里,一直很痛,到现在它却彷佛要爆裂开来似的。

「再见了,叶一,我……」花梨让叶一轻轻的倚靠在墙壁上,她起身,摀住了嘴巴,便说了一声──

「我喜欢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说,但是这份感情一直都放在心中,也永远都不想要忘记你,花梨知道……即使说了和不说了也没有差别,因为眼前这个喜欢的人在下一秒便要如被吹去的蜡烛一般,弹指而灭。

她起步,离开那个深爱的人,便如人生,那深爱的人彷佛成了过客,在花梨的人生中与她挥别。

叶一撇去了头,一副安心的样貌说:「我……也喜欢你,花梨……」

花梨驻足,泣不可仰,无尽的泪水再次从她的眼中夺出,然而这次她并未回头,只是笔直的将这条路走下去……青貂尾随在後,祂乜了叶一一眼,脸上出现一抹温暖的笑靥,「看来你也是个傻子。」祂说道,那使叶一噗哧一笑,下一秒却又哭了出来,他的指间碰上腹部,只见一朵朵艳红的花朵也拈在他的指头上。

青貂的背上染上一层血红,而祂心里有数……

不知道又是煎熬了多久,当花梨看到梨花时,梨花趴在地板上,手上不知道为什麽拿着一把镰刀,镰刀的前端沾满了鲜血,梨花嘴中还咕哝着些话,似乎是在说着呓语,碎不成句,花梨将梨花抱在胸前,只见梨花微微睁开眼睛,忽然对花梨露出灿烂的笑靥,唤了声──「姊姊。」那句话,听了许多年,却没有一次比现在更让人难过……

她想起那小庙、想起那苟且偷生般的日子、想起那轮弯月,岁月流年,只有这妹妹还在她身边。

哗啦啦的,一场大雨急骤,瞬间将一切毁坏的东西都平息。

──而你内心的那场大火……终於停了。

两人依靠着彼此,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火已停息,四周不在有「啪擦啪擦」的声响,只有静静的──两人彼此的呼吸以及心跳声,青貂眼看这情况自己是容不下,甩了甩尾巴便离去了,只留下花梨还抱着梨花,梨花的手抚上花梨面颊,原本温柔的神情彷佛失去了温度,有些狰狞的问──

「你为什麽要救我呢?」

※※※

这是,无可救药的世界,我们望出去的是同一片天空,但却是从不同的窗户望出去的,你看你的天空,而我看见的却是我的天空……你的天空据说是黯淡无色的,而我的天空不知道被谁漆上了天蓝色,在那油漆剥落之後,却是一堵肮脏、乌黑的墙,你以为我的天空是如此的漂亮,你说你羡慕我这片快乐的天空──而我却羡慕着你那片无声无息的黑暗。

那些人,就好比这天空,看起来是如此美丽,但是当油漆被剥落後却是如此的不堪,只有你一直都用着无色、灰暗的眼神注视着我,你不曾想要掩盖过你那份痛苦以及悲愤。

「今天本田大人也说你很可爱呢。」父亲笑盈盈的说着,在家庭聚餐面前说着自着的女儿多好多好,生到这女儿八成是俢了三辈子得来的福气吧!那眉开眼笑的样子不是假的、那欢欣鼓舞的样子不是捏造的,那一切都是真的,却因为是真的而让人更加痛苦。

当人们离去,父亲却转过脸,一脸严肃的说:「梨花,我说过吧?父亲是最爱你的,所以也会爱着父亲的,对吧?本田大人说你很可爱,那怎麽不让父亲看看你有多可爱呢?」

那些迷眩的、混乱的、繁杂的色彩才会让人们觉得漂亮,而那些游廓的女子不过也是如此,穿着华丽的衣裳,一个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当掀开那一层美丽的皮下却只是一只不堪的禽兽,张牙舞爪着、磨牙凿齿着,对着这世界咆哮──咆哮着祂的愤恨不平!人们往往却只看到了……那美丽的一面。

只有父亲知道……在这完好的外皮下,究竟隐藏了些什麽,只有他知道,因为这一切的不堪也是他害的。

我不能容忍这一切,不能接受所有,所有的寄托都放在她的身上,我羡慕她,羡慕我的姊姊,即使不用戴上那面谱也不会有人说她的不是,她不用微笑,在我眼里,她只要静静的就是最美的……我不想让别人伤害她。

我厌恶自己,厌恶那个总是被人压在底下却无法反抗的自己,我什麽都做不到……

所有想要抢走我的姊姊的人都是不对的,你们身边有那麽多喜爱的东西,而我呢……?我到底剩下什麽,我剩下那个最爱的姊姊,她却……是厌恶着我的?我该开口和她述说我的天空吗?我那片……被涂抹上油漆的天空,只有她,我并不想让她知道。

那个叫作叶一的人……告诉我,说他喜欢姊姊,想要带姊姊走,想要替我们赎身,我知道姊姊喜欢他,很喜欢他,所以我编了一个谎言……说叶一喜欢我,要带我走,顺便要带上姊姊,你能理解我这样做的原因吗?我只是不想要失去你,但看来我似乎错了。

我必须铲除,铲除这一切阻碍……

「呐,你到底为什麽救我呢?」梨花手上的镰刀紧紧握着,她一把推开了花梨,歇斯底里道:「我一点都不想要活下去呀啊啊啊──你知道吗?你这样有多伤人,把人丢了,把我丢了,当我决定放弃一切的时候,你又来了,嗯?捉弄人很好玩吗?」

花梨呆愣愣的望着梨花,她从来没看到那张总笑得灿烂的脸庞上竟会出现如此扭曲的模样。

「你知道吗?火是我放的,这把镰刀呢……我不知道我在这段时间内杀了多少人,她们对着我哭,喊着:『你疯了!不要!』我全部都没听进去唷!就像父亲和那些人一样……把别人的反抗当作耳边风,但是啊,真的很快乐呢,当我看着叶一害怕的样子,我就觉得──『更多!还要更多!无法填满心中的感受!』姊姊你一定不懂吧?」梨花笑了笑,便步步走向花梨,一只手蛮横的往花梨的眼睛一撑,便将花梨的眼睛撑得死大,一脸嗤之以鼻道:「你到底看到了什麽?真相?被蒙骗的事实?」

忽然间,她又恢复了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右手上的镰刀摆在颈子旁,稍微歪了个头,笑说:「呐,姊姊,你所看到的天空真的和我……是同一片吗?」语落,梨花泪如雨下,那镰刀划过颈子,她被系上了一条红色缎带,那缎带慢慢松落,从颈子往下流……她的头就这麽垂吊了下去,在一片雨水中,地板上沾染红色的雨却又是从何而来?

在最後,梨花的嘴型似乎是想要说──「对不起。」

疯了、疯了──

※※※

在黑暗中,一只惨白的手攫住花梨的脚,不断的将她往深渊拖去,那惨白手的主人不断的哭喊着:『姊姊……对不起,救我……』从沙子中窜出一颗垂吊的人头,那人双眼翻白,口中不断吐出血沫,身子不断从沙子中爬出来,想要将花梨整个人都拖到沙子中。

「哈──住手──梨花──!」花梨猛然坐起身子,汗水浸湿了整个枕头,她气喘吁吁的看着前方,再环顾了四周,在一脸放心的窝回被子中,心里却还有些忐忑不安,这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那脚步急促,更让她摀起耳朵,深怕梦里的怪物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但是当拉门被打开後,一阵温暖将她涌入怀中,她静了会儿,便傻笑着说:「好险是你、好险是你……」

自从那件事情以後,已经过去了十年,这十年她过得可说是行尸走肉,常常到了白天还不知道昼夜已过,到了昼夜却以为天上还挂着那火轮子,她永远望不掉、望不掉那一刹那,当自己的妹妹哭着对自己说对不起。

英一说──「活着是为了等一个你深爱的人。」为了这句话花梨等着、盼望着,只觉得十年如白驹过隙,那人却还未出现,英一要她莫心急,而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那人的脸庞竟然还是有些从她脑中淡去了,只记得她眉间一股稚气,却有些忘记他五官的模样,只是内心还是反反覆覆为了十年前那个人纠结而痛苦。

眼前的花瓶插满了梨花,花梨乜了一眼,却觉得无限感慨──

「梨花的花语──一辈子的守候与分离,这就是我的愿望,我不如她,既没有甜美的梨窝,更别说什麽带雨梨花,那种东西本来也就不适合我,我只知道这份情感就……默默放在心里吧,而我也没有遗憾。」她只是笑着,却不难看出那所谓「悲中从来」,那个少女,总是习惯用这笑靥掩盖一切红尘世事,却永远都不知道那笑容刻在她脸上是何等的悲苦,说什麽没有甜美的梨窝,哭起来不如那什麽「带雨梨花」,在他眼里根本没那回事,不说梨花,要说这女孩是一朵洁白的扶桑花也不为过。

英一静静的看着花梨,忽然一拍掌便打在她头上,弄乱了她的头发,「什麽放在心里!你在最後不是大声的说出来了吗?哈哈!」英一豪爽的笑着,惹得花梨一阵羞红,便撇嘴说:「他最後说那句话铁定是唬弄我的……」

英一垂下肩膀,忽然莞尔一笑──

「他是真的爱你。」

──所以才希望你去拯救你的妹妹,所以才隐瞒了腹部上的伤口,所以才对你说了那句话……

而你呢?

却一直追寻着他的脚步,直到离去的那一天,好久了、真的好久了……

「还记得约定好要一起回到村子去看樱花树的吗?谁都不许──赖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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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关於骨女传一些地方》

或许很矛盾在外传中花梨是个羞涩的女孩子而且又阴沉话不那麽多...

其实一开始设定是会讲到这段的──花梨忘不去自己的妹妹,潜移默化中,个性变得越来越像梨花。

另外一点也是一个很小的伏笔但我最後并没打算把它翻出来

「以你的年纪来说当秃其实已经太年长了,要不是因为你的妹……唉,罢了,总之你年纪一到十七便要随着秋舞一起学习如何接待客人。」这句话中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看出什麽端倪来XD

是的,为了保护花梨,梨花早就不再是"秃"了

秃这辞其实只是在讲服侍游女跟花魁的人罢了虽然这字真的不好听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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